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關係奇特的父子（上）
將近黃昏，一條破敗不堪的街道上，狄長離提著一小袋用那隻太空妖獸皮夾換來的天然食品匆匆前行。
這一帶的街區更顯貧苦混亂，居民態係複雜得就像羅馬殖民星上最原始的蠻荒雨林，還未天黑，就可以看到一些阻街女郎和癮君子開始在街麵上幽靈般遊蕩。道路兩邊滿是亂七八糟塗鴉的牆壁上也是濕漉漉的，似乎打自建造出來就永遠沒幹過，到處彌漫著一股讓人鼻腔發癢的淡淡藥水氣息，這是因為聯邦公共環衛署剛剛噴灑過空氣消毒液和防汙劑，以防傳染性病菌大規模滋生爆發。
“嘿，小夥計。”半路上，一個穿著與周邊髒亂環境格格不入的正統服裝的鷹勾鼻男人大聲叫著狄長離。
這個男人叫威廉，自從幾年前的鄰居被狄長離一把火燒跑之後，威廉就搬過來成了狄家的新鄰居。
跟狄長離的父親狄洛一樣，威廉也是一個失業人員，但他的生活可比窩囊的狄洛舒適順心得多，總是打扮得衣冠楚楚表現出相當優雅的神氣，象個暫時處於逆境但信心十足的紳士，遊蕩在街上一些年紀稍大的女士們都親昵地叫他美男子。事實上，威廉平時就靠幾個年老色衰的*養活，如一條饑不擇食的螞蟥，貪婪地榨取著她們血管中已然變得汙黑的殘餘血液。
沒有人對此表示大驚小怪，因為這之間並不存在強迫性質。那些*是被專業公司榨幹後一腳踢出來的廢棄貨色，她們沒有丈夫，沒有孩子，也沒有夥伴，隻有一具各種病痛纏身的殘軀，連想找個人說幾句話都困難，隨時會如一片枯葉一樣腐爛在街旁。
而威廉有一張還看得過去的瘦長白臉，還有一條靈活的能說出各種溫暖話語的舌頭，更重要的是他有一顆慈悲溫情的博愛之心，能夠毫不嫌棄地將那些老*傷痕累累皺巴巴的身軀抱在懷裏，耐心地傾聽並溫柔地撫慰她們的傷痛。這幾點，已然足夠讓她們明知是欺騙，卻也心甘情願為之奉獻出自己最後的一絲血肉了。
狄長離並不特別厭惡什麽人，但對這條實在毫無人性可言的吸血蟲卻是例外，每次看見這個家夥都覺得喉嚨裏象飛進了好幾隻綠頭蒼蠅。他甚至開始強烈地懷念起以前那家粗暴的舊鄰居的好處來，起碼地，那兩個小子的拳頭不會損壞他的食管和腸胃。
狄長離加緊腳步往前走，裝作沒有聽見叫喚聲，但那位美男子又大聲叫了兩句，並且趕上來攔住他。
“喂，小夥計，別走這麽快嘛，我們好象很久沒談過天了，聊一聊怎麽樣？”威廉笑嗬嗬地套著近乎，這倒是他的一個長處，無論是誰，他都能掛著滿臉熱情的笑容粘上來攀談幾句，即使遇見的是一個聾啞人也能流利地打出幾個手勢。
“我沒興趣。”狄長離不得已冷淡地回應一句，移開身體繞過去。
威廉也不在意狄長離的冷漠態度，探頭朝他提著的袋子裏瞟了一眼，誇張地攤開手叫道：“嘿喲，小夥計，今天的夥食可真不錯，還有一棵青菜，這爽口的好東西可不便宜。嘿，小夥計，你交上了什麽好運了麽......”
狄長離早已去得遠了。
威廉望著他的背影，臉上的友善笑容如被人一拳打下來了一般消失得無影無蹤，眼裏現出一絲陰毒的冷光，不屑地往地上吐了一口唾沫，自言自語道：“該死的小雜碎，竟敢給老子臉色看，遲早有一天讓你知道老子的厲害......噫，這小雜碎怎麽會有錢舍得去買天然食物，難道他手腳不幹淨的老子撿到寶了嗎？唔，可得好好留意一下。”
“老白臉，你他媽剛才在嚷什麽？誰他媽交好運了？”幾個隻有十四五歲，腦袋卻挺得像幾隻正在打鳴的小公雞，且帶著一臉痞氣的少年走過來，粗聲粗氣地學著小流氓的語氣嚷道。
說實話，因為威廉的鄙劣行徑太過低下齷齪，這一帶街區幾乎沒有一個人瞧得起他，就算小孩子也不把他放在眼裏。平常幾個從小就立下進軍貧民區統治階層的遠大理想的小子們，更是將他當作了演習的最佳對象，沒事就捉住他培養將來的威風氣度。
“嘿喲，是幾位未來的尊貴先生們啊，我是在說你們的好夥伴呢。”威廉又迅速掛上笑臉，熱情地迎上來，眼珠子骨碌碌轉了一轉，把剛才看見的說了一遍。
一聽說是關於狄長離的事，幾個少年通通沒了興致，嚷嚷著一哄而散。在這條街上，所有的父母在不吃虧的前提下，可以放任自己的頑劣子女欺負其他孩子，但唯獨不準招惹狄長離，原因自然是誰也不想自家哪天不小心就被一把無名火給燒了。
威廉一張瘦長馬臉上的笑容再次掉落，又悻悻地啐了一口口水，抻直衣角向站在遠處陰暗角落的一個老*走去。
回到家中，父親照例不在，狄長離也習慣了，知道不到地下酒吧打烊的時間他是不會回來，將食品加工燒熱，自己吃一半，留一半給父親，然後稍為清掃了一下雖然極為狹小卻也顯得空蕩蕩的房間，再自覺地開始刻苦的學習。
狄長離沒有很崇高的理想和遠大的誌向，隻是不願象貧民區裏絕大多數的孩子一樣，在髒亂汙穢的街道上劃下這樣一條人生軌跡：嬉戲打鬧－抽煙喝酒－約會或調戲看見的每一個同齡人－抽大麻、偷盜、勒索小孩子－進青少年中心－吸毒、**－敲詐搶劫看見的每一個弱勢對象－進監獄－老實庸碌度過餘生或再進監獄甚或進毒氣室......
這不是狄長離要的人生。
他的基本願望是讓自己長大後能夠找到一份比較穩定的職業，帶著父親離開貧民區，生活不用過得很好很好，隻要以後不再擔心貧病，不再讓自己的孩子出生後還在髒亂汙穢的街道上玩太空強盜遊戲就行。
當然，狄長離也有自己的夢想。
他的最大願望是成為一艘太空探險船的船長，在浩瀚無垠的宇宙中自由遨遊，探索未知的世界領域。不過，這個願望可不容易實現，一位太空探險船船長，不僅需要豐富淵博的學識，出類拔萃的各項能力，還得是一名強大的煉能者才能勝任，屬於聯邦中不可多得的精英分子，是各方爭相擁有的高級人才。
煉能者？狄長離可不認為自己羸弱的體質能修煉成煉能者，所以也不知道自己最終有沒有可能實現這個畢生最大的夢想，但無論如何，他始終在朝著這個目標努力。
狄長離在閱讀著一本關於如何駕禦太陽（恒星）離子風，在星際間進行近距旅行的太陽帆船的輔助動力理論書。這種知識已經遠遠超出了他現有的學習範疇，要進入到高等學院的課程才會涉及，但狄長離憑著自己的聰慧和毅力，硬是在無人指導的情況下慢慢掌握了基礎原理。
學習正認真時，房裏的燈光突然熄滅，陷入一團伸手不見五指的漆黑。這是聯邦政府切斷了無錢繳納電費的家庭最基本的免費電力供應，狄長離已經習以為常，在黑暗之中麻利地收拾好東西，稍稍洗漱後上床睡覺。
睡到後半夜，狄長離自然而然醒來，聽到外間有人開門輕手輕腳地進來，又躡手躡腳爬上床睡下，才閉上眼睛，捂著掛在胸前的一枚戒指繼續睡去。
這枚戒指不知是由什麽材質打造而成，通體是不起眼的銀灰色，質地非常堅硬致密，外觀簡約樸素，內裏一麵銘刻著五個精妙而繁複的花紋，是狄長離親生父母留給他的唯一遺物。
一早起來後，狄長離吃過人工合成的早餐，叫醒父親說：“外麵有點青菜和肉，你去吃了吧。”
狄洛的年紀並不大，還未超過六十，正當年富力強的壯年期，但額頭上已經過早地爬滿了皺紋，雙肩總是微微下垂，仿佛無時無刻都在背負著某種看不見的沉重壓力。雙手也時不時神經質地顫抖著，這是過量酗酒導致身體機能紊亂的典型病症體現，一旦停止攝入酒精症狀會更為加重。
狄洛*著布滿血絲的渾濁雙眼，含糊地說：“我不要，你去吃吧，我昨晚在酒吧裏幫忙，有一個客人請我吃了牛肉三明治，現在還很飽呢。”
狄長離笑了：“上次你也是說有客人請吃牛肉三明治，下次能不能換上麵條或者通心粉之類的？”
“哦，好的。”狄洛大概還沒睡醒，下意識點頭應了，但馬上又醒悟過來，有些狼狽地抓了抓零亂的頭發分辯道：“我是說真的。”
“是真的你也要吃了它，要不就倒掉。”狄長離不容他分說，又說：“我去學校了。”
這對父子相處的情形在外人看來相當怪異，但他們卻是泰然自若絲毫不覺有哪點異樣。
“好，你去吧。”狄洛點點頭，突然又想起什麽，叫住狄長離說：“今天應該是你測驗多元智能屬性的日子，我聽說其他孩子的家長都給學導送了禮物，我們是不是也送點什麽給你的學導內特利先生，不然的話隻怕他會不高興。”
多元智能測驗，是聯邦政府對快到適合注射基因轉化液的未成年公民身體的一次全麵測驗評估，已經有相當悠久的應用曆史。
專家認為，人類的智能是多元化而非單一的，主要是由語言智能、數學邏輯智能、空間智能、身體運動智能、音樂智能、人際智能、自我認知智能、自然認知智能八項屬性組成，每個人都擁有不同的智能優勢組合。經過精確測驗後，可以判斷出每個人將來最為合適自身的發展方向，也由此來決定給每個人注射哪種類型為主的基因轉化液。
狄長離沉默了一下，清澈的黑眸裏閃過一絲與稚氣麵容不相稱的沉重神色，搖頭說：“不用了，這是政府統一的免費測驗，就算沒有禮物內特利先生也不會不給我做的。”
他隱瞞了一件事，實際上是學導因為遲遲沒見到狄長離貢獻上禮品，很是耿耿於懷，在昨天就找了一個借口，將他趕出學校，用這個方式來通牒他及時孝敬納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