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咫尺天涯 共此明月

第九章咫尺天涯共此明月(上)

在寧壽宮確實清閑,每日陪著八格格在書房習字念書,然後將書房打掃幹淨,我與八格格倒是性格相投,隻是她早年喪母有些哀傷,我認識繁體字又知曉曆史,就每日都給她講些曆史,像說書一樣。我們倒成了好姐妹,雖然輩份有差,但都直呼其名,不過我隻敢在書房叫她的名字,在外麵就不叫了,怕惹人閑話,又鬧個罪名。

八格格不喜外出,這也好了我,不用跟著她外出,隻是每日她都要去與仁憲皇太後聊天,午膳和晚膳也一起用。這位老太太開始還沒注意到我,後來一次八格格跟她聊到宋史,說宋朝有位王娶了位女詞人,又忘了那位女詞人的名字,就問我:“暮念,那位女詞人是哪個號?我倒忘了。”

我低頭回答:“花蕊夫人。”

“對就是花蕊夫人,祖奶奶,你說這花蕊夫人是不是好傻,可以瀟瀟灑灑做她千古留名女詞人,偏嫁給了一個亡國之君。”

太後道:“人這一生怎知是個什麽樣,她選他時也不知他會亡國呀。我還奇怪,你怎麽這幾日多了話頭子,講了好些史跡,原來是請了個軍師。”

“暮念都來了好幾日了,祖奶奶沒問,我就沒說了。”八格格走過來把我拉到太後跟前,“祖奶奶,這是十三哥的侄女,伊爾根覺羅·暮念,這幾日我給你講的曆史也都是從她這聽來的,曆史被她這麽一講可沒那麽枯燥了。她還知曉好多,連我都自愧不如。”

“是嗎?整日見你看書,你都甘拜下風,那暮念可厲害了。”太後仔細打量我,“伊爾根覺羅家的,你姥姥可是烏雲珠?”

我點頭道:“是。”

“清雨,怪不得你比不過人家,她姥姥可也是我朝有名的詩人。我多年前還見過的,是個水靈的人物。”

“暮念,可沒跟我說這些,還是祖奶奶記性好。”八格格笑道。

“嗬嗬,暮念也像極了她姥姥。”太後笑道,“以後暮念就多給我們講講曆史,也好給我這個老太太解悶。”

我點頭:“隻要太後不嫌棄,暮念就絞盡腦汁給太後多想幾個故事。”

“這倒好,講得好我自有賞。”又吩咐丫鬟,“春桃,將昨日那緞子拿來,給暮念作件衣裳。”

我行李謝過,八格格又和太後聊了一會兒,用完晚膳我們才回自己屋裏。

這宮裏日子可真是虛度光陰,每日念書聊天再無他事,我以前最想不通一些人到了中年就沒甚進取之心,天天悠閑度日,現在自己就過著這樣的日子。

這日春桃來通知我們,說萬歲爺要來太後這裏用午膳,要八格格穿戴正式一些。

“清雨,這實在太麻煩了,裏裏外外裹這麽多,這夏天也要來了,還正午,我可不可以不要去。”我一邊學著丫鬟幫八格格穿衣,一邊求饒道。

“祖奶奶點名了,要你去的,你不去麽?”

我隻好無語,幫清雨穿完了又自己穿。一開始自己還可以,到後麵幾件,又熱又繁瑣,隻好請丫鬟來幫忙了。

我穿戴好去前廳時,太後和康熙已經在那裏說些什麽。我跟著八格格給他們請安。

“平身吧,清雨,我正跟你皇阿瑪商量你的婚事呢。”

“是啊,清雨也長大了,是時候該嫁人了。”

八格格站在那裏沒有說話,我站在她的身後,感覺到她的悲傷自她那瘦弱的背部漫延而出。自古以來公主逃脫不了政治婚姻,剛烈強悍者有高陽那般欺壓夫君,賢惠者有如文成公主那樣受當地人愛戴,悲哀者被自己的夫君厭棄的也不在少數。清雨會怎樣呢?一個不能決定自己命運的人生已是不幸,更可怕的還是等待她的是一個注定了的丈夫、一個從不相識的夫君。

“都已是大人了,還害羞。”太後道,“皇上,清雨也在這裏陪了我這麽久,你要給她找門好親事,我才安心呀。”

“太後說得是,我是想清雨下嫁多羅杜楞君王長子,博爾濟吉特·班第。”

太後點頭道:“這是好的。清雨,你自個覺得怎麽樣。”

八格格沉默了一會兒,點頭道:“聽憑皇阿瑪和祖奶奶安排,清雨無異議。”

她不是沒有意見,她是不能有意見,這樣的婚姻皇上早就安排好了,今晚隻是來吱一聲。

晚膳開始了,太後坐下後叫我:“暮念,今日皇上雖在這兒,你也可像往日一樣陪我們吃飯,別見外。”

我站著不知如何是好,往日就我們三女人還好,太後也和藹,可是現在康熙在,我怎敢放肆。

“這就是太後往日提到的才女暮念?”康熙問道。

他看著我,想必是在問我,我手足無措的答道:“太後謬讚,暮念愧不敢當。”

“恩,出口就不一樣,倒是果如太後所說,隻是不知是不是真像太後說的那樣,史書詩詞皆精通。”

康熙說完又叫下人給我加碗筷和椅子,我便不再猶豫,坐下了,不然反而顯得矯情。

這一頓飯吃得我食不知其滋味,康熙也上次選秀時是見過的,隻是他來去匆匆,我也就隻見到了他的明黃靴子。這次既然就同桌吃飯了,也不怪我接受不了。

他們後來說什麽我也就聽不進去了,一直想著這頓飯什麽時候結束,隻聽到他們說了,這次給太後慶生,同時宣布八格格定親之事。

至那日後八格格每日就鬱鬱寡歡,我也很能理解,想盡辦法讓她高興起來,隻是收效甚微。這幾日連飯菜也吃得少了,太後忙於慶生之事,也無暇顧及。

我就親自弄了些現代的點心給她,很是後悔,以前太靠媽媽了,會做的不多。蛋糕她倒是很喜歡吃,連太後也喜歡,隻是這也不能吃太多。

這日路過荷塘,看見荷葉田田,想起今晚可以做些荷葉包給八格格吃。哎,我都為她擔心成這樣了,看到這美景,卻隻想到荷葉包,罪過呀!

剛想回寧壽宮,竟然碰到了夕顏,她後麵跟了兩個丫鬟,正在亭子裏乘涼。我們已經很久沒見了,這宮裏通信都是個容易被人念叨的事,她也不好聯係我吧。

“給陳貴人請安。”我走到亭子邊。

“暮念,是你啊!”夕顏忙過來拉著我的手,“好久沒見你了,我想見你,又怕去寧壽宮會給你惹麻煩。”

“我知道你不易,這不是見麵了嗎?這皇宮說大也不大。”我笑道。

“也是,你暮念的才女名聲都傳遍了。”

“什麽?”

“你不知道,”她懷疑的看著我,“連太後和皇上都誇了,這宮裏都在傳你是個奇女子。”

“我天天待在寧壽宮,這次也是幫八格格取書才出來的,所以外麵怎麽說我也不知道。”

“哦,原來,都傳得好神奇了。還有說,說太後都把你當媳婦了。”她作勢掩嘴笑道。

“你又在這裏胡說,我們好不易才見麵,你又說這些。”我做生氣狀,要走。

“好好好,是我的錯,你的性子我還不知道,我這是打趣你呢,你還當真。”

“行,我不當真,隻是我這還要回去複命,不能久留。哪像你貴人,這麽悠閑。”

“你還是不饒人,你既不得空閑就先回去吧,我過幾日去寧壽宮找你可好。”

“我倒是願意,不過我是下人,你來看我不合禮數,我要被罰的。”

“那好辦,我去給太後請安,然後跟她說我們親如姐妹,再叫你來不就是了。”

我點頭,沒有說什麽,後又回答這是個辦法,然後向她說了再會,就走了。我回頭她已和她的丫鬟走遠,我的眼睛便模糊了,她紅色的影子消失在綠色的荷葉裏。

夕顏,我終究失去了你這個朋友,雖然早就有準備,可是沒想到來的這麽快,這麽快你就開始懷疑我、利用我,我不怪你,我隻怪這座皇宮,它就是一個惡魔,將每個踏入它所有範圍裏的人內心的黑暗一一喚醒。

很快便是仲夏了,知了整天叫個不停,今日是太後生辰,整個寧壽宮的人從天還沒亮就開始忙活,我也不例外,幫忙擺弄院子裏的花盆,太後有叫我做幾樣新鮮的點心備著,我便去了禦膳房。

回來時已是傍晚,我就要春桃把點心拿過去,自己躲進寧壽宮不遠的花園,想在草叢的空地上坐下。春桃叫我小心太後傳喚,要我早些回去。我道好,也不理她,就麵牆而坐了。

今夜又是一個月圓之夜,我隻是想起了他,所以沒有心思再去裝模作樣的應付別人。他在做什麽?和我一樣欣賞月色?他還會欣賞月色麽?他還會在這樣的月下憶起我們麽?

阿星,如果你是天上的星星就好了,那樣我好像伸手就可以觸摸到,就算抓不到,每個夜晚你也會在我眼前。

背後傳來腳步聲,我想是春桃,沒有理會。沉寂了一會兒,我問她:“春桃,你入宮多久了?”

她沒有回答,我抬頭看著宮牆問道:“這高高的紅牆阻隔了多少人的自由,你有思念的人麽?”

她又沉默不答,我自嘲的笑,她該是奇怪了,我這才來沒多久的人在這裏傷懷什麽。

她走過來坐在我旁邊,我側頭一看,四爺。嚇得連忙起來行禮,他拉我的手:“不用行禮了。”

我隻好坐著,麵紅耳赤,便抱著雙腿,把臉埋在手裏。

“宮裏人都在說皇阿瑪和太後都誇你,我和十三弟還竊喜你學乖了,這會子又看見你坐在這裏,哪裏像個懂了規矩的人。”

我隻不答他,你不懂,什麽都不懂。我在乎的人一個個離去,一個接一個的離去,你都不懂那是什麽樣的疼痛,痛到心如挖空了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