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狹路相逢

對於張如庭,秦玉暖最多也隻聽方子櫻提到過兩句,一句是說其樣貌豐神俊偉,一句是說他醫術超群。

回廊下,等候已久的張如庭一身素衣,發也是幹淨利落地用一白布束起,整個人顯得謙和溫潤。

然而,對著緩慢走來的秦玉暖張如庭卻是率先唐突了一句,“秦家三姑娘,你總算是來了。”

他的眼神裏,有警覺,有防備,更有一股說不出的鄙夷。隻消一瞬,秦玉暖便是讀懂了張如庭眼裏所有的情緒。

“讓張太醫久等了。”秦玉暖謙謙有禮的蹲身行了一禮,又小心翼翼地與張如庭隔著三步遠的距離,男女有別,她一向謹慎。

“我就不說廢話了,”張如庭皺著眉頭,“以後,請你離子櫻遠一些。”

“為何?”秦玉暖偏著頭笑,這種笑容,純淨而自然,摻不進一絲的雜質,純得像那春日第一捧融化的雪水。

張如庭怔了怔,撇過頭,躲過秦玉暖的笑容,冷著聲音道,“這一次,我可以幫你們,可下一次……不,不會再有下一次,你很聰明,但是,請不要把你的聰明用在子櫻的身上。”

方子櫻是張如庭的表妹,即便是做了什麽不好的事,張如庭也不會怪罪在方子櫻身上,反倒認為是秦玉暖的教唆,這也是人之常情,秦玉暖不惱,反是笑得愈發自然。

她看似無心地撩過鬢角的碎發,緩緩道,“若是張太醫有十足的把握可以將方姐姐保護得滴水不漏,玉暖自然是放心下來,也不會去瞎操心了。”

秦玉暖從來沒有想過贏得張如庭的理解,但是也必須要讓他明白,她也是為了方子櫻考慮的,畢竟,在宮中多一個敵人,就是多了一份危險。

張如庭一愣,木訥地回了句,“總之,你莫將那些心思放在子櫻身上,她還是個小姑娘,什麽都不懂。”說完,張如庭便是毅然決然地轉頭離去。

秦玉暖歎了口氣,看在張如庭最後的話語溫軟了不少,便沒有多想,轉身回了屋子。

待秦玉暖扶著麵色蒼白的方子櫻出來的時候,上官儀的二十板子已經打完了,她被兩位宮女穩穩地架起,全身似散了架一樣的難受,不過好在這打板子的宮人都是有眼力見的,看著打得狠,實際落在身上的力道不及揮板子的十分之一,可是她上官儀,不甘心的是這一口氣,她咽不下去這一口氣!

“可知錯了?”陳皇後端坐在紅木扶椅上,自台階上俯視著狼狽不堪的上官儀。

“臣女,臣女沒做過。”上官儀雖然不甘,可是音量卻小得可憐,就連最近的兩個宮女都聽不清她說了些什麽。

陳皇後擱下茶盞,磕著護甲,“大聲些,本宮聽不清楚。”

“皇後娘娘,上官妹妹是說她這回是一時糊塗,下回絕對不會再犯了,還請皇後娘娘保重鳳體,不要因為這件小事勞累壞了身子。”秦雲妝一邊答著陳皇後的話,一邊用眼神示意上官儀老實一些,莫要再生波瀾。

“若當真是這樣,那便是最好的。”陳皇後也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隻是看向秦雲妝的眼神變得愈發的綿長幽深,這位秦家大姑娘很會說話,可是她敗也敗在她太會說話,有些奉承的場麵話,說得太多,就會露出破綻,就比如她現在。

回府的馬車緩緩而行,經曆的一天的風起雲湧,秦玉暖靠在馬車裏的引枕上假寐,雖然比不得秦雲妝那綴滿流蘇的馬車華美舒適,嫡母竇青娥給秦玉暖安排的這輛馬車也算是整潔幹淨,隻是狹小了些,隻容得下秦玉暖一個人半躺在裏麵。

廖媽媽一邊走在馬車左側,一邊低聲對著裏頭的秦玉暖道,“想來宮中的宴席規矩多,若是三姑娘沒有吃飽,引枕底下還有奴婢放的一小包燈芯糕,是昨個你大石哥剛拿來的,甜著呢。”

大石哥是廖媽媽的兒子,雖然是親兒子,廖媽媽在秦玉暖身上下的功夫遠遠比這一個兒子多,大石哥也是個憨厚的,從來沒有計較什麽,反而也想著法兒的對秦玉暖好。

秦玉暖順著廖媽媽的話,果真是從引枕後頭摸出了一個黃色紙包,裏頭的燈芯糕完好無缺,一看就知道是京中最大的那家福瑞點心鋪子裏買來的。

“找到了嗎?找到了嗎?”廖媽媽還不放心。

“欸,找到了。”秦玉暖匆忙回著,眼眶卻是不自覺的紅了,這一切仿佛是一場夢,想到如今有疼愛自己的乳娘,忠於自己的丫鬟,還有自己才滿五歲的胞弟,秦玉暖隻覺得之前在宮中經曆的一切爾虞我詐都不那麽重要了,重要的是,自己還活著,自己的親人也都還活著。

勻速行駛的馬車突然停下,又聽到前頭一陣嘈雜,似乎有爭吵的聲音。

“怎麽了?”秦玉暖探出頭問,卻又被廖媽媽哄著回了轎子。

“是碰上了寧王府的馬車了,如今堵著路口,誰也不讓誰呢。”廖媽媽搓了搓手,皺眉道,“看那馬車裝潢,估摸著,是寧王府哪個少爺姑娘。”

不知為何,秦玉暖又想到了那個鐵麵將軍,他不也是寧王府的三公子嗎?

前頭,爭吵得厲害。

“我們姑娘說了,三百兩銀子,就當咱太尉府給你們的補償,快讓開道兒來。”秦雲妝的奶娘桂媽媽正在據理力爭。

“是你們太尉府先堵上來,還打了咱們王府的車夫,若不是我們爺出手,隻怕人都要被你們打死了,區區三百兩,你當我們寧王府是要飯的?”寧王府的馬車下,一個粗壯的大漢扯著嗓子喊道。

嘖嘖嘖,三百兩,還是要飯的,秦玉暖腹誹道,這寧王府到底是有多財大氣粗。

“後頭的那輛馬車是誰?咱寧王府不像你們這麽小氣,咱們爺說了,先讓人家過了,免得堵了別人的道。”寧王府那粗壯漢子邊看著秦玉暖的馬車邊道。

“哼,”桂媽媽冷笑了兩聲,“那後頭的,也是咱們太尉府的馬車。”沒有點名是秦玉暖的馬車,隻怕是覺得,一介庶女,是不配報上名號的。

“嗬,那般寒酸的馬車,這不知道的還以為是哪個……。”

“薛四。”還未等這粗壯漢子說完,寧王府馬車裏的人已是發聲喝住,是個冰冷而淡然的男聲,“今日宮中舉辦花朝節宴會,秦家的這兩位姑娘怕是剛參加完宴會回來,我們,讓道。”

冷長熙素來不喜歡坐馬車,隻是寧王府特地派了馬車來接,又是母親大人的一番心意,也不好推脫,才棄馬而行。沒想到,卻又和太尉府的馬車撞上了,當真是有些陰差陽錯。

“爺,”薛四不滿,“明明就是她們……。”爺在戰場上可是以一敵百的猛將,何苦給兩個黃毛丫頭麵子。

“多謝冷三公子了,”秦雲妝這才是隔著馬車簾子開口道,“三百兩銀子冷三公子也別推拒了,就當給那車夫的醫藥費,剩下的,就讓小廝們拿去喝茶好了。”在她的心裏,冷長熙一個私生子,恐怕是難得見到這麽多的銀子,也顯得自己闊氣大方。

“不必了,這件事,日後再算,”冷長熙的聲音就像大冬天的給背後還灌了一渠冰水,“秦大姑娘,我會記得你的。”趕車的老王也是跟在他身邊的老人了,打了他的人,還能全身而退的,至今沒有。

“陰陽怪氣。”秦雲妝低聲咒罵了一句,心裏卻有些發慌,她忘不了冷長熙在宴席上處置丁越的場景,可是無論從麵子上還是裏子上,她依舊是瞧不起這個隻會打打殺殺的私生子。

秦雲妝的咒罵一個字都沒能逃脫冷長熙靈敏得像貓一樣的耳朵,他坐在馬車裏,嘴角突然揚起一絲邪氣鬼魅的笑,麵上卻彬彬有禮地道了一聲“請。”

寧王府的馬車一挪開,道路頓時寬敞起來,秦玉暖的馬車也跟著動了起來,隻聽到外頭廖媽媽念念叨叨地道,“倒是個寬和大度的少爺。”

莫名地,秦玉暖的心卻砰砰地跳了兩下,就在秦玉暖的馬車和寧王府的馬車交錯而過的時候,秦玉暖忍不住掀開了馬車簾子,恰好冷長熙也同時撩開了車簾子。

一瞬間,四目相對,馬車裏的冷長熙的餘光淡淡掃過秦玉暖,他的眼神靈銳而清澈,不似在宴席上的冰冷無情,不過還是無法和廖媽媽的寬和大度相符合,這個人的手段和果斷,是讓秦玉暖都足以忌憚的。

隻是那麽一瞬,秦玉暖便是匆匆放下了簾子。

待到太尉府的馬車過去後,冷長熙才慢慢撩下簾子,腦海裏卻依舊回蕩著秦玉暖撩開簾子那一刹那,以及秦玉暖坐的那輛寒酸簡陋的馬車。接著又閃過秦玉暖在宮裏頭巧換花囊的畫麵,還有手下人前來匯報的宴會情況。

“蒙眼繡花?方家姑娘?”冷長熙玩味地浮出一絲笑,不知覺的,就念叨出了聲。

子瞻啊子瞻,看來你說的當真沒錯,她在太尉府裏過得並不好,冷長熙換了個更加舒適慵懶的姿勢,突然自顧自玩味地一笑,可是,她似乎並不是像你說的那樣軟弱無助,我怎麽覺得,她將自己保護得很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