第十二章 信繁

洗澡!拋掉所有關於石田三成的不良回憶。盡管可能也隻能是暫時塵封在清水中,但也讓她感到點點的滿足。抬眼看著潮濕高敞的屋頂,抓一把指縫間溜走的溫暖,淡淡的馨香,絲絲的柔和,在昏黃的燈下,似夢如幻。

換好衣服,總算是洗完了這個漫長的澡。“信繁兄呢?”緋嵐出門,抓過一個路過的侍女問道。

“在客室,聽說有位貴客呢。”那女子點頭回答。

“貴客?那我去參觀一下!”主意打定,緋嵐一溜小跑,來到窗下蹲了身子,側耳聽去——

“您此番到來辛苦了。”信繁的聲音一如既往的純粹。

“還好,算是路過,順便來看看你。”這個聲音是——

緋嵐的額頭滲出了冷汗。

不會錯的!這個聲音是——

石田三成!!!

她捂住嘴巴,努力不讓自己叫出聲來,隻是靜靜地聽,談話還在繼續——

“在春日山城生活可還習慣?”

“習不習慣,這都是父親定下的事。”

“上田城築完了你就能回去了吧?”

“是啊,雖說景勝大人和兼續大人也對在下厚愛有加,但是——”

“要懂得忍耐,一個好武將最基本的要求就是要沉得住氣!”

卻聽他沉默了片刻,方才答道。“外甥懂了。”

等——等會兒!外甥!!?這都什麽亂七八糟的關係啊?那麽就是說三成說要見一個人也就是指信繁?怎麽會有這麽巧的事情!

緋嵐狠狠咬了嘴唇,絲絲冷汗從擰起的眉側劃過。

他們認識,也就是說,信繁是三成那邊的人——

緋嵐不敢再想下去了。

從一個牢籠中中逃出,卻又落入另一個陷阱?不,不應該是這樣!三成應該不知道我和信繁認識這回事,但是這一切又如何解釋呢?先是三成故意放走自己,又是信繁奇跡般的出現在我麵前,現在石田三成又來造訪信繁,這一切若是沒有什麽關聯,豈不是太過於巧合了嗎?

緋嵐心中不由得閃出一瞬的慌亂,真相已經完全隱藏了起來,事實為何,緋嵐卻完全不能了解,三成也好,信繁也罷,連九州的立花宗茂也姑且算在上麵,自己在他們眼中不就是一個棋子嗎?立花的想法不過是把自己當傭兵來用,簡單直白;信繁看起來是個很單純的男孩子,沒有什麽心機,但是身為石田三成的外甥,卻變成了一個不得不防的存在;而石田三成更不用說,聰明和奸詐完全表露在外,讓人摸不透底細的同時,也隻能用危險二字來形容。本來緩和的情勢,一瞬間又變得危機四伏,草木皆兵。走還是留?立刻離開這個地方,還是裝作什麽都不知道,賭一次,賭三成也不知道自己在信繁這裏。但若是輸了的話……

緋嵐猶豫了,因為她賭不起,也沒有任何可以賭的東西了。

所以——

“信繁,我先走了,秀吉大人那邊還有很多事需要我處理,你多保重。”三成起身。

“外甥明白了,請三成放心。”信繁垂頭道。

“對了信繁,”本來已經走出一步的青年突然轉過頭來,“替我——照顧好她。”

“她??”信繁一楞,“您所說的她——是?”

“不用我把名字都說出來吧?就是你今天遇到的,現在在你宅邸的那個人。”說罷,轉身上了馬車。

緋嵐脫力的坐在地上,定了定心神,扶著窗欞望向三成的馬車,在那一瞬間,卻與三成的目光交匯。而那馬車上的俊朗青年隻是垂眼微微一笑,挪開視線,再看時,卻已是滿目煙沙,不見馬車轍跡。緋嵐不清楚在三成眼中她究竟看到了什麽,隻是任憑視線隨他身影的遠去,扔延伸到遙遠的天地交界處。愣在原地。企圖將一切都理成完整的思緒,卻久久不得其解。

石田三成的目的,石田三成的想法,關於石田三成的一切一切,緋嵐了解的,遠不及三成對她的了解。雖然這樣的事實讓緋嵐很是不服氣,但細細想來,這一切,也就真的沒什麽可不服氣的。唯一剩下的,恐怕就是惋惜了吧。石田三成或許不是個好朋友,但是卻是個不得不承認的好對手。緋嵐不知自己未來還會不會與那個人有什麽交集,雖然並不希望再與他扯上什麽關係,但離開了,還真有些許落寞。人類,還真是感情複雜又奇妙的生物。

“可以告訴我你和石田三成的關係麽?”二人幾乎是同時說出了這句話。

信繁回過頭,看著麵前的少女,臉上表情陰晴不定。

“其實我基本上理解了。”緋嵐僵硬的笑了笑,“你是他的家人,而我——是他的玩具。”說罷,自嘲似的勾勾唇角,垂頭,卻沒了下文。

“玩具?”信繁不解的盯著她。“到底怎麽回事?”

“說來話長,信繁兄。”緋嵐歪頭看看他,“這一切都太過偶然了,但我還是決定把所有事情都告訴你,盡管你不一定會相信。”

晚飯後,緋嵐將這一路上所有的事情都說給了信繁聽,但是,卻為了少一事,便理所隱瞞了關於吉光骨食的典故。“這就是我一路上的經曆,你信也好,不信也罷,雲子對信繁兄沒有說謊。”信繁張了張口,卻沒有說一個字,隻是有些煩躁的揉了揉頭發。緋嵐見了,也無奈的笑道:“信繁兄是認準了雲子在騙你嘍?”

“那到不是,隻是——覺得一切太湊巧了吧?”信繁看著緋嵐澄澈的眸子,“但是,我信你。”

“那就多謝信繁兄了。”少女轉而問道:“那信繁兄可不可以說說你和三成大人的關係呢?”

“如你所知,是家人,關係……很遠的親人。”信繁苦笑道。

“很遠?”

“嗯,我雖是他的外甥,可是三成大人,或許我可高攀不起——”語氣中,不知不覺混入了一絲嘲諷。

緋嵐抬頭盯著信繁遙望遠處天地相接的眸子,隻是點了點頭,沒有再問,也什麽都沒有再說。

她似乎已經明白了,或許在石田三成眼中,家人也好,朋友也好,似乎都是因為有利用價值才會出現在他身邊,而他的責任和義務,不過是榨取他們身上的價值,僅此而已。至少,是在緋嵐眼中,石田三成是這樣一個人。而石田三成到底想做什麽,緋嵐卻不得而知,也無從猜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