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神仙說事

碧璽回去的時間並不算晚,但是寧王已經在驛館等得心急如焚。

收到手下的消息說王妃帶人出去了,就立刻心神不寧,借口離了宴席回到驛館,卻不知該不該去找她。

“爺,王妃回來了!”門房匆匆來報。

寧王算是安心,覺得自個兒在門廳等著也不像回事,正準備離開,眼角卻掃到了個走進來的身影,心頭一顫,以為自己眼花了。

“王爺,您看,是慕大人!”侍衛趕緊上前,把在街上遇到紫耀的經過講了一遍。

寧王細著眼睛盯著紫耀看,就連那個什麽惡少對碧璽有調戲之心也顧不上了,隻覺得額頭血管突突地脹。

寧王身邊大多是武將,難得有慕嶽這樣一個曾是文人的,即使跟隨他多年,依然白淨清秀,這和他的那個皇帝皇兄挺像。在王府裏,似乎女眷們都對著慕嶽有好感,似乎惜綠也對他另眼相待,至少不會像對著他那樣冷言冷語。

心中有不爽那是肯定的,不過一來慕嶽對此無意,二來他寧王雖然愛惜綠愛得發瘋,卻不至於不講理。慕嶽這樣的人才不可多得,既然在眼前晃著刺眼,就幹脆讓他去西賀邊界替他做事。

當聽說惜綠離府往西麵去的時候,遠在漠北的寧王第一個就想到了慕嶽。急急調轉大軍往西而去,縱然知道會給皇帝留下把柄也無所謂,終是接回了惜綠。得知她已經懷有身孕,寧王當時真的恨不能去把慕嶽給宰了。

然而那時候慕嶽正在沙漠之中,寧王不知道他具體的位置。

恢複了理智的寧王,因碧璽的態度,也把慕嶽給忘在腦後。當得到消息說慕嶽一行在回來向他回報的途中被馬賊襲擊身亡之後,寧王著實還愧疚了一番。

而今,慕嶽好好地站在他麵前,衣衫雖然襤褸,人卻很精神。聽說他第一個想到的不是去找自己,而是惜綠。

寧王心裏這刺,紮得很深。

“你就是寧王爺?”曉雲從慕嶽身後探出身子,打破了三人之間詭異的靜謐。

既然那位美麗的姐姐是寧王妃,曉雲不用猜便知道寧王這敵意從哪裏來。偏這傻子還無動於衷,曉雲咽咽口水,隻能硬撐著勇氣開口引過寧王的注意力。

“他是寧王。”紫耀把曉雲從身後拎到身前,又對寧王說,“他是曉雲,救了慕嶽性命的人。”

寧王皺起眉頭,紫耀木木地站著,見了他也不行禮,說話的語氣也十分奇怪,終於察覺到了一絲不同。

“王爺,慕大人他……”侍衛湊近小聲把曉雲的話告訴寧王。

寧王眼中的敵意少了許多,看看那個黑黝黝髒兮兮精瘦機靈的孩子,再看看紫耀,緩了神色道:“慕嶽,這一路辛苦你了。我先讓人帶你去沐浴更衣,可好?”

紫耀正要點頭,曉雲拉了拉他,給了他個眼神,紫耀又改口說:“這個不急,我和曉雲今天都沒有吃飯,先來點東西吃吧。”

這樣的話叫紫耀說來那真是不亢不卑,卻聽得旁人同情心泛濫,想起過往慕嶽之風采,又越發地痛惜。

寧王也不再多說,趕緊叫人帶他和曉雲下去吃飯。回首看到碧璽就立在身側,心中最後一點煩悶一掃而空。

但偏偏這個時候碧璽看著離去的慕嶽,若有所思地問他:“那慕嶽,原本不是這樣的吧?”

慕嶽的死而複生讓碧璽生了疑竇。自己不也是如此借了凡人的身軀來調息元神麽,莫非他……

“他原本,自然不是這樣的。”寧王想起從前,很是感歎了一番。卻見碧璽仍在思考,知是同情,且又不能跟個傻子計較,著實難受。

一會兒便讓軍醫去替他看看,到底什麽傷了腦子。寧王心裏想著,一麵護著碧璽回去房間。又是溫柔繾綣了一番,忍得碧璽雞皮一層又一層,才不舍地離開。

碧璽倒開始懷念露營的日子了,女眷隻一個帳子,阿依小盼都在身邊,寧王也不會那麽難纏。

正想著,阿依敲門進來,端了碗安胎藥給她。這是大夫吩咐每日要喝的,行軍總是辛苦。碧璽拿來聞者就不想喝,便命阿依去取些蜜餞來去味。

碧璽看著剩下的蜜餞,想了想,招過阿依說:“你去包些蜜餞果脯拿去給那個叫曉雲的孩子,小小年紀怪不容易的。你看看他們現在如何,可有什麽需要,回來告訴我。”

“是。”阿依沒有多想,立刻回去包了蜜餞找人打聽慕嶽和曉雲的所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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話說當時,紫耀落入凡間之前可是下足了功夫,要挑個自己看得順眼的肉身,又不能死了太久,最重要的是,要和碧璽有那麽點兒的關係。

可憐他堂堂神君,好不容易尋到了慕嶽這具“良屍”,卻不得不跟著曉雲過了兩天苦日子,隻道是人間艱苦。

今天倒好,認了碧璽認了寧王,有了處身之所。侍衛們不忍他如此落魄,特意囑咐廚房燒了不少好菜。紫耀從前不曾貪戀口腹之欲,但現在也不由感歎人間美味果真要比天上清淡好上千百倍。

在眾人詫異的眼中,紫耀和曉雲兩個人將一整桌飯菜風卷殘雲一掃而空,臉上還留有意猶未盡之色。然後稍作休整,廚房燒好了幾大桶熱水,紫耀又舒舒服服泡進熱水裏洗澡。

原先隻道神霄殿後的蓮花池的天水沁涼入骨最是舒服,不料水煮沸之後泡起來也別有風味。紫耀洗去兩大桶汙水,最後懶懶泡在熱氣騰騰的水中,倚著木桶邊上暈暈欲睡,適然不想動彈。

早知人間日子如此舒坦,便早八百年下來曆劫了。玉帝還總愛動不動將人打下凡間,到底是罰是賞呢?

若寧王沒有來,大概紫耀便真就這樣想著睡過去了。當然,恐怕他一覺醒來又得另尋個肉身。

寧王腳步輕巧,內息深厚,隻是再怎麽小心也瞞不過紫耀的耳目。雖然依舊微閉著眼,倒是打起了幾分精神。

先在窗口見到了似睡非睡的紫耀,寧王到了門前,象征性地敲了門,便推門入內。

紫耀見他走近,半開了眼睛看他。隻是寧王不說話,繞著他的木桶走了一圈,眼神放在他身上,卻又很飄忽。紫耀見他無事,又閉了眼睛。

“聽說你是從山上摔下來,跌壞了腦子?”寧王在紫耀對麵立定,眼睛就看著他赤、裸的身體,毫不避嫌。

紫耀依舊悠然淡定,身子不是他的,寧王愛看便看著,含糊應了一聲。

“我已讓人去請軍醫,一會兒便到,讓他替你看看。你這樣的頭腦,可惜了。”

紫耀抬起手,把落在前麵在水中撓得他有些癢的頭發都撥到腦後用背抵住,繼續泡他的澡。

寧王見到了他胸前的傷口,左肋一刀,心口上還有一刀,都是極深的傷口,算是愈合了,現在看著依舊是觸目驚心。

寧王常年在軍中,這樣的傷口見多了,能活下來簡直是個奇跡,也至少臥床兩三月。看紫耀一直生龍活虎的樣子,寧王心有疑慮,突然出手,抓住了紫耀的手,探測他的內息。

微弱的幾乎不存在的內力和強勁的比之寧王都有過之無不及的脈象,寧王驚訝地看著紫耀,臉上神色變幻著。

紫耀要收回手,寧王抓著不放,無奈紫耀站起了身,和寧王對視,忽而眯眼一笑:“你覺得我是妖怪?”

寧王當時頭腦著實有些混亂,竟連走近的阿依都未察覺。阿依從窗口望進來,隻看到寧王抓著渾身赤裸一絲不掛的紫耀,而紫耀朝他嫵媚一笑,著實像個妖孽。

生生把那尖叫壓在喉嚨底,阿依匆忙回去,一麵整理著內心的波瀾。難怪那些侍衛對紫耀的態度如此奇怪,難怪寧王見到紫耀場麵如此詭異,原來個中內情竟是如此。

阿依看看手上的蜜餞,莫非王妃也早有所知,特意指派她來查探?阿依趕緊回去把所見所聞都告訴了碧璽。

碧璽倒是真的像個怨婦般皺緊了眉頭,躺在床上難以入睡。

再回到當時,紫耀不怕冷地等寧王恢複了平靜,才悠然開口:“我的確不是人,也不是慕嶽。”

寧王顫了顫,放開了紫耀的手。

紫耀活動了下手腕,掀起旁邊的衣物隨意罩在身上,伸手一揮就拉開了門。示意寧王跟過來,然後站在庭中對著西邊的天空一指,口中念念有詞,像是什麽咒語。

寧王好奇地看著那邊的天,似乎沒有任何變化。

紫耀笑道:“自然不是所有人都能見到。你抓著我的手,便能看到了。”

寧王將信將疑地把手搭上,隻覺眼前一亮。適應了很久,才一點點看清,那盤旋了大半個天空的金光閃耀的,竟是一隻傳說中的鳳凰。

寧王大驚,縮回手,麵前立刻一片漆黑。再抓緊紫耀的手臂,天邊絢爛依舊。那鳳凰忽的向天上飛去,頎長柔軟的尾羽隨著飛行的動作而擺動,不斷變幻著光彩。

“我不是為你而來。”紫耀看著寧王,眼神中已沒有其他,隻有鳳凰的影子。

早先神族定下規矩,不可在凡人麵前顯露神跡的時候,紫耀還很不解,現在看來倒是正確。就連寧王這樣的人,都會看傻了眼,更何況一般人。

絢麗得讓天地為之失色,看著就令人癡迷。隻是凡人總是貪心不足,總想要握在手心。而偏偏凡人的心太小,手心更小,結果多半是燙傷了手,灼傷了眼,迷失了心。

紫耀心中冷笑,其實要他來看,根本無需對凡人那麽仁慈。總得要受點教訓,才能知天高地厚。他撥開寧王的手,站到寧王對麵,在他眼中看到自己的影子,這才滿意了,道:“我是為了寧王妃而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