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狐狸精

紫耀變作的紅狼,長短不過三尺,再扭著身子墊著自己尾巴縮成一團,一點不像是凶惡的狼,而是一隻慵懶的狐狸。

碧璽忍不住伸手摸了摸,柔順的皮毛下是溫熱的軀體,像個十分舒服的暖爐。紫耀抬起頭,作為一隻俊美的紅狼,他有不亞於祖母綠般的眼眸和漆黑的瞳孔,口鼻的長短與雙眼間的距離呈現完美的三角,無論何種角度,都是一隻異常美麗人見人愛的靈獸。

“你這般大小也好,權當寵物住在我殿中。寧王那邊,我自有交代。”碧璽明知是紫耀,卻還是不禁多撫了幾下他頭頂絨毛,無論手感色澤還是長短均是最佳,是叫人拒絕不了的誘惑。

紫耀得意地哼了一聲,起身一跳,撲到了碧璽腿上,往碧璽懷裏蹭了蹭,道:“你喜歡就好。不過,慕嶽這麽重要的人,消失不太好吧?”

“以他的身份能耐,宮裏要置他於死地的大有人在。無緣無故消失也沒什麽,餘下的,便叫寧王去費心就是。”

想到自己的確是無緣無故被消失過一次,紫耀不禁有些鬱悶:“真是無情,好歹寧王也待你不薄,也與你有恩。”

碧璽摸著半圓的肚子半晌沒有說話,目光放向遠處,良久才幽幽歎了一句:“他和惜綠之間的恩怨,是他們兩人之間的事。惜綠已經死了,我不過暫借這身子,又與我何幹?”

不是聽不出紫耀的暗示。但即使寧王真是封清明,他如今愛的念的,也是惜綠,而不是她碧璽。碧璽恍惚了一夜才明白過來,她其實不必因惜綠而覺有愧於寧王。惜綠的錯,她早以自己的性命相抵。

她度的這一劫,其實與封清明與寧王都無太大關係。她要度的,是她自己。任你前世相欠也好,今生還債也罷,她若放開了,不在乎了,與過客有何分別?

“我唯一欠寧王的,隻是這個孩子。”

寧王聽到這裏,身子止不住地輕顫。花了很長時間來思考碧璽話中的意思,終於意識到他果然是大錯特錯。原來,那瘋老頭說的話是真的,他的惜綠,真的已經不在了,卻不知何方妖孽,占了惜綠的身子,還要害他的孩子。

這麽荒誕,這麽離奇,他能聽懂,卻不能相信,不願相信。

強忍住恐慌與憤怒,寧王用他最後的理智壓製幾近失控的身體,無聲無息地離開。臨走不忘再三吩咐阿依,絕對不許告訴王妃他來過,然後一路狂奔,來到遇見神算李的那個街口。

相同的時間,隻是十天之約並未到期,自然也沒有人像上回一般在此相候。寧王顧不上那麽多,調來人馬,下令就是翻遍京城的每一寸土地,也要把他找出來。

這倒黴的老頭偏巧正在相鄰的一個街角擺攤替人算卦。突然四周安靜下來,才發現周圍不知何時立滿了官差。遠處又見寧王氣勢洶洶而來,神算李一個激靈跳起來邊跑,一麵不忘喊道:“哎呦我的王爺,這十天期限還沒到,您怎麽就心急來了呢?這結果還未出,您就來找小老兒問罪,實在有損您公正嚴明的形象啊。”

隻是他逃得倉皇,如無頭蒼蠅一般,沒幾步便被寧王的手下圍了起來。寧王一步步朝他走進,那氣勢像是要將他撕碎,卻在他麵前三步停了下來,一字一句皆是從牙縫裏蹦出來的:“你上回說的,可有證據?”

神算李的雙眼眯成了兩條縫,笑得有幾分得意:“方才真是嚇死小老兒我了,以為王爺要來遷怒了。看來,王爺自己已經看到證據了,何必還要來問小老兒呢?”

“本王不信。”寧王堅定地吐出這四個字,然而就連這句話,他自己也相信不了了。

神算李聳聳肩顯得很無奈,剛要說什麽,卻被寧王一把抓住了右臂。

“走!你跟本王走,本王要你親眼見過,然後親口告訴本王到底是何真相。”

“慢慢慢慢……”神算李看似弱不禁風,雙手卻十分靈活,如泥鰍般滑來滑去,竟能掙脫寧王的手。“既然寧王都屈尊開了這口了,小老兒那還有不從的道理。隻是為防萬一,得讓小老兒先做些準備,王爺也最好先做些護身的措施。”

說罷,神算李竄到旁邊將方才來不及整理的東西都收在他那個破布袋子裏,又幾步走到了寧王的身側,問道:“這個,寧王府上應該是管吃管住吧?”

寧王側身一揮袖:“先生請!”

神算李如願以償,高高興興地跟著寧王回府去。

***

寧王在街上這一場鬧劇,很快便傳遍了整個京城。

都說寧王大張旗鼓從街上迎了個神棍回府,當晚寧王府裏便四處道符飄揚、鈴聲大作,還有狗血迎門,頓時成了京城中成語飯後最熱的談資。

就連晏寒聽見了,都一改原先對寧王的敬畏,笑著對太後說:“母後,您聽說寧王請道士的事了嗎?原來還當著寧王是個人物,卻沒想到他也有如此糊塗的時候。怕是想當皇帝想瘋了,竟然開始求神拜佛了。”

太後不以為然:“多半裝瘋賣傻。那寧王哪是什麽善男信女,如此張揚必有他的用意,越發不可輕視。”

晏寒癟癟嘴,安靜替太後繼續煮茶。

“對了,昨日你母親進宮來,可有說些什麽?”

“也沒什麽特別的,就問了臣妾和皇上的近況。”晏寒低下頭專心盯著茶壺,避開太後的視線。

太後看了她半天,一直盯得晏寒背後隱隱冒汗,才開口說:“想必立後的傳言都已經知道,大臣們那邊,還要你父親和大哥多多費心。皇上可以廢,但是必須要讓那孩子成為下一任的皇上。”

晏寒的頭垂得更低,輕聲應道:“這些,父親應該明白的。”

太後撫著她的手,歎息般道:“如今這境況,做不做皇後,與你也沒什麽區別了。想當年,先皇駕崩的時候,哀家突然變成了太後,也比你大不了幾歲。後宮的女人,不該求那些有的沒的,隻有權力,握在自己手中,才是最大的依靠。”

晏寒點點頭,沒有說話。

正好這時候殿外有人通報,說是寧王求見,還帶著那名滿京城的神算李。

太後驚訝,心中還有幾分好奇,立刻起身叫人更衣,去前殿會客。

晏寒一個人靜靜地看著茶水煮開,然後衝進紫砂壺裏,再滿滿地倒上一杯,放在太後的位置上。

太後說得沒錯,皇帝如今半死不活,隻剩一口氣吊著,聽太醫說是自己沒了求生的意誌,恐怕是藥石罔效。做不做皇後,的確沒有分別。因為之後,晏家依舊還是晏家,不會讓她淪落到守墓的淒涼。

她沒有太後般的大智,自然也沒有那般的大誌。她隻是單純看不慣,不想讓惜綠那女人得意坐上皇後之位,讓她的孩子坐在龍椅上睥睨天下。

她寧願看到寧王坐上皇位,然後冷冷拋開惜綠,連看都不再看她一眼,因為她不配。

所以……

晏寒握緊母親送來的藥,下定了決心。

***

寧王帶著神算李進宮來,跟太後要求見碧璽,說是要替他未出生的孩子測測生辰好取名字。

太後心中冷笑,寧王這般裝傻又是給誰看?目前朝中上下恐怕無人不知那孩子是皇帝的種,唯獨寧王還自欺欺人。

事實如何已經不重要了。但對太後來說,隻要寧王依舊有情,依舊不忍,這孩子的皇位便更加牢固。因此她並未為難,爽快地便放寧王和神算李去見碧璽。

寧王知道這個時辰碧璽都會在休息,所以悄悄帶著神算李來到寢殿外頭。殿裏隻有阿依一人守著,紅狼紫耀則跟著湊在碧璽塌邊睡覺,側臥著身子很是愜意。

神算李在屋外看了半天,麵部表情又驚轉奇複又大驚大奇,閉上眼睛搖頭晃腦一番,皺著眉頭對寧王說道:“不妙啊不妙,王爺,占了王妃身體這妖孽是個千年女鬼,上輩子死在負心男人手裏,如今專挑癡情男子下手。她千年來不知騙了多少顆真心,這法力非同一般啊。”

“果真……麽?”

“她身邊的這隻紅狐狸,那可是成精上千年的狐狸精,道行比小老兒還深。”

寧王想到初見時,無力地爭辯道:“可他曾顯出過鳳凰的影像,怎麽會是狐狸精?”

“這狐狸精法力高超,化個幻影給王爺您看也不是什麽難事。王爺可看清楚了,是他自個兒變作隻鳳凰在您麵前,還是隻是個幻影。”

寧王想起來,的確隻是天邊的一抹幻影。那樣鮮豔濃烈的色彩,那樣震撼人心的氣勢,竟隻是這妖精欺騙他而幻化出的幻影嗎?

“他還給我本王一個錦囊,道危機時刻可燒之召喚他。”寧王將貼身放置的錦囊拿了出來。

神算李打開錦囊看了看,神色巨變,遲疑了一番,又開口道:“王爺可是將這錦囊貼身安放?這裏頭裝的,是那狐狸精的毛發,送給王爺卻是表示占有,這是在告訴別的妖孽,您是他的獵物,別人動不得。”

“好,很好!”寧王不怒反笑,麵目略有些猙獰。不知哪來的女鬼,竟叫他的綠兒死了都不得安生,玷汙她的身子,還膽敢害他的孩子。他今日在此指天立誓,此仇不報,誓不為人!

神算李似能看穿他心事,忙按著他的肩道:“王爺息怒,此時可千萬衝動不得。這女鬼如今身上有文曲星護體,再加上她身邊的狐狸,小老兒動不得呀。”

“那便由著他們了?”寧王伸手一指那兩個睡得安穩香甜的人,憤然不甘。

“這得要等待時機。王爺請給小老兒一點時間,必定將這妖物除得一幹二淨。”神算李難得正經一回。

寧王深吸一口氣,將那心中的怒火,一掌震在旁邊的樹上,抖落半樹的葉子。然後拍拍手,換上平日的和善表情,大步踏進殿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