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生不逢時的姨娘

大事大事,又是大事兒……

我要開口說話,才發現自己的手心汗濡濡的。小紅隻是側在一邊不響,十姨太麵帶笑意瞧著我,我怎麽看,都覺得一切恍然如夢——

我想說好多的話,可是一句話也說不出來,最後隻是打了個哈哈:“十妹妹你果然喜歡的是女人?”

一說起這個,這女人眼中的笑意都溫暖起來了:“女人啊,軟軟的,香香的,摸起來滑滑的,多舒服,不能給那些臭男人白糟蹋了。我在景遮城那會兒,守寡的女人們可不少。有的是因為男人在前線死了,有的是因為男人就在前線,守著活寡呢。多虧了我,她們才得到滿足啊……”

本姨太嬌軀一震:“這個,我有事先走一步……”

身後傳來她輕飄飄的一句話:“等司徒向死了,我也會這樣疼二姐姐你的……秀秀……”

才走出院子,我就覺得想把肚子裏的茶葉飯團兒都吐出來。誰知道她會不會往裏麵放點春-藥什麽的。

我冷汗涔涔,全靠著小紅扶著才回到相宜苑。可是等一回屋子,我才發現小紅嘴唇發紫,根本比我好不了多少。我便勸慰道:“小紅啊,誰也沒想到十姨太是個這樣的人對不對?”

“我擔心的,隻是老爺嗚嗚……嗚嗚……”她捂住雙眼,卻也掩不住眼淚從指縫間掉落。

本姨太憐香惜玉的心立刻起來了:“小紅你別這樣,來,給你手絹兒。”我從衣袖裏掏啊掏,對了我那手絹呢?果然要到用時方恨少。小紅哭嚷道:“主子啊,咱們這可怎麽辦呢?”

聲音淒切,如同那戲台班子裏拉的二胡,別提有多淒涼了。搞得本姨太也歎氣道:“要是老爺死了,誰供我吃誰供我穿呢?”

難怪太太說什麽“一榮俱榮,一損俱損”,我還與四姨太鬥得難解難分,實在是太不應該了。難道等司徒府倒了,我跟她還要爭一爭誰討到的饅頭的大小嗎?

小翠喜氣洋洋的進來,見了咱們這副光景,訝異起來:“喲,主子,小紅,你們怎麽了?怎麽像死了什麽人似的!”

小紅正要嗬斥,小翠已經一把拉住我的手叫喚起來:“好主子,好主子,今兒個小超同我和好了。他說之前都是金鎖兒那個狐狸精勾引的他。他心中……他心中……還是……”我還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呢,她已經捂住兩頰,故作嬌羞道,“哎呦主子你懂的啦,人家不好意思了!”

我真不懂……

我一把甩開她的手,“沒瞧見你主子正在傷心嗎?有什麽事兒以後再說!”

她不屈不撓,繼續握住我的手,還仔細瞧了瞧我的眼睛:“您昨兒晚上沒睡好,就能假裝您哭了嗎?主子您至於嗎?您是那最心狠手辣辣手催花的主兒啊!”

“那我就不能哭?”

“您這樣絕情的人,我覺得,難!”小丫頭搖頭晃腦。小紅卻一聽這話,又放聲哭了起來。

“小紅小紅你怎麽了?”

“小紅小紅這是小超送給我的撥浪鼓呀,他覺得我玩這個東西特別好!”

“小紅小紅,你又想起老爺所以哭得更厲害了嗎?”

……前麵還好,小紅聽到最後一句話,幹脆就轉身跑回了自己的屋子。天真稚嫩的小翠還拿著情郎送給她的撥浪鼓,無邪地問我:“是不是我說老爺,又讓她想起她被老爺拋棄的事兒了呀?”

……得。小紅還沒走遠呢……

愛情果然能令一個笨人變得更笨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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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一直都覺得,我是一個生不逢時的姨娘。

若我是男兒身,又恰逢亂世的話,我必定是那憂國憂民的大詩人,做得出驚天動地的好詩句來。隻可惜時不我與,本姨太懷才不遇,隻能平日裏寫上那麽幾句淫-詩,聊作遣懷。

然後現在就有一個難逢的大機遇,突厥人快要打進來了。若本姨太有抱負有誌氣的話,就應該毅然投筆從戎,在詩歌史上留下光輝燦爛的一筆……可是,這問題就是,本姨太是個女的……而且,坐馬車去邊關也很顛簸的有沒有……本姨太那嬌嫩的肌膚被那戈壁風一刮,會裂開的有沒有……

因此本姨太還是那麽生不逢時啊。

這兩天,我常常對月憂思。話折子裏麵,經常會有那些故事——什麽英雄俠客邂逅一美貌的富家小姐或者春閨少婦,兩人相逢於屋頂,相知於床上……當然,本姨太是不會看那麽不正經的故事的。本姨太這種有修養的姨娘,看的是四書五經,念的是女戒女則,怎麽可能看這種東西嘛。

本姨太想說的隻是,這樣的夜裏,果然很寂寞。

我說著寂寞呢,天就下雪了。第二天早上起來,白茫茫一片。這是淩雲城今年的第一場大雪,比往年來的稍晚一些。不過,之前也下過幾場小雪,就像那三等婆子頭上的皮屑似的,大老遠就抖了一地。本姨太堅決不承認那是雪。

總之,就是下雪了。本姨太穿上那昂貴的雪貂披風,端的是神妃仙子一般的人物啊。隻是我悲從中來。也不知道還能再穿幾次。也不知道老不死的,真的死了沒有……

看著小紅整天愁眉苦臉的,我就知道情況不大好。“小紅,你還能跟老爺那邊的人聯係嗎?”我問道。

小紅替我撐著傘,兩人一起呆呆地望著雪花往地上落。一片兩片三四片……

小紅發話了。她的聲音在這樣的雪地裏顯得尤為寂靜:“嗯,主子,還在聯係的。”

“那他……”我皺著眉,想出了一個詞兒,“飛升了沒有?”“飛升”指的是的道教中的修士羽化登仙啊,看我對那老不死的多好,用這麽個優美的詞兒啊。其實我覺得他該下地獄的!

小紅居然不領情,聲音冷冰冰的:“主子,老爺還好好的呢。我把十姨太說的內賊給報了上去,現在一切都好。主子不必掛念!”

“嗬嗬嗬,”我幹笑起來,“我哪裏掛念了。我這不是這不是……”情急之下,吐口而出,“一日夫妻百日恩嘛,我就問問。”

“既然主子那麽掛念老爺,不如給老爺送點貼身的東西,給老爺一個慰藉。”她的聲音比這大冷天的天氣還涼。

“貼身的東西?”我不恥下問,“我的小肚兜兒?”

“主子!”

“哎呦,別人都不送,為什麽就我一個人送啊!”不公平不公平!那老不死的紅顏知己多著呢,他在軍營裏肯定也少不了招妓。這樣的人,是肯定不會拿著我的小肚兜睹物思人的嘛。

“主子怎麽知道其他人沒送?”

我語塞。難道大家都在給那老頭子做好東西?可是那老不死的不是在軍中嗎?

“小紅你肯定在騙我。誰都不知道老爺在哪兒,怎麽可能做東西給他?”

“所以主子不應該感到幸運,還有機會給老爺捎點東西?”她輕聲道,“北邊兒也下雪了。那裏更冷,更寒,也不知道他半夜起身的時候,會不會凍著。”

一陣寒風撲麵而來。本姨太哆嗦了一把。小紅你夠了啊。他怎麽會凍著啊。

相思是一種很玄奧的東西。這種東西,古人的詩裏麵,已經有了精辟的解釋。本姨太看著小紅的深情厚誼,然後剖析自己,覺得這事兒就是那麽地不靠譜。

半夜被凍醒,莫不是燒炕頭的那個小狗子忘記把火燒的旺旺的了?拖出去!砍了!本姨太在心中怒吼。唉。可是還是歎了一口氣。在這樣的夜裏,才發現什麽叫做空虛寂寞冷。

什麽叫做孤枕難眠,什麽叫做春閨少婦?小紅說老不死的沒事了。可是若是有事,我又該怎麽辦呢?我能夠尋找人生中的第二春嗎?該死的司徒向,占有了本姨太冰清玉潔的身子。本姨太這朵黃花閨女,以後還能再找個好男人嗎?

也許也能找著一個……可是不知為何,心裏忽然很不願意想象那樣的光景。

如果,如果他能夠回來,那也是好的。他……我雖不了解他,可是他的人,其實也是不壞的……

也許……可能……可是誰知道呢?

起不來,便真的想要去繡個什麽荷包給他。四處找針線,針線找不著。小翠小紅都睡了,我叫喚了一聲,外麵起夜的人倒起來了:“主子,怎麽了?可要如廁?”

我想想人家小姑娘不容易。一定是被欺負了才會在大冷天的被派來守夜。這活兒可是小翠幹的呀。便也不願意折騰她:“沒事沒事,你睡吧。”

又躺回炕頭。其實炕頭裏真不冷。隻是覺得少了一點什麽。

啊,就在這張床上,我曾經把某一個老不死的給踢下床過……此時此刻,還有誰能夠被辱罵而不還口,被我欺壓而不還手……被我踢下床之後,百折不撓地爬上床躺平繼續任我蹂躪?

難啊。

本姨太如果再找個人生的第二春,以本姨太如花的美貌,無敵的氣質,大約能找個……鰥夫,或者殘疾,也有可能就是個娶不到老婆的敗家子……他有老不死的顏色嗎?他有老不死的那樣任勞任怨打不還手的氣質嗎?

在這如墨的漆黑的夜裏,本姨太深深地意識到了某個老男人不為外人道的好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