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背燈和月就花陰

十三娘匆匆回到她的永安宮,重新將白天穿的那套雪衣找了出來換在身上,剛剛換完,還沒有來得及戴麵紗的時候,一個宮女急匆匆的敲打她的房門:“燕兒姑娘,皇上駕到。”聽那小宮女的聲音中都帶著顫抖,十三娘不由得好笑,皇上不也是人麽?就這麽令人害怕不成?

她笑著將那一抹白紗掛在了臉上,這才帶著連翹走了下來,來到一樓的大廳中。

廳中仍舊是燈火輝煌,絲毫不比鸞和宮的差,反倒比鸞和宮更加的氣派。這裏的擺設都是全妃在世的時候的擺設。玉雕的東西隨處可見,尤其這裏的玉雕,水竟似流動著一般,樹葉竟似沙沙作響,就連山,都照在那一抹豔陽之下,流淌著陽光的金黃。五個鎏金的燭台,每個燭台上麵燃著足足有五寸粗的龍飛鳳舞紅燭五根,同樣將整個大廳照的亮如白晝。四扇屏風將這裏隔成了四個角落,四個角落中放著不同的東西,一處擺放著送子觀音,這個應該是全妃求來的沒錯,一處擺放著美人靠,一處是琴案,上麵擺放著十三娘拿來的琴,一處正中紫檀木的桌子周圍擺放著八把凳子,用作會客之用。看看這永安宮中之物,便能看出來全妃在先皇心目中的地位究竟有多高!她的用度基本與皇後無異!

十三娘剛剛走下樓來,就看到慕容皓軒穿著一套平常的宮裝抬步走進了屋子,後麵跟著的自然是小英子並許多的太監和宮女,等到他來到這裏之後,那些小公公和宮女才退了下去,獨獨留下小英子陪在身邊。

十三娘笑看著慕容皓軒,輕聲問道:“怎麽這麽晚了,皇上竟是沒有休息,來到我這永安宮中?”她的聲音如同黃鶯出穀一般清脆好聽,竟是讓人精神一振,驅趕了一身的疲憊。

慕容皓軒笑著在紫檀木的桌子旁邊坐了下來,順手也讓十三娘坐下,他麵帶微笑,說道:“這幾日將燕兒姑娘接進宮中,沒想到朕卻是怠慢了貴客,希望燕兒姑娘你不要介懷。朕也是剛剛忙完國事,正好不累就過來看看燕兒姑娘。沒有想到,這麽晚了,燕兒姑娘你還沒有休息。”

“我向來習慣晚睡,而且我有個習慣,換了地方不太容易入睡,所以這麽晚了還沒有休息。我一介女子,自然不比皇上你為國事操勞。”十三娘在心中腹誹,他竟然是越來越假惺惺了。

“原來如此,那倒是朕的不是了。你的大哥跟朕提起,如果沒有什麽別的事情,讓我將你送回楚府。你以為何如?”慕容皓軒帶著希望看著她。他將她接進了宮中,還沒有怎麽相處就要離開,自然是不舍的。畢竟這個女子是一個讓他心動的人。

十三娘笑了笑,吩咐連翹沏壺好茶來,她則站起身,走到了窗戶旁邊:“我也想家了呢!不過,和妃的事情不了結,我的心中總是不安。我不想背著這樣一個罪名離開這裏。如果皇上有心,還是為燕兒正了名再讓燕兒離開這裏吧?”她背著身,以至於慕容皓軒看不清她的表情。慕容皓軒也站了起來,走到她的身旁,看著逐漸升起的一輪月亮。他依舊微笑著,讓人看不透他心中的想法:“燕兒姑娘,這次的事情是朕的疏忽,放心,朕定當還你一個清白。”

他突然將想起了那個女子。那個雨夜,她就跪在自己的養心殿外,希望自己能放過她的家人。可是那個時候,聖旨以下,所有的證據對他們都是不利的,麵對著朝中眾位大臣的討伐,十二歲的他真的沒有那麽高的力量將她的家人救下。況且,母後說了,也該殺殺上官家的威風了。那個時候,朝政幾乎把持在他的母後手中,他隻能聽從。

這麽多年過去了,雖然他對她跟著別人跑了一事耿耿於懷,卻對那件事情充滿了內疚。十歲的她,就那樣堅強的在雨中跪了一整夜,如果不是她高燒昏迷,怕是會仍舊跪下去吧?

那麽堅強的一個女子,竟是他先傷了她的。

“謝謝皇上了。那麽燕兒可能還要叨擾幾日。”十三娘轉頭,定睛看著慕容皓軒。這個男子,再也不是她印象中的男子了。這許多年過去,他的眉眼中都帶著一股剛毅,刀刻般冷峻的臉上始終帶著笑,讓人猜不透他的想法。從八歲坐上皇帝的寶座,他擔負了太多。現在時局又開始動蕩不安,不知何時便是戰爭,便是血流成河,也許有些事情,他也是無可奈何。

慕容皓軒笑了笑:“燕兒姑娘能留下來,自然是朕求之不得的事情,說得上什麽叨擾不叨擾的呢?隻是燕兒姑娘為何不肯以真麵目示人呢?”他有著太多的好奇。從最初的相遇,到醉月居的十三娘,到後來出現在皇宮中的黑衣蒙麵女子,他總是覺得她們全都是眼前這個女子。隻是不管美或者醜,為何她不肯將真麵目示人呢?

“因為我還不曾找到我真心以對的人,如果找不到真心以對的人,我不會將這塊麵紗摘下,這是我的承諾。”她眉眼彎彎,看著天邊的那已經開始變成玦的月,都是笑意。不知道從何時開始,她便也已經學會了以笑示人,讓人猜不透她此時的心思。

“可願意跟朕去一個地方?”他依舊眉目帶笑,也帶著情意,看向今晚美得不可方物的十三娘。這身衣服真是適合她,有種出塵的味道。唯一美中不足的便是她臉上的那塊紗巾。他突然有些慶幸,她的話就證明她並沒有愛上皓宇,他有些安心。

“好。”反正她也無眠,出去轉轉也好。吩咐了連翹讓她們先去睡覺,她跟著慕容皓軒離開了這座小樓。雖然已經是陰曆十九,天上的月亮依舊明亮如昔。她跟慕容皓軒兩人並肩走在皇宮中的青石板路上,無話,隻是默默地走著,慕容皓軒走的偏向前,她就在他的斜後方跟著。

輾轉走著,轉了幾個彎,十三娘抬頭,發現她們已經站在了棲鳳宮的前麵。她驚詫的看著慕容皓軒,問道:“皇上帶我來這裏是?”這個地方,她太熟悉了,熟悉到裏麵的一花一木長在哪裏她閉著眼睛都能說出來。那個時候閑來無事,她幾乎將這裏的土地重新翻了一遍,種上的是自己喜歡的花朵,讓這裏四季鮮花不斷。

“這裏,曾經住著朕的皇後,上官晚晴。那天你來到這裏,應該是要在這宮中尋找什麽東西吧,你說是什麽,朕送與你便是。”他靜靜地說著,十三娘看著他的背影,突然間感覺到這個男子散發著一股叫做孤獨的情緒。他是在懷念她麽?

“上官皇後?就是跟著別人……”十三娘掩住了嘴,沒有繼續說下去。畢竟這件事情曾經讓她很是痛苦,她不是怕自己毀了容貌回不到他的身邊,而她害怕的是,她居然背上了這樣的罪名。“她的東西,你舍得送我?”

“既然人已經不再了,那麽東西留著也不過是個念想。如果燕兒姑娘有用,我倒是希望它能有自己的用處,相信,如果晴兒在的話,定然也會這麽說的。”慕容皓軒看著已經陷入黑暗的棲鳳宮說道。

十三娘撇了撇嘴,在心中腹誹,你以為你真的了解她麽?口中卻說道:“那真是不好意思了,恐怕要奪人所愛了。”她笑著,極不自然,隻是在微涼的月光下,他隻是專注的注視著棲鳳宮,並沒有發現她神色中的異常。

他帶著她朝著棲鳳宮的大門行去。十三娘拉住他的衣袖,小聲說道:“皇上,今天已經很晚了,還是改天再說吧。如果我們這樣進去定然會將裏麵的人驚醒的。”她想起上次來驚醒了雲嬤嬤,她還怎麽忍心在這樣的夜裏將她驚醒呢?經曆了這麽多的事情,她還能守著這座棲鳳宮,真是讓她不知道怎麽麵對她。

“跟我走,待你去一個地方。”慕容皓軒反手握住她冰涼的小手,牽著她朝著棲鳳宮的深處行去。

轉了幾個彎之後來到一個小湖畔。她記得當初這個小湖中種了不少的蓮花,各色的都有,飄在湖麵上,而且在湖的中間有一個小橋,那個時候她頑皮總是赤著腳坐在橋上,任由兩隻腳浸在冰涼的水中,任由水中的錦鯉過來親吻她嫩白的小腳。

荷花已經盛開了,隻是她已經不再是當初的那個女子。

“這裏很幽靜。偶爾我會來這裏。這周圍的花草據說都是晴兒親手種下的。”慕容皓軒的聲音有些落寞。這樣的他,讓十三娘沒來由的心疼。“燕兒姑娘,在這裏為我撫上一曲兒吧!”他坐在青石旁。在那個的不遠處有一個小亭子,亭子中赫然放著一把上好的古琴。

十三娘看了慕容皓軒一眼,慢慢走過去,也是心事滿懷,在那架古琴旁坐了下來,這把琴還是母親的遺物,她自她外公的手中要了過來,一直放在此處,沒有想到這麽多年了,它仍舊是原來的樣子,依然完好的躺在這裏。

輕抬手,一曲《相思引》自琴弦中流淌出來。等曲中的時候,十三娘已經是滿臉的淚痕,隻是那個時候慕容皓軒的目光一直看著遠方,如果他回頭看看她的話,定然會發現一些端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