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心有未了,重回往昔
第一章心有未了,重回往昔
八年前,煌湳國先皇早逝,皇位傳於長子,定年號為宣呈,設首輔三公。
政權更迭,朝廷之中風雲巨變,各方勢力傾軋碾壓,三公之中,首輔丞相安龍義最終掌控實權,誅鋤異己,把持朝政。
宣呈八年九月二十三,首輔丞相安龍義於丞相府中大排盛宴,慶祝其花甲之壽。皇城之中官員無論官職大小,皆前往祝壽,外城親信嫡係官員千裏迢迢趕赴皇城祝壽者亦大有人在。
然而,誰也沒有想到,這位權傾朝野顯赫一時的首輔丞相,竟然在壽宴之上遇刺身亡。
同天夜裏,凶徒又潛入了皇城外官館驛,殺死了前來祝壽的武明郡郡太守賀笠靖。
一日之內,兩名朝廷大員死於非命。此事一出,頓時轟動了整個煌湳國。
皇城之中,無論是街頭巷尾還是府衙殿堂,無一不在討論此事。
年輕的皇帝雷厲風行,下了聖旨,限刑司衙門三天之內緝拿真凶。而刑司衙門更是不辱皇命,就在第三天一大清早,派出了百十餘號輕騎都尉在全城張貼榜文,宣布已經將殺人凶手擒獲。
一時之間,這個殺人狂徒的身份成了大家猜測的焦點,而這個人為何要殺那兩位朝廷大員,又是如何得手的,更是眾說紛紜,為眾人津津樂道。
沒過多久,皇榜再出,公開處決此案凶犯,以正國法。
行刑當天,上街圍觀者可謂人山人海。四方城衛營和刑司衙門聯手維持秩序,從監牢到刑場的這一路上守衛森嚴,三街九市到處都能看到城衛官兵和輕騎都尉們的身影。
一大清早人們就湧上街頭,臨街的商販也有準備好粗瓷海碗,隻等著這個轟動一時的凶犯過來,上前給一碗斷頭酒。
辰時剛過,刑部衙門後身的監牢門轟然打開,一人多高的木籠架在牛車上,車前沒有趕車人,拉車的老牛邁著沉重的步伐,吱吱呀呀,緩緩而行。
一個上了年紀的酒館掌櫃擠到人群最前麵,請護送刑車的都尉放行,讓他過去喂一口斷頭酒。
等他顫巍巍端著大碗跑到牛車後麵,彎著腰仔細看去,隻見那木籠之中的凶徒披頭散發,低垂著頭,一身雪白的嶄新囚衫包裹著瘦弱的身體,呼吸之間,胸前兩個隆起處,隨之起伏。
“是個女娃!”
老掌櫃的一句話不脛而走,人群中唏噓之聲此起彼伏。
誰能想到,一日之內連殺兩名朝廷大員的凶徒,竟然是個女人!
炙日當空,牛車駛入刑場,看熱鬧的人都被擋在了遠處。
木籠打開,都尉們上前把女子拽出來,五花大綁,在她身後插上了大紅朱批的死囚斬標,然後推到了半人高的刑台上。
監斬官拿著刑司的批文刑卷走上高台,來到女子麵前,撩起她的頭發看了一眼,然後清了清嗓子,高聲說了一句,“案犯冷軒蓉,驗明正身!”
女子的名字在人群中被傳揚開來,監斬官皺著眉頭看了看手裏的刑卷,沉聲道,“經刑司衙門查證,案犯在宣呈八年九月二十三,於西街丞相府中,趁壽宴之時,刺殺當朝首輔丞相後逃竄,又於當天潛入皇城外官館驛,刺殺武明郡郡太守。以上罪行,刑司衙門上呈皇命,按煌湳國刑律,欽定,斬立決。聖上施恩,容案犯在行刑之前當眾開口,有冤可申,有怨可訴。”
冷風呼嘯,冷軒蓉打了一個寒戰。
她緩緩抬起頭,一雙滿是血絲的眼睛死死盯著監斬官。
圍觀的人群哄然震動,監斬官見狀,眉頭皺的更緊。
“冷軒蓉,你可有冤情?”
欽定的犯人在斬之前都要這樣問上一問,犯人甘心伏法才能顯示出皇上的聖明。
監斬官問過之後,又仔仔細細看起了手中的刑卷。冷軒蓉殺人證據確鑿,而她自己也在刑司大堂上親口供認過了,這些都沒有問題。
確認這些之後,監斬官的憂慮就隻剩下一個。
他走到冷軒蓉跟前,蹲下身,壓低聲音對她說,“冷姑娘,你大仇得報,也該知足了。如今你若是還有什麽未了心願,隻要在本官力所能及之處,一定會替你達成。”
冷軒蓉空洞的雙眼之中沒有一點神采,她冷冷的望著監斬官,嗓音沙啞,低聲念了一句,“大仇得報……”隨即挑著嘴角苦笑了一下。
她不過是別人手中的棋子,如果不是有人想要利用她,憑她一介女流,怎麽能做到這樣的事情?
她殺了那兩個人,卻換不回顏良大哥和父親的性命!
大仇得報,難道現在她應該覺得死而無憾麽?
冷軒蓉緊緊閉上雙眼,狠狠咬著自己的嘴唇,鮮紅的血滴順著唇邊滑進嘴裏,血腥味彌漫開來。
她的全身不由自主的顫抖著。
不甘心。
她還能回憶起那些被她親手殺死的人臨死前的麵容。
她耳邊還回響著那些人嗚咽的聲音。
鮮血濺在身上的溫度似乎還沒退卻。
可這一切都沒辦法補償她這一生的痛苦,沒辦法讓她最親的人複活,更沒辦法讓那些冤屈公諸於世。
根本沒有什麽大仇得報,如今跪在刑台上,冷軒蓉隻能回憶著那些苦痛,隻能狠狠咬緊牙關。
不甘心。
老天爺為何如此不公?她為什麽要被那麽多人欺淩?她為什麽隻能眼看著自己最在乎的人死去?她為什麽要獨自飲泣?為什麽又會落得如今這個下場?
不甘心!
引魂炮響起,震天動地。
“你的身後事,王爺親自囑咐過了。冷姑娘,安心去吧。”
監斬官說罷之後,返身下了刑台。
兩個劊子手隨後上了刑台,其中一個上前一把拽住冷軒蓉的頭發,狠狠往前一拽,另一個則抱起了那柄閃著寒光的鋼刀。
頭皮像要被扯下來一樣疼痛,冷軒蓉驟然高聲喊叫起來。
淒厲無比的聲音響徹法場,死囚最後的聲音在圍觀眾人耳畔回蕩。
疼……
好疼……
為什麽到了最後一刻還要被這樣折磨!
為什麽!
鋼刀掛著冷風一揮而起。
冷軒蓉用盡全身的力氣呼喊。
為什麽!
為什麽!
……
“軒蓉……”
“軒蓉……醒醒……軒蓉!”
有氣無力的蒼老聲音在耳畔響起。
這熟悉卻有遙遠的聲音……
“軒蓉!昨天你是不是去當東西了?銀子呢?”
冷軒蓉努力睜開眼睛,模糊的視線中,一個骨瘦如柴的身影在眼前晃動。
那個滿頭花白的男人似乎十分焦急的在翻找著什麽……
為……什麽……
冷軒蓉茫然四望,眼前這蒼老的男人,身下這張床榻,還有這個破落的老屋……
家……
父親……
遙遠的記憶一下子充斥進腦海中,冷軒蓉翻身坐起,她瞪大了雙眼,實在不敢相信眼前所見到的一切。
那個人……明明就是父親!這裏……明明就是她的家!
“軒蓉,銀子讓你放哪兒了?快拿一些來!”父親在老屋裏翻找了一遍,最終一無所獲,隻好抖著手到冷軒蓉麵前來。
冷軒蓉呆呆的望著父親,當年她就是在這間老屋發現了父親的屍體,然後用現在她身下這塊破席子將父親慘不忍睹的屍體卷了拖到亂葬崗子去的。
“為……什麽……”
清脆如銅鈴般的聲音從冷軒蓉口中發出來,這聲音把她自己嚇了一跳。
歲月的摧殘早就奪走了她所有的美好,這樣的聲音,應該早就不屬於她了啊……
這時父親皺起眉頭,苦澀的開口道,“哪兒還用問為什麽啊?為父前些日子欠了西城李公子的那些銀子要是再不還上,他怕是不能饒過為父了。軒蓉,這是最後一次了,你就拿些銀子讓為父去還了人家吧。”
父親說的這些話就像是一把鑰匙,打開了冷軒蓉所有的記憶,當年的一幕幕如潮水般湧入冷軒蓉的腦海。
她明白了。
前一刻,她還是刑場上待斬的死囚,如今,她卻再世為人!
回來了……
她回來了……
鋼刀的冰冷似乎還停留在脖頸之間,可她回到了從前。
不知不覺間,淚水順著眼角滑落下來。
那溫熱的觸感讓冷軒蓉確定這不是幻覺,她不知道該喜還是該憂。
為什麽沒有死?為什麽會回來?
為什麽……
心中的激蕩簡直無法形容,她站起身來一把抱住枯瘦的父親,放聲痛哭。
父親被冷軒蓉突然爆發的哭泣嚇得不知所措,他低頭看著女兒,突然意識到,這個平日裏不聲不響操持家務照顧自己的女兒,還隻是一個十五歲的孩子。
父親抬起顫抖的手,輕輕拍了拍冷軒蓉的頭頂,長歎一聲,“孩子,別哭了……為父知道,自從你母親辭世,為父帶著你棄官而逃,這麽多年來,你跟為父吃了太多的苦……唉……都是為父的錯……父親以後一定給你找個好人家嫁了,讓你享福……”
聽到父親說的話,冷軒蓉身子猛地一顫。
她突然抬起頭來,厲聲問,“現在是哪年哪日?”
父親從來沒見過冷軒蓉露出如此銳利的目光,他不由得後退了一步,顫聲回答,“宣呈五年三月初十……”
三年前……
恰好是三年前!
冷軒蓉絕對不會忘記,三年前,正好就是她人生最慘痛的開始。在之後的漫漫三年中,她飽嚐人間疾苦,最後落得被當眾斬首的下場。
不行!
冷軒蓉狠狠咬緊了牙關,刑場上的不甘,心中的怨恨,她都還記得清清楚楚!
這是上天給她的機會,這次,她不會再讓那些人隨心所欲,這次,她要握緊自己的命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