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夜深沉,噩夢擾

十三娘回到楚府的時候剛剛敲了二更天的鑼聲。她從容的走進了楚家的會客大廳,這個大廳有個比較儒雅的名字,叫做“憶歆”。在楚家,幾乎每個地方都和歆字有關,因為他喜歡的那個女子便叫做歆,但是很可惜,那個叫做歆的女子卻從來沒有喜歡過他,據他說,那個女子喜歡的是他的對頭。

她歡快的跑過去,抱住坐在桌邊優雅的喝茶的那個男人,撒嬌著說:“大哥......”男人將她攀住他脖子的手拿開,笑看著她:“如果我不讓如意叫你,是不是今天晚上又不回來了?”男子很好看,刀削似地臉,棱角分明,劍眉斜飛入鬢,星子一般的黑眸清澈見底,薄薄的嘴唇,便是這樣呆著,也是嘴角上揚的。骨節分明的手指,比女人的手指還要白,還要長,寬腰乍背,不能否認,這樣的男人,放在眼前會讓很多少女芳心萌動。

但是十三娘不會,不僅是因為他的心中住著一個女人,更是因為她的心中也住著一個人,這個人從她六歲開始便住進了她的心裏,隨著年齡每長一歲,她對他的愛就會更濃一分。所以即便是再出色的男人站在她的麵前,她都不會心動。

“人家今天晚上有事情要做。”十三娘離開了他,在他的對麵坐下,定定的看著他:“楚江平,你怎麽這麽早回來了?按照我的預算,你起碼得兩日後才能回來的。”

楚江平笑著看她,眼中有著太多的便是寵溺:“想你了。”他說的是真的。五年的朝暮相處,已經讓他太習慣了她的存在,於是在離開了她幾天之後,心中便開始想她,甚至比想歆兒更想。他知道這種情況不是個好兆頭,但是想就是想了,有什麽辦法?

可是她卻當他說的是玩笑,看著他:“胡說。你怎麽會想我?你應該想的便是歆兒姐姐才是。”這個人,與其說是他的大哥,還不如說是他的救命恩人。五年前,她被人陷害,毀了容貌,是他恰巧經過將她撿了回來,並找了大燕最著名的名醫沈滄昊給她醫治,所以她從心中是感激他的。

她傷好了之後,他毫無保留的將所有的功夫悉心傳授給她,所以當他要求她每月的初一十五去醉月居表演的時候,她連為什麽都沒問,就答應了。他這麽悉心的教她,不光是武功,還有琴棋書畫,和舞藝,所以她知道他定然有他的用心。他說是幫她報仇,但是她心中隱隱知道,這多少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是為了他自己。即便是這樣,她仍舊什麽都沒有問,因為她欠他的是一條命,她這樣還他,這多少心中會好受一點,何況隻是去表演,而且是在他的地盤上,她有什麽好擔心的?

“你這個小東西,總是要這樣傷人的心麽?”楚江平苦笑了一聲,她不相信他?!這是有史以來她第一次不相信他!也許是平時他灌輸給了她太多自己和歆兒的事情吧!

“哥哥總是要這樣開妹妹的心麽?”她細白的手指拿過一個杯子,給自己的杯中倒滿了酒,將一杯酒一股腦的灌入自己的口中,然後仍舊定定的看著楚江平。

她這個樣子楚江平早就習以為常了。自從自己把奄奄一息的撿回來治好之後,她便大醉了一場,也就是從那個時候開始,她晚上從來都不會喝水,要喝也隻是喝酒,所以楚江平命人將府中的烈酒全部換成了柔和的桃花酒,並且總是準備在桌上。這個習慣,除了在醉月居,她一直保留著。

他修長的手指觸碰上她細嫩的下巴,不知道誰這麽狠心,竟然將一張傾國傾城的臉毀成了這樣,如果讓他知道了,他絕對不會放過他!他的眼中閃過一絲厲芒,隨即換上了一副無關緊要的表情,手指在十三娘的臉上來回的摩挲著:“真的是想你了!”真的是想她了,所以他將行程縮短,盡快的趕了回來,比預計的要早三天,但她卻仍舊是不相信他,從她的眼眸中他就能看得出來。

她躲掉了他有些曖昧的觸碰,除了那個男人以外,別人的觸碰讓她不由得戰栗。於是沒有辦法,她隻能躲避。她的躲避讓他眼眸一動,有著幾縷受傷,隨即換上了一副雲淡風輕的表情:“我的燕兒已經不是當初的燕兒了,她真的長大了。”語氣中有著淡淡的失落。

十三娘抓住他的手,笑著說道:“大哥,我當然是長大了,都已經五年了。”五年了,足夠改變很多事情,除了,心中的愛和恨!思念就像藤蔓一樣在心中越深越長,如今已經盤根錯節,將她的心牢牢占據,而恨也像藤蔓一樣的瘋長,日日夜夜,從來不曾停歇。她將酒杯倒滿,拿起來要喝的時候被楚江平搶了下來:“算了,回房休息吧,夜已經深了。”他笑著看著她,滿眼的寵溺。

十三娘仍舊將他握住的酒杯拿了出來,一口灌進了自己的口中:“也好,哥哥也早些休息吧,你剛回來,想來已經很疲勞了。”走到門口的時候,十三娘回過身來,笑著說道:“如意姐姐想你了。她讓我帶話給你,向你問好。也不知道你們兩個人誰欠了誰的。”說著話,十三娘出了憶歆廳,朝著自己的小樓房走去。

她的小樓房就在楚江平的小樓旁邊,兩棟雅致的小樓跟著一彎人造的湖泊相對著。中間用九曲回廊相連,每次她走在這裏總是顯得特別的愜意。其實她住的這間小樓是楚江平給歆兒建造的,但是沒有等到歆兒卻等來了她,這世事真是難料!

她回到小樓之後,便狠狠的栽進了軟軟的大床中。有些事情她不想去想,就像剛剛楚江平眼中閃過的寵溺,就像楚江平剛剛說過的“想你”。她已經欠了他一條命,不可以再欠下他的情意,所以一切就這樣結束吧,他們還是好兄妹,挺好!

她又看到了娘親,娘親依舊淡然的坐在樹下,一把鳳尾七弦琴就放在她的前麵,素指纖纖,好聽的曲子就自指尖下流淌出來。伴著不是吹落的玉蘭花瓣,這是一幅白看不厭的春日花下撫琴圖。可是轉瞬,娘親便在那棵玉蘭樹上上吊自盡,等到她跑過去的時候,娘親的屍體已經冰冷。

怎麽會?怎麽會?明明她剛剛還看見娘親坐在樹下彈琴,怎麽會轉瞬竟是一具冰涼的屍體?

大片的血,盛開在十三娘的腦海中。爹爹的,爺爺的,大伯的,叔叔的......一家一百零六口的男丁的血不停地在留,任憑她怎麽求,怎麽呼喊也止不住。那血沿著青石板路,一直流進了她的心中,還在不停地滴答著。而她的爹爹就那樣倒在了血泊中,眼睛睜得大大的,死死的盯著她,讓她無從遁足!

大娘的呼喊聲,三娘的呼喊聲,上官家老老小小的女子的淒厲的呼喊聲傳入了她的耳朵,聲聲討伐,讓她夜不能寐。三姐伸著手,一遍一遍的對她說:“晴兒,救救我,我不想到那個地方去,我才也十歲啊!晴兒,晴兒......”一聲一聲,敲打著她的心房。是啊,她的三姐,那個時候也才十歲,竟然被罰做官妓!軒,你何其狠心!可是悲哀的是,她卻救不了她們,她在軒的門外跪了三天三夜,可是軒卻沒有見她,所以她救不了她們!!

“啊......”一聲驚呼之後,十三娘自床上坐了起來,原來又是夢,又是這樣的夢。自從爹爹和娘親去世之後,這樣的情景便不時的侵入自己的夢中,讓她夜不能寐!這樣的情景,整整的折磨了她八年了,從十歲開始一直到現在,仍舊沒停歇。是不是爹娘和親人的靈魂在下麵不能安歇?怎麽能安歇?那麽大的罪名,那麽深的誣陷,怎麽能安歇?

她揪著自己的頭發,冷汗已經打濕了被褥。她兀自下了床,來到她在屋中供奉的一副觀音像旁邊,素指撚起了旁邊的三炷香,在燈火上點燃,在心中默默的禱告:“爹爹,娘親,你們安息吧,女兒定然會為我們上官府上二百來口人討回一個公道!”她恨恨的說著,眼前閃過的是八年前的情景,一遍一遍,每想起一回來便是錐心刻骨的疼。

楚江平在外麵敲她的門:“燕兒,你怎麽了?”他習慣這樣稱呼她的姓氏,不喜歡叫她十三娘,他說那樣顯得生疏了。而這樣的夜裏他其實已經習慣了她這樣淒厲的叫聲,但是今天他忍不住過來,不為別的,隻想安慰一下這個小女子。

“大哥,我沒事,隻是做噩夢了。”十三娘聽到楚江平的聲音,笑著將門打開,才發現,自己穿的是貼身的衣褲,趕緊又將門關好,重新穿戴整齊才將門給楚江平開了。

“若隻是做噩夢便算了。你好好休息吧!”他看著穿戴整齊帶著笑容的十三娘,隻是臉上淡淡的刀疤顯得猙獰恐怖。

“恩,好的。”她輕巧的回答,轉身便上了床,似乎轉瞬便沉沉睡去。楚江平看著她這副模樣,心頭劃過一絲異樣,這是個讓人心疼的孩子,她的容貌被弄成這樣恐怕就是她夜夜噩夢的原因吧?難怪,如果放在一般的女子身上,恐怕早就活不下去了。

輕輕的給她掖了掖被子,他拿出隨身攜帶的一管綠瑩瑩的笛子來,在她的窗口,趁著清風,吹奏了一曲兒催眠曲。這樣,或許會讓她暫時忘掉那些不快樂,讓她好好的睡上一覺吧?他這樣想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