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厄運(下)

“不,不,聽我說,孩子,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樣,殺死你父親的凶手並不是羅伯特,或者我們當中任何的一個。”豐盈女子快速輕聲解釋。

狄長離眸中黑焰更加熾烈,突然奮力一掙,右臂竟然脫離了豐盈女子的控製,憤怒地向她抓來,嘶聲叫道:“不,你別想騙我......”

豐盈女子一驚,急忙把原力催到極致,重又虛空控製住狄長離的行動,亦將他後麵的怒叫迫回,迅快道:“冷靜點,孩子,你應該知道,我們沒有任何理由這麽做,你仔細想想吧。”

幾個被叫聲驚動的乘客向他們投來錯愕的目光,未發現異常後又疑惑地移開了視線。

運行的浮列時馳時停,在經過了好幾個站台之後,狄長離的眸中漸漸有了一些變化,不再全是暴起的無盡仇恨與憤怒,慢慢浮上深切的絕望和悲愴。

豐盈女子鬆了一口氣,撤去鉗製他的原力。

狄長離卻仍是雕塑般保持著原來的姿勢,一動不動,隻啞聲喃喃道:“為什麽?為什麽會這樣?為什麽......”

空軌浮列似乎在回答他的問題,發出低沉的尖嘯,破空飛越一幢幢由冰冷鋼鐵堆砌而就、利刃般直刺天宇的高樓大廈。

***

“羅伯特,這個孩子已經把自己關在家裏好些天了,我們應該想個辦法讓他走出來呼吸一點新鮮空氣,要不然他隻怕會變成一個廢人,你的預期就要落空了。”

濃重的夜幕下,豐盈女子希拉和羅伯特隱在街上的陰暗處,注視著漆黑一片的狄家低聲交談。

“如今的銀河聯邦哪個星球上還會存在新鮮的空氣?”羅伯特眼中流露出嘲弄的神色,有些意興闌珊,歎了一口氣說:“希拉,我們的計劃可能要修訂了,這孩子的父親一死,很難再用什麽來牽製他,恐怕我們以後沒有辦法控製。”

“男人的思想總是相當狹隘,難道除了暴力、脅迫和利誘,人們就找不到更恰當的相處方式嗎?”希拉奇怪地看他一眼說:“羅伯特,這可不是你一貫的風格。”

羅伯特再歎息了一聲,攤手說:“我也明白,他還隻是一個孩子,不能把他當成一件工具,隻想著怎麽去控製利用,但是希拉你知道嗎?我根本就無法看透他,將來又怎麽能夠完全信任他?這會使我們所有人都麵臨未知的危險。”

“你把簡單的事想得太複雜了,羅伯特。”希拉蹙起眉說:“你要的是一個合格的團隊接班人,不管怎麽樣,最終我們都需要象一家人一樣彼此信賴依靠,而不是相互猜忌利用,為什麽大家不從一開始就完全地推心置腹呢?”

“你說得很有道理,是我想得太多了。隻是還有一個問題,他的生活理念跟我們不一致,所以盡管他能遵守約定保守秘密,但是並不就代表他會認同我們,主動加入到我們的團體中來。”羅伯特有所觸動,不過仍然有些猶豫,皺眉說道:“再說,他父親的死是由我們而引起,我不能肯定,他對我們就不會懷有......”

希拉搖頭反駁道:“如果這孩子真像你所評價的那麽出色,那麽,他就應該會自己思考,會判斷,得出是否仇視我們的認識。”

“當然,我肯定他非常出色,而且還希望他比我斷定的更出色。”

“那你還有什麽好擔心的?”希拉問他。

“好吧,我不擔心。”羅伯特聳聳肩說:“就照你的指示,讓我用無私的愛去感動他,就像當初感動你一樣。”

“你已經不是毛頭小子了,能不能正經一點?”希拉沒好氣地白了他一眼。

“親愛的希拉,甜蜜的激情可不是年輕小夥才有的專利。”羅伯特抱臂微笑道:“我在想,我們是不是應該去辦個手續領取一張官方證書,這樣,就能讓維多利亞明確對我的稱呼了,我比較喜歡她叫我父親,而不是老爹。”

“有區別嗎?”希拉的神情明顯是在駁斥他多此一舉。

羅伯特點頭輕聲笑道:“當然有,雖然隻是繼父,但是也可以讓我名正言順去教訓那幾個兔崽子,我覺得他們現在是越來越不把我們做前輩的放在眼裏了。”

希拉糾正他:“這隻是你的個人感覺,不要把我扯進來,我認為羅密歐他們對我還是非常的尊敬。嗯,我有個建議,你應該從其它方麵找找權威受到挑戰的原因。”

羅伯特似是相當無奈苦惱。“那我隻能說,小家夥們的拳頭都硬了,不再把老家夥當一回事是必然的社會規律......唔,我必須重新樹立起一位家長的應有尊嚴,以霹靂般無情的手段來懾服那些兔崽子,比如說家法......啊,希拉,你認為,用什麽來做家法合適,戒尺?手杖?還是皮鞭?”

“我的意見麽?”希拉莞爾,橫眸調侃道:“他們最害怕的毋庸置疑就是你的舌頭,我想,他們寧願赤手空拳與一頭凶猛的太空妖獸關在一間屋子裏,也不願被你嘮叨上半個小時。”

羅伯特長長歎氣:“希拉,我希望這不是你在暗示我老了......”

他突然噤口抬頭,臉色一正,訝然道:“那孩子怎麽出來了?”

狄長離靜靜站在房前的台階上,寂然仰望著黑黝黝的天幕。經過近半個月的幽閉自禁,他的麵容略顯蒼白,漆黑劍眉下,眼眸深處閃爍著細微難察的亮芒,就如荒原的荊棘叢中,雷電野火餘燼裏隱著的星星之火。

默佇半響後,狄長離忽然開口說:“希拉女士,羅伯特先生,我知道你們在這,請進來坐。”

他說完就直接進了房間,羅伯特與希拉有些感覺不可思議地互望一眼,從暗處走出來跟了進去。

房間的麵積仍然狹小低矮,此刻卻顯得格外空曠冷清,仿佛少了很多東西。狄長離已經倒好兩杯清水,說道:“請坐,抱歉隻能用這個來招待兩位。”

“謝謝你,孩子。”希拉微笑著表示感謝。

“希拉女士。”狄長離平靜地看著她,說:“恕我冒昧,請叫我的名字,這個稱呼讓我感覺有些不自在。”

希拉麵上的笑容未變,點頭溫聲說:“好的,以後我會注意這一點。”

“嗯,狄長離。”羅伯特用探詢的目光打量狄長離,攤了攤手說:“你想跟我們說點什麽,對嗎?”

“是的,羅伯特先生。”狄長離也在另一側坐下來,平視他說:“我想問你一個問題,可以嗎?”

羅伯特頜首說:“當然可以,我會盡量給你滿意的回答。”

“你能幫我找到威廉嗎?”狄長離問。

羅伯特攢起濃眉,如實說:“我無法保證一定就能夠找出他,但是我向你承諾,我絕對會盡我的一切能力幫助你。”

狄洛的死並非什麽疑難案件,經過對凶案現場的勘查取證,甚至不用去周邊走訪調查,聯邦警方很容易就斷定出凶犯的身份。

凶殺過程十分簡單,帶隊辦案的一個少尉警官無疑相當精明能幹,在聽取下屬的報告後立即得出結論,撚著他精心修飾的小胡子以世間萬物莫不洞察於心的英明腔調說:“事實非常清楚,凶手無疑就是威廉,不過動機倒是值得探討,這老頭窮得連老鼠都養活不了幾隻,那個白癡怎麽會選擇他下手?還非得殺人滅口負罪潛逃?隻要交點保證金,這種屁大的盜竊案可坐不了幾天監,那個該死的蠢貨的腦子難道長在屁股上?”

少尉警官發表一番感歎,就此收隊。

狄長離每天都去本轄區聯邦警局詢問案件進程,一連跑了好幾天,那位少尉警官終於抽出空來接見他,嚴肅地告知他:“殺害你父親的凶手我們當然會繩之以法,通緝令已經發出,正在大力抓捕,你得理解聯邦警局的警力和時間都很寶貴,短期內沒有結果是正常的,所以在沒有得到通知的情況下,以後你不要再來警局打擾我們的日常工作。”

之後,狄長離的查詢再無人過問。羅馬城一天不知發生多少起凶殺案,聯邦警方可不會為一件無足輕重的案子大動幹戈,廣大納稅人的金錢和自己的寶貴精力自然要花費在更重要的事情上。

期間大頭巴利和鐵手得知消息,立即趕來幫忙,發動了大批人手追查威廉的下落,但在這個幾達一億之眾人口的超級大都市中,他們的力量極其有限,想從中很快找到刻意潛匿起來的威廉根本就有如大海撈針。而躲上一段時間後,威廉就極有可能會改頭換麵逃出羅馬星係,那時再想抓到他的幾率恐怕微乎其微了。

狄長離默然半響,才對羅伯特說:“謝謝你的承諾,但這還不夠,隻有找出威廉,我才能承諾以後聽從你的命令。”

“不,我不需要你的聽從。”羅伯特搖頭,微笑著說:“你明白嗎?我和希拉現在幫助你,是想將來得到你的幫助,我們之間不應該存在從屬關係,而是應該像朋友、像家人一樣相處,友愛互助。嗯,也許你不會相信我所說的話,不過沒關係,我們可以把這一點留給時間去證明。”

狄長離又沉默良久,才緩緩點了點頭。

他告訴自己,從這一刻起,他必須徹底拋卻一些東西,開始一種全新的生活方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