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家宅不寧

沈思容定眼看著王氏,她的臉上抹了厚重的鉛粉,咋一看,那白有些駭人,眉眼皆是上了淡淡的色彩,唇上也塗著很豔的唇脂。遠遠看上來,好似隻能瞧見那白色的底上綴著一塊紅跡。而沈思儀,她的異母妹妹,正曲坐在王氏的旁邊。她這個妹妹,眉宇之間和王氏卻是不大相似的。王氏的相貌普通,隻能算得上是端莊,而沈思儀的五官要清秀許多。

王氏端起案上的茶杯,湊到嘴邊吹了口氣,喝了一口。她看了看沈思容,又看了一眼身邊的思儀:“儀兒,先回你屋去。”

沈思儀不大願意,拉著王氏的衣袖扯了扯,王氏斜眼微瞪,沈思儀撅著嘴,抱怨的看了沈思容一眼,跺了跺腳就出去了,往外去的時候還不忘假裝無意的撞了一下沈思容。沈思容往右移了移,等沈思儀出了門,她才再次看向王氏。

“娘,您找我來,有什麽事嗎?”眼看外麵天色漸漸暗下來,沈思容開口問道,再晚點,估計她那個爹就要回來了。

沈思容記得小時候自己一直都不明白,為什麽沈思儀叫娘王氏會很開心的樣子,而她叫娘王氏便會馬上陰著臉。後來一群丫鬟們嘲笑的告訴她,說她的親娘隻是被休的女人,也是那天,奶娘告訴她,她的娘親是一個很好很好的人,隻是去了很遠很遠的地方……

被瓷器碰撞的聲音攏回思緒,王氏放下了手裏的杯子:“聽說,你昨天去賬房預支了下個月的月錢?”

“是的。”

王氏沒有說話,隻是在等著沈思容的下文。沈思容沒見王氏再問話,也保持著沉默,王氏那放在案上的手緊了緊。

“哼,怎麽,我們沈家虧待你了?月錢這麽不夠用麼?才二十一日就用盡了。”王氏嘴角咧開,說完,手重重的拍在案幾上。

沈思容不卑不亢的對上王氏的眼:“娘,今日是思容生母的祭日,思容前去了安國寺上香,至於預支的銀兩,從思容下月的月錢裏扣除便是了。”

“今日?”

“正是今日。”

說到生母的祭日,沈思容的眸光裏隱約透著些許的恨意,但這眸光隻是一閃而過的,並沒有留下任何痕跡。

“那你之後又去了哪裏?車夫晌午便會來了,你確實快申時才回府。”王氏冷哼了一聲,頭上的金釵隨著她的擺動而晃著。很是刺眼。

“上街買了點東西。”思容的答道。

“是嗎?買東西,我看,你是買了個活人回來吧?”王氏諷刺的說著。沈思容早就知道瞞不過她,但是卻沒想到這麽快,她前腳帶人進門,後腳她就收到了消息。

沈思容低著頭答道:“娘,我隻是無意間救了一個丫頭,就帶回來了……”

“丫頭?怎麽,你是說我苛待了你,連丫頭都不夠你用嗎?”

沈思容知道此事要解決,她隻能低聲下氣,於是,思容幹脆沉默了起來。王氏卻不會這麽容易放過她,她站到思容身前:“怎麽不說話?”

王氏厲聲吼道:“別裝啞巴。怎麽,難不成,我真是虧待了你?”

沈思容咬了咬牙,垂下的眼裏流竄過一絲淩厲,一定逼著她說嗎?那好。

“那丫頭隨她母親上西京來尋夫,誰知那人已經另娶正妻,她是無處可去,我才帶了回來。”

沈思容邊說著邊看著王氏的反應,眼眸中滿是清澈,讓人看不清她這話究竟是故意還是無意……

王氏聞言,不知道想到了什麽,她的身形晃了晃,看向沈思容的眼裏有著些恍惚,很久都沒有回過神來。

沈思容也不出聲,直到門外守著的丫鬟在門前輕聲說著:“夫人,老爺回來了。”

王氏整理整理自己的衣襟和發飾,準備出去迎。這才看見沈思容還在一邊,沈思容見狀忙再次行了一個禮,對著王氏說道:“娘,那思容就先告退了。”王氏甩了甩衣袖,示意她可以走了,沈思容小步退到門邊,才轉身跨過門欄離開。

出了門,沈思容嘴角就掛起了一絲冷笑,王氏當然不想讓她見沈世言,而剛好,她也不想和他打照麵。

沈思容前腳剛一走,沈世言就身著朝服走了進來。王氏收了收心神,趕忙扭著腰迎了上去:“老爺,你回來了。”

沈世言“嗯”了一聲算做回應,王氏從丫鬟手中接過一杯茶遞了過去,沈世言正取下頭上的官帽,左右搖晃著自己的脖頸,王氏見狀放下茶杯繞坐到沈世言的後麵,輕揉著他的肩胛。

“爹……爹……”聽見叫聲,沈世言剛剛閉上的眼又掙了開來,一睜眼就見著沈思儀跑著過來,沈世言寵溺的笑笑:“急什麽?爹爹難不成會跑了?”沈思儀撒嬌的笑笑,王氏也笑著罵道:“也沒個正經的,到時候怎麽放心把你嫁到別人家去。”

沈思儀蹲下身,下顎抵著沈世言的膝蓋:“我就陪著爹就好了。”沈世言無奈的看著思儀,腦海裏卻想起了自己另外一個女兒。

見沈世言的表情變了變,眼裏看不清焦點。王氏示意沈思儀去催催廚房,待沈思儀走了,王氏坐到沈世言的旁邊。

“怎麽了?去房裏換了衣裳出來吃晚飯吧。”

沈世言頷首,輕拍了下王氏的手背就起身回房了。王氏看著他離開的背影,心裏翻了五味瓶,他的心裏難不成還是有她嗎?

吃過晚飯,沈世言去了書房,他幾乎每晚都會在書房待到戌時三刻,今天卻怎麽也靜不下去,管家剛剛已經跟他說過思容去賬房拿錢的事情了,想起今日,他肺腑之間滿是不安在蔓延著。

沈世言有些暴躁的將手裏的書摔在桌上,猶豫了一會兒,最終還是站了起來,跟小廝囑咐幾句,獨自往後院走去。

沈思容回了自己的院落後,隨意吃了點東西。奶娘的身體不大好,沈思容早早就催她回去休息了,自己坐在房裏拿起一卷書看了起來,而丫鬟春柳在門外掌著燈守著,過了很久,思容感覺到脖子僵硬著,把書倒放在桌上,燭台上的蠟燭心兒已經餘出很長了。沈思容站了起來,走到門口。

“春柳,陪我走走吧。”

說完話卻沒人答應,沈思容往右一看,春柳靠著門站著,手裏還提著燈籠,眼睛緊閉著靠在門上睡著了。

沈思容搖搖頭,輕拍了她的肩膀,春柳一個哆嗦,受了驚似地將手裏的燈籠落到了地上。再一看,沈思容正看著她,她撲通的跪了下來,一邊不停地告罪一邊磕頭:“思儀小姐,我不是有意的,你別罰我。別罰我……”

沈思容拉著她起身:“是我,不是思儀。好了,你也累了一天了,回房歇著吧,有事我再叫你。”說完接過她手裏的燈籠高高掛起來。

除了今日救下的寫意,春柳是這院子裏唯一的丫鬟。沈府裏,沒有人願意到這個院子裏來伺候,春柳之前是沈思儀身邊的一個丫鬟,後來不知怎麽的惹了沈思儀生氣,非要趕著她走。正好被她撞見救下了她,就帶到自己這曉園來了。

院子很小,沈思容獨步到中央,月亮剛剛越過高牆,抬眼便能看見的。

“思容。”一個低沉而厚重的聲音傳來,沈思容的身影怔了怔,她剛才陷在自己的思緒裏,竟然沒聽見身後有人來。

此時沈思容聽著這聲叫喚,隻覺得陌生和意外。這個人便是沈世言,她的父親。沈思容轉過身,彎著腰叫道:“爹。”

她還是叫他爹的,隻是這聲氣裏除了冷漠還是冷漠,哪裏有絲毫的感情。沈世言也不怪她,他心裏知道自己對她們母女是有愧的。

最初是礙於王氏,他不敢與沈思容親近,他知道沈思容受了委屈也不好護著她。等到後來,他升了官,徹底擺脫了王家的背景,有了保護她的能力時,沈思容卻知道了真相,不再給他靠近的機會。

前些年起,沈思容五官長開來了,越發得像阮氏,每次一看見她,他都會感到一種沉重的窒息感。就這樣,越躲避兩個人也離得越來越遠。也許,是他們此生沒有這個父女緣分吧。

沈世言看著和她隔著幾步的沈思容,從懷裏掏出幾張銀票遞給她。沈思容沒接,隻是定定的看著他。

“拿著吧。”

沈世言不說,沈思容也能猜出他必定是知道了今天的事情,見他的手還伸著,沈思容便坦然的接過來。

她接下來隻是因為曉園的開銷的確很緊張,今日又救了寫意,這銀錢無疑是她現在最缺的。

“謝謝爹。”

沈世言不語,也抬頭看著夜空,一陣風起,雲層慢慢湧動著,最終遮住了月亮。

“一晃就又是一年了,今日,你上山了?”沈世言問道。

“嗯。”

應了聲,沈思容還覺著不夠,停了停又加上一句:“今日是七月二十二,又是娘的祭日了。”沈思容說這話的時候,一直盯著沈世言。

她很想知道在他心裏,她的娘親究竟算什麽,究竟有沒有一絲一點的分量。沈世言的肩頭動了動,心裏被這話掀起了滾滾浪花,他轉過來對視著沈思容:“已經十六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