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秋後算賬

有的時候,本姨太覺得,這個生活呢,就像煙花之地的女子一樣,反正你已經淪落了風塵,你硬要當貞潔烈女,一哭二鬧三上吊是一種活法;你渾渾噩噩,過一天是一天也是種活法;你力爭上遊,提高水平,當個花魁,勾搭幾個有才有貌的男人,青史留名,那也是一種活法啊!

那最後一種活法,就是本姨太所向往的!

本姨太覺得,這日子呢,還是要過得開心的。但是勾搭男人呢,有一些難度——雖然我瞧著那江廈就蠻好,可是沒有路子啊。那個,奸夫淫-婦,野火燒不盡,春風吹又生的,那也是一種緣分啊。本姨太就很嚴肅地琢磨著要怎麽才能讓自己活得開心點兒。

這不,那老不死的,一大早又出門了——誰知道他去青樓呢還是酒肆了?隻知道昨天晚上是從三姨太的房裏鑽出來的。這段時間,太太、三姨太、四姨太和十姨太,那可是炙手可熱的人哪!

這四人,共同的特點就是——都有一個顯赫的娘家……

憂傷的本姨太覺得,隻有五姨太才是我輩中人。在我難過的時候任我欺侮,在我氣憤的時候任我瀉火,在我無聊的時候,還上演好戲來逗我開心。於是,我解除了禁足令之後的第一件事兒,就是去賬房,去找她的茬兒。

她正端坐在椅子上,後麵那丫頭正給她打著扇子呢。喲,這通身的氣派,竟不是我家的姨娘——是哪個野店裏出來的大老爺吧!

本姨太一步三扭,充分顯示了自身良好的身段:“哎呦,你們怎麽都不來迎接我呀!”

那屋子裏,正站了王管家、吳家娘子還有陳家娘子。王管家本來正捧著賬本要給五姨太,一見著我,還來不及請安。

“二姨太!奴才給您請安了!”這王管家還是深得我心的。平時,我沒少給他好處。見了我,露出了一個真心實意的笑容——喲,瞧瞧這滿臉的菊花。本姨太知道你高興!

我輕聲咳了一下:“椅子呢!”

他忙往桌幾上讓,可是本姨太不爽了:“我要坐尊位!”那尊位,就是五姨太坐著的位子。

這個五妹妹也真是的。見了我,一點動作都沒有,居然還在那裏坐著。本姨太便和藹地笑了:“五妹妹,那位子是我的。”這可是大實話。我進門比五姨太早,呐,所以我是姐姐。然後,我是老不死的下了聘禮娶進門的貴妾,而那柳葉兒不過是從通房丫鬟提拔上來的家生子,身份就不如我;再然後,本姨太是管賬的,她得個什麽勁兒呢。

那沒有眼色的五姨太還在磨嘰:“老爺不是讓二姐姐閉門思過嗎?現在這裏管賬的可是我。”

“喲西……”本姨太笑得開心,“五妹妹你會管賬嗎?”

她那張皮笑肉不笑的大餅臉真的令我好想撕了它:“不會嘛,學學就會了。難得老爺厚愛啊。”

老爺……厚愛……

那老不死的厚愛什麽東西不好,偏生要厚愛她?

本姨太招手,王管家忙親自端上了茶,我便笑起來:“這段時間我不在,不知道這帳房裏如何。”

“這個……”他有些為難。老腰都折了,不讓我看到那張臉。

我笑笑:“王管家是個善心的。不過我瞧瞧賬本就知道了。”

“你憑什麽瞧賬本?現在可是我在管著這家子!”五姨太怒到拍案而起,虎視眈眈地瞧著我。

誰給她撐的腰?以前她在我手下討生活的時候,可從來都沒這麽囂張啊。這一切,都是老不死的錯。要不是他,她怎麽敢在我麵前大放厥詞?

王管家愣了一下,就要把賬本遞給我——

“你敢!”那五姨太尖叫起來,“我才是管賬的,我不首肯,誰敢亂看?”

她對著王福斥道:“你吃了雄心豹子膽了?我沒發話,你居然敢把這麽重要的東西給她看?”

那口沫飛濺的呀……令本姨太無限懷念當年院子裏掃地的那個小丫頭啊。果然年華飛逝,當年的小餅子也變成了大餅了,還是個黑心眼的烤糊了的大餅!

我說,五姨太為什麽在後院裏那麽多年,都成為繼太太與本姨太之外,第三被老不死的嫌惡的姨太呢,是有道理的。比如,這個眼色的問題,連王管家都知道,關了禁閉的本姨太,能夠這麽大大咧咧地到賬房來,還大大咧咧地挑釁她,肯定是風水輪流轉了嘛。

我便很是憂傷地歎了一口氣。什麽叫做,獨孤求敗……

我搖搖頭,隨便挑了個位子坐下,慢悠悠地接過了那賬本,然後慢悠悠地打開了它——這鬼畫符似的字是誰寫的?我非常輕蔑地看了一眼五姨太,卻見她氣急敗壞,要過來奪那本子,卻被身旁的丫頭給攔住:“主子,二姨太撤了緊閉了!這權力,交回給二姨太了。”她還要往我這裏衝,一聽這話,愣住了,“這不是真的!”

我才不理她。“依水院,明月閣的首飾,一百兩;依水院,思思坊的衣服,二百兩;依水院,千金樓的菜式,五十兩……”隨著我讀下去,這屋子也越來越安靜了……

“五妹妹,你怎麽可以這樣?”我非常難以置信的表情。

她怎麽可以這樣!本姨太管賬的時候,流進腰包裏的銀子可是不止這麽一點的。不過,她實在是太敗家了!比如,那思思坊,本來就是咱們家開的。咱們去裁衣服,的確是會比外麵便宜,可是那也貴啊。最省錢的做法是直接找個思思坊的繡娘,給她點銀子,讓她私下接活,然後幫每個姨娘都做了衣服,最後在大帳上寫上,花去銀子五百兩……成本不會到五十兩銀子!而這五姨太,傻乎乎地真的給自己做了二百兩銀子的衣服,然後在賬上那麽寫,是怕別人不知道你貪呢?

本姨太便有些痛心疾首,看著她的眼光也溫和了點兒:“五姨太,你這樣做是不對的。”

她似乎誤解了我的目光。那小眼神裏露出了害怕、驚懼、憤怒等等複雜的神色,最終,對我的惱恨占據了一切,挺直了脖子,頗有一種舍身取義,也可以說是破罐子破摔的意味,“那又如何?”

不如何……

果然本姨太這樣賬房世家裏出來的娃,才知道如何英明地管賬。這樣想著,本姨太笑得越發和藹了。可是這和藹的笑容,似乎刺激了她,似乎她覺得伸脖子也是一刀,縮脖子也是一刀:“二姐姐,您也別開心了。我不知道你是怎麽哄了老爺,讓他放了你,還又把這個權力給了你,不過你的日子也好過不了了!”

喲!這英勇的五姨太,這是要跟本姨太撕破臉了呢!

本姨太覺得甚為欣慰,鼓勵地看著她:“五妹妹這話從何說起?”

“哼!你也別當我是傻子,老爺前段時間那麽對你發脾氣,我也算看透了,他心中把你當成個香餑餑。那三姨太四姨太難道都是吃素的?誰不想你死?”

死?好可怕。本姨太縮了脖子:“哪裏哪裏。”

她甩開了丫頭的手,“你們都給我下去!”

一屋子的閑人都走光了。這五姨太今兒個臉色不對。等下要是動手,我可打得過她?

她一張臉鐵青鐵青的:“二姐姐,你可不知道有多少人恨你。”那個“恨”字,咬牙切齒的……

我就不明白了:“老爺最近最寵愛的,分明是太太、三姨太和四姨太。沒事兒對我吃什麽味啊?”雖然我是很開心,大家都覺得老爺甚寵我。這大大滿足了我作為女人的虛榮心啊。

“那個玉佩!”她尖叫起來,“那個玉佩!”

脖子裏上那塊暖玉忽然變得燙了起來。她說的,可是那塊玉——

“他說我不配戴這塊玉。”

我的手一抖,差點把茶水潑到自己的手上。這個……不配……

“這其中有誤會。”我忙道。那老頭子不像是會說這樣的話的人啊。淩雲城第一紈絝不是浪得虛名的——除了對可憐的本姨太,他對誰都是很溫柔的。

可憐的我,開始安慰受傷的五姨太:“你肯定搞錯了,老爺肯定沒說這樣的話。”

她轉頭,一臉諷刺地瞧著我:“他以為這玉是我偷的。後來知道是你給我的,那張臉上不知道有多精彩。”難怪那天他對我那副樣子……

可是那又怎麽樣呢?

“他給我好多首飾,可是難道我不知道,他隻是為了補償我嗎?都不知道有多少天,他沒進我的屋子了。”一張臉又陡然變得猙獰,“現在唯一令我開心的事兒就是管管賬,你都要搶走。李良秀你不會有好結果的!”

這就像小時候我欺負鄰居家的小弟弟,我搶了他好不容易攢下來的銅板去買了個糖葫蘆吃,他就對我吼:“吃糖葫蘆,牙齒會壞掉的!”當時把我嚇了個半死,不過,本姨太早就過了吃糖葫蘆的年齡了啊……

“五妹妹啊,你稍安勿躁啊。”我這人,本來心情不好的,一見到別人比我還生氣的,心情就立刻好了起來。剛才還恨不得欺負死她,現在見了她這副樣子,倒生出了一番,憐香惜玉的心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