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舍生
航行於茫茫的太空中，絕大多數的時候，身際周遭都漆黑而冰冷，是仿佛毫無生機的一片死寂。
星際跳躍後又航行了好幾天，眼前終於展現出了一片桔紅色的模糊亮光，深淵的咆哮之海總算遙遙在望。
太空梭漸漸駛近目的地，在虛空中漂流的宇宙塵埃越來越多，掠過照射的燈光，轉瞬就在絕對零度的黑暗深處消失得無影無蹤。
慢慢地，前麵出現了細小的冰晶，宇宙塵埃的體積也越來越大，越來越密，撲麵而來，無處可躲，撞擊在太空梭的防禦外壁上，發出難以感覺到的震顫。
無數的幹冰、隕石、小行星從黑暗裏高速飛出，在太空梭旁邊穿梭而過，當震顫感逐漸明顯時，小心駕駛著太空梭的帕克船長再次減緩行速，增大船體的防禦盾能量。
桔紅色的光亮愈來愈強，一片無邊無際的小行星帶呈現在眼前。小行星大的直徑約有數十公裏，速度快得讓人吃驚，不時有兩顆或數顆激烈地撞到一起，爆發出無比燦爛的巨大火花，令人望而心怵。
駕駛太空梭從容避開一前一後飛射而來的兩顆小行星，帕克船長感慨地說：“我曾經以為有生之年不會再來到這裏，今天，卻又偏偏來了。”他極其嚴肅地注視狄長離，說：“你父母以前居住的地方就在前方，必須穿越這片行星帶，實話告訴你，我連一半能穿過去的把握也沒有，危險係數非常高……唔，假如你父母有靈，想必他們並不希望你不顧一切，僅僅隻是為了去看看他們的舊居，你確定真的要去？”
“很感激你能把我帶到這兒，我並不想讓你冒著生命的危險來幫助我。”狄長離說：“如果你不願再前進，請給我確切的坐標，我可以下次再來。”
帕克船長笑了：“好了，我收回以前所說的話。實際上，當年狄先生給了我一條相當安全的航道。不過曾經再三吩咐過我，要是有朝一日你來找我，讓我盡量打消你尋訪他們的念頭，實在沒有辦法阻止的話，才可以帶你來這裏。”
狄長離有些疑惑：“他們為什麽要這麽做？”
帕克船長也有同感：“我也覺得不合情理，也許，狄先生有他不得已的理由吧。”他取出一枚晶片，放入駕駛係統的數據槽裏，把防禦能量的輸出開到最大，大聲道：“坐好了，我們要闖進去了。”
太空梭切入小行星帶中，就像一片樹葉被卷進了急速奔騰的湍流，一股莫名的龐然引力使得太空梭刹那間幾乎完全失去了控製。好在帕克船長的駕駛技術非常嫻熟，駕輕就熟地應付過去，迅速穩定住太空梭，駛入一條看似驚險萬分，實則安然無恙的隱形航線，平穩駛前。
兩個聯邦標準時後，小行星帶漸漸變得稀薄，一個三顆大行星圍繞著一顆恒星的小星係隱約在望。精神高度集中的帕克船長這才稍許放鬆，笑道：“我們的目的地很快就要到了，那是個無名星係，狄先生把那顆恒星命名為長江，所以，我們可以稱呼這個星係為長江係。”
“長江？這個名詞好像在哪兒聽過。”狄長離思索著道：“嗯，對了，我是在一本介於神話和科學幻想的書上見到過，上麵說銀河係裏曾經存在過一個極度輝煌發達的上古文明星球－－地球，是如今整個人類文明的起源地，而長江就是地球上一個主要民族的母親河。”
帕克船長不可思議地看著他：“狄先生也曾告訴過我這個名詞的來曆，沒想到你跟他說的竟然一模一樣。”
這時，一顆彗星拖著長長的焰尾飛來，在太空梭的上方撞上一顆直徑數公裏的小行星，猛烈地炸了開來，一塊拳頭大小的小行星碎屑擊中無法及時避開的太空梭，使它猛地一震，防禦能量一下子被耗去了近半。
這屬於突發意外，帕克船長並不是很在意，正想按下光腦自動補充能源模塊的程度按鈕，駕駛艙中忽然響起一種奇怪的“噝噝”聲。帕克船長一呆，麵色陡然大變，轉身拔腿就跑。
“怎麽了？”狄長離不明究竟，連忙跟著跑去。
帕克船長來不及向他解釋，狂奔到維生係統儀器艙，粗暴地砸開密封門，向內張望了一眼，立即憤怒地吼叫起來：“該死的，怎麽會發生這種情況？”吼聲未了，突然又呆住了，極大的驚恐攫住了他的心髒，臉色刷地變得死灰一片。
“發生了什麽事情？”跟過來的狄長離剛問出這句話，看見維生係統食品艙內的情況後，馬上明白了目前的狀況－－空氣排離係統正在運行。
當檢測到有毒氣體時，空氣排離係統才會開始自動運行，太空梭裏怎麽會平白無故地出現有毒氣體？狄長離十分驚訝，但也並未覺得事態有如何嚴重，見帕克船長神情呆滯一動不動地站著，連忙提醒道：“帕克船長，我們應該趕緊穿上太空服，等待係統重新製造空氣。”
帕克船長驚醒過來，有些魂不守舍地應道：“對，對，是應該穿上太空服。”
空氣的排離相當迅速，一會兒的工夫，兩人就感覺到氧氣的攝入嚴重缺失，氣悶難耐，等到穿好太空服，艙內已經處於失重的真空狀態，不少沒有固定的物品都飄浮了起來。
帕克船長眼裏的光芒變幻不定，咬牙切齒，時而痛恨，時而悲愴，好一刻後突然對狄長離說：“你到逃生艙去。”
狄長離驚愕道：“去逃生艙？為什麽？”
“沒有為什麽。”帕克船長以命令的口吻道：“這是我的船，一切由我說了算，你隻管聽就是了。”
帕克船長的態度一向溫和，此刻反常地異樣生硬，讓狄長離大為愕然，想了想，說：“好吧，我聽從你的命令。”他相信不管是因為什麽原因，帕克船長對他應該不存在惡意。
進入逃生艙後，狄長離才察覺出不對頭，帕克船長竟然釋放出了麻醉氣體，這表明逃生艙將會被彈離太空梭，他又驚又疑，高聲叫道：“帕克船長，你要幹什麽？”
沒有回答，因麻醉氣體的作用，狄長離隻覺頭腦一陣陣暈眩，數次呼吸後，他的意識便完全陷入空白狀態。
“班布爾，你這個該死的畜生，你怎麽能做出這種事？我真是瞎了這雙眼。”帕克船長神色慘然，一遍遍地痛罵詛咒。他發現，在先前的那次並不如何嚴重的震蕩中，製氧器已經遭到破壞，換而言之，太空梭的原有空氣被抽空後，將不會再有新鮮空氣可供呼吸。這絕對不是意外事故，而是人為製造。
誰會這樣處心積慮地置自己和狄長離於死地？帕克船長不用過多思考，就醒悟到罪魁禍首會是誰，追悔莫及。他低估了金錢的力量，在自己多年積蓄的財富的誘惑下，足以使得很多人喪心病狂鋌而走險，犯下狠毒卑鄙的弑親罪孽。
自己更改遺囑隻有幾個人在場，他們都是平時深得自己信任的夥伴，帕克船長猜測不到，到底會是誰將這個消息泄漏給了班布爾知道，這麽做，又會給那個人帶來什麽好處。
帕克船長明白，自己永遠也沒有機會再尋求到真相了。他很後悔，自己死不足惜，但自己的行為讓狄先生的兒子也陷入了巨大的危機當中，卻是不可原諒的大錯。
目的地並不是太遙遠，大約還有三四個標準時就能抵達，但是太空服裏的氧氣量絕對無法維持這麽久。逃生艙本身貯存的氧氣倒是能供兩個人在休眠狀態下生存半個月左右，隻不過，進入休眠狀態，那就完全是聽天由命了，帕克船長不敢肯定，他們是否有這個幸運獲救。所以，帕克船長決定，盡量增大狄長離的生存希望。
從駕駛係統的數據槽中取出那枚晶片，帕克船長將它放置到逃生艙的係統中，設立好逃生路線，毅然彈射出逃生艙。
然後，帕克船長回到駕駛艙，安詳地坐到主駕駛位上，平靜地為狄長離祈禱，等待死神的降臨。
＊＊＊
“孩子，摔倒了不要哭，勇敢一點，自己爬起來，到媽媽這來……”
一張美麗的麵龐溫柔地微笑著，向狄長離張開雙手，柔和的陽光灑在她的身上，充滿了母性的光輝。
“媽媽！”
狄長離大聲呼喚著，想跑上去抱住她，然後身體卻絲毫不聽指揮，像被一座大山壓著，無論怎麽樣也動彈不得，就連聲音也無法發出。那張美麗麵龐上溫柔的微笑依舊，耐心地鼓勵：“別急，孩子，慢慢來，媽媽相信你一定能夠自己站起來，媽媽就在這裏等你。”
突然，一陣大霧彌漫，美麗的麵龐漸漸模糊，慢慢在眼前消失，狄長離急出了一身大汗，拚命掙紮起來，猛然間，睜開了雙眼，看清身邊的景物，不由大是迷惘：“這是什麽地方？”
頭頂，有一盞黃燈在一閃一閃。馬上，狄長離就完全清醒過來，意識到自己是在太空梭的逃生艙中，回憶起昏迷前的事情。他查看了一下逃生艙的記錄，發現自己休眠了已經有整整一個月，逃生艙的氧氣和營養劑即將耗盡，自己才被程序強製喚醒。
狄長離打開瞭望窗向外看去，卻隻見到一片黑暗，什麽也瞧不清，思考了一分鍾後，狄長離打開逃生艙的艙門，小心探出腳步。
腳下是實地，很平坦，狄長離再踏出另一條腿，整個人剛完全站定，驀然間，周邊光明大放。狄長離一時有些不適應，被刺激得微微眯起眼。
“歡迎你，來自未知遠方的旅行者。”
一把金屬交鳴般的鏗鏘聲音響起，是標準的聯邦語，雖然是通過電子擴音器傳出，仍然渾厚而有力，直震肺腑。
有人在？狄長離心中一喜，連忙打量四周，發現處在一個異常寬闊的封閉空間當中，頭上頂穹高達數十米，自己站在一道足有數百級的長長階梯前。抬眼望去，階梯盡頭是一座風格怪異的石質建築，格局對稱嚴謹，飛簷雕閣，規模異常宏大，形象壯麗沉凝，十分莊嚴肅穆，如同遠古神話中氣勢磅礴的雄偉宮殿。宮殿上方有一塊大匾額，匾上刻著三個古怪的正方體大字，卻是一種狄長離從來沒有見聞過的文字。
“旅行者，請上來。”宮殿中又傳出聲音。
“請問你是誰？”狄長離大聲問道，暗自揣測自己現在到底處在一個什麽地方。
這個簡單的問題似乎讓對方覺得難以回答，過了好一刻，那把聲音才再次響了起來：“我是未央宮的守護者。”又重複道：“旅行者，請上來。”
狄長離心裏一動，明白了並沒有人在，隻是這裏的智能係統發現了自己的活動，剛剛拖延了這麽久才得到回答，一定是智能係統分析自己的問話耗去了不少時間。當下不再猶疑猜測，大步邁上長階。
直行到階梯頂端，卻見到宮殿的兩扇朱紅大門緊閉，那把聲音又道：“旅行者，請在半個小時內填寫出這道計算題的正確答案，否則，本守護者將會判斷你屬於智力過於低下的生物，拒絕接納你進入未央宮。如果你有任何使用暴力強行闖入的行為或企圖，本守護者有權采取武力的手段消滅你。”
聲音落下後，一塊觸摸屏從地麵升起。狄長離看向上麵顯示出來的題目，不由得有些錯愕。這道題赫然是－－１＋１＝？
狄長離隨手填上了一個２，守護者立刻說道：“答案完全正確，用時兩秒，你非常聰明，恭喜，你晉級為客人，被獲準進入未央宮了。”腔調變得相當流暢歡快，仿佛也有點兒覺得開心。
狄長離哭笑不得，暗中又極為驚訝，這自稱守護者的智能係統具備自我思維判斷能力不說，好像還有著本身的情感傾向，這怎麽可能？聯邦的科技可沒達到這種水平，能夠製造出這種人工智能，難道自己是來到了另一個未知的文明世界裏？
正驚疑不定時，宮殿的朱門緩緩開啟，守護者發出邀請：“請進，未央宮的第一位客人。”
自己還是這裏的首位探訪者？狄長離琢磨了一下，抱著既來之則安之的心態，舉步跨入。
迎麵是一塊高約三米晶瑩光潔的影壁，狄長離隨意掃了一眼，馬上就驚訝得差點合不攏嘴，這竟然是一塊渾然一體毫無瑕疵的天然琉璃。
在銀河聯邦，天然琉璃並不屬於稀缺礦產，也不算是頂級的奢侈品，但這麽一大塊可就鮮見了，價值難以估量，就算富得擁有整顆星球資源的超級大亨，也不見得會舍得拿出來放在大門處作裝飾用。這兒究竟是個什麽地方？主人又是怎樣的一個人？狄長離的好奇心越來越濃，恨不能馬上見到這裏的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