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話 彎刀獻禮

隻要做的到,什麽都可以。

這種話……嗬……

她小的時候生病哭鬧,他說沒關係,哥在呢,不怕;後來他做了皇帝,她躲在偏殿看他初登帝位君臨天下,他說很無趣吧,朕帶你放紙鳶;再大一點,她不知分寸抓著他的奏折玩兒,二哥訓她,他說沒關係,朕講給你聽;她第一次偷偷跟三哥跑出宮玩,他狠狠訓斥了三哥,卻跟她說老三他太鬧,朕隻是不放心你;到後來她大了,喝酒,騎馬,瘋鬧,徹夜不回宮,他也隻是派人把她找回來,隻是終於無奈,說煙兒,別鬧到朕都保不住你;她及笄,他送她一塊暖玉,說還要什麽,隻要朕做得到,什麽都可以。

如今想來是多麽動聽的一個故事,她自己想想都覺得感動。但是那有怎樣?還不是一樣遠嫁他鄉?

她到出嫁也隻是那樣不溫不火地鬧了一回,不吃飯,不睡覺,不哭不鬧不見人,最後輕易就被範方桐勸下。就像剛剛聽周懷意說話一樣,她自己心中非常明白,有的話隻在一定情況下是真話,他不隻是她的皇兄,還是辰國的掌權者,是握有生殺大權的君王,所以有些事一旦開口就不容變更,連她想鬧一鬧都清清楚楚地知道不可以。

說起來有些話就隻是說說而已,感動完了,各忙各事,各奔東西。

“是麽?”

辰國皇帝親手遠嫁自己唯一的妹妹,周懷意對他實在沒有好感。更何況辰國皇帝的怪異是遠近聞名的,年近三十的男人不立後不納妃,一心隻撲在朝政和幾個弟妹上,他每天用一大半的時間處理朝政,剩下的時間幾乎都花在訓導和扶助幾個皇弟身上,就好像他根本就沒打算久坐江山似的。但是辰國皇帝的殺伐果斷深謀遠慮洞察人心他也有所耳聞,這個年輕的皇帝自從十五歲繼承皇位就已經學會用最老練的方式深藏不漏,北與黎國簽訂不興兵協定,南派三皇弟椒圖王衛明瑢收服蠻夷開疆拓土,年年用江淮地帶豐盛的糧食果品以最低廉的價格換取西麵月國大量鐵礦,並且近些年連頒條例放寬對逃亡三國交界不夜城的江湖人的懲治,一時仁義之名大盛。但同時也興吏治,明章法,該冷酷時不留半分情麵。十幾年來外固邊防,內興商賈,重學敬道,賞罰分明,處處做得滴水不漏。他父皇不止一次感歎:“論謀略,論布局,論膽識,你們兄弟誰都不如辰國那個衛明琛!”

衛浮煙竟然覺得他們相像?

“你受傷了!”衛浮煙看著一個隱衛驚呼,那個叫門青鬆的半條腿已經讓血浸透,看起來十分嚇人。

“都過來坐吧,清理傷口,吃些東西,待會兒還要趕路。”周懷意吩咐。

“謝主子,謝王妃!”幾人齊道,立刻進來席地而坐相互上藥,但最後隻是撕下衣角胡亂把傷口一裹,開始擦拭自己的兵器。衛浮煙看著實在有些不忍心,就叫了宿月說:“跟我去找找有沒有碗筷。”

“不必避開,這裏沒有水,縱然你們避開他們也無法清洗傷口,不如盡快吃些東西趕路。”

衛浮煙心中一驚,他居然猜得到她的心思?

周懷意從懷中取出一把小巧的彎刀來,姿態優雅地把肉切成塊直接扔出去:“青鬆!”

門青鬆長劍一挑刺中肉塊,直接送到嘴邊大口撕扯著吃起來,看起來十分滿足,他笑起來倒是有幾分狀似陸仲的不羈:““多謝主子,多謝王妃!””

其他人也各自接過謝過就大口吃起來,宿月拔了頭上的金簪用絲帕擦了又擦遞給衛浮煙,周懷意卻笑笑說:“你用這個。”說著遞過那把彎刀。

衛浮煙不知他究竟何意,也不道謝就接了。這把彎刀狀如一勾新月,銀色刀柄上兩邊各綴一顆紅寶石,在火邊光彩熠熠,刀鞘是銀白顏色,上麵並無紋飾,倒是刀身清光凜冽,薄而柔韌,鋒利異常。衛浮煙自小見慣珍奇,這一類的彎刀她不知見過多少,的確屬這一把雖然簡單質樸卻是最佳。

周懷意笑說:“送你,帶著防身。”

隱衛中居然有人看熱鬧地笑起來,周懷意一副絲毫不介意的坦蕩模樣,開口卻說:“笑的那兩個,對王妃無禮,罰你們待會兒抬那個人下山。”

這下隱衛幾乎全笑了,連胡崢嶸那個足有六十歲的老頭子也笑的胡須亂顫。

看不出他們這群人這麽有意思,衛浮煙也忍不住笑起來,整晚第一次卸下防備說:“卻之不恭,多謝。”

“不用禮尚往來嗎?”門青鬆笑得一臉奸詐。

衛浮煙驚訝他們敢這樣不拘禮節不分尊卑,卻聽周懷意事不關己地縱容:“本王也正好奇,竟然沒有回禮。”

“我算不到今天會有人送禮,所以也沒提前準備了回禮放在身上等著。”衛浮煙說。

兩人終於不那麽尷尬,談話也終於不那麽小心翼翼字字揣度,大家臉上都顯輕鬆。隻是周懷意嘴上仍然不饒:“那就先欠著。”

彎刀果然鋒利,衛浮煙一邊切肉一邊覺得好笑,怎麽自己什麽都沒做就先欠了一份禮,這刀雖然好但她從未開口要,分明是他自己要給的啊!

叫醒陸仲看他狼吞虎咽吃夠然後整頓好開始下山,雖然這次多點了幾個火把,但山洞愈來愈狹小,一群人走在一起磕磕絆絆前進極慢,周懷意走在衛浮煙旁邊,兩次在她差點磕碰的時候圈住她手臂把她穩住。

焦伯和柳輕舟果然已經等在洞口了,他們帶來了四輛馬車二十幾個侍衛,周遠之和胡崢嶸乘一輛,隱衛幾人乘一輛,焦伯陸仲和宿月乘一輛,最後是周懷意和衛浮煙。這時天已經蒙蒙亮,東邊天空靛藍之中染著幾分青綠,天地交接之處是一道淺淺的橙黃,天氣寒冷,萬籟俱靜,但很快就會有溫暖橙紅的太陽從東方冉冉升起。

陸仲在大門口張大了嘴巴。衛浮煙十七歲時在黎國洛都拜堂成婚,新婚之夜後即刻被送來燕京王府,在長途跋涉後第一次站在懷王府門口時,她的心情隻怕和現在陸仲的一樣。

懷王府唯一奢華的東西被十分張揚地放在了舉目可見的地方。

“這不是冬天……這真的是冬天嗎?”陸仲驚訝地問。

正對著大門的是一個半圓形的荷塘,荷塘中是溫泉之水,所以盡管旁邊樹木皆是銀裝素裹,塘中卻依然蓮葉田田墨綠如夏,白、粉、紅、紫、黃等各色荷花在塘中盛開,單瓣、重瓣、複瓣、千瓣各種荷花隨風搖曳豐姿綽約,隨處可見彩文、鑲邊、並蒂奇態,加上荷塘之中騰起縷縷輕煙,使對麵亭台樓閣籠罩在氤氳的霧氣裏,讓人一走近便如同置身瑤池幻境一般。

周懷意平靜地看了那片荷塘許久才說:“走吧。”

荷塘中緊貼著水麵有一條沒有欄杆的窄木橋,大約為了方便玩賞所以修得曲折往複,應該也並不比沿著荷塘旁邊走快多少。衛浮煙從未走過這條路,但既然周懷意走在前麵,她實在沒理由說不跟上。

衛浮煙小時候跌落荷塘差點淹死,長大後對荷塘就一向敬而遠之。短短一段路衛浮煙走得冷汗涔涔,滿目所見不是身旁宛若仙子的荷花,而是她在冬日冰冷的荷塘中拚命掙紮呼救、岸上人冷笑著張弓搭箭的景象。才走了不到一半她手腳都有些僵了,耳中充斥的全是一聲聲的呼喊和一陣陣的冷笑,不知不覺就落到了最後麵。宿月不敢聲張,隻是跟在身邊小心扶著她,不過衛浮煙倒是看見,她一直以為愛極了荷花的周懷意竟然一眼也沒有瞧向荷塘,隻是什麽都不看地大步走在前麵。

陸仲很興奮地東瞧瞧西看看,不時加兩句惡毒的點評,也隻有柳輕舟和門青鬆偶爾開口跟他搭話,隻是在他想要摘荷花時被柳輕舟笑著攔住,陸仲大呼其小氣,眼珠子一轉想到他認識的王妃必然是要比這個柳輕舟大的,結果回頭一看大驚:“你怎麽啦?你受傷啦?”

周懷意身形一頓,慢慢回過頭來。他一直跟她一起,當然知道她沒有受多大的傷,因而看了許久才眉頭一皺說:“你是江南人,怎麽會怕水?”

衛浮煙無力地搖搖頭。焦伯是知道的,所以低低請命說:“屬下帶您出去吧?”

周懷意一臉疑慮地看了她半晌,才過來扶住她的肩膀施展輕功直接躍到對麵岸上去。落地的時候衛浮煙的手已經僵成青紫的顏色,臉色白的嚇人。周懷意鬆開手看著她不語,直到宿月登登跑過來焦急地叫:“夫人,夫人?”他才吩咐說:“扶她回房吧。”

宿月扶著她,焦伯跟在身後,往她們住的挽夕居去。周懷意訝異地問:“你沒住在荷心齋?”

他們身後的地方就叫荷心齋,可謂雕梁畫棟巧奪天工,是府上主樓,也是最美最氣派的地方。衛浮煙來的時候因為懼怕這片荷塘,所以連荷心齋的門都沒踏進就執意去了府中較偏僻的挽夕居。她封號端陽,這裏居然就有一個別院叫挽夕,她覺得巧合的好笑。

衛浮煙回頭,剛要解釋,卻聽周懷意又吩咐:“先回去吧。”

陸仲也要跟上,卻被柳輕舟眼明手快地拖住,門青鬆毫不猶豫捂住他要哇哇亂叫的嘴,兩人挾著陸仲跟著周懷意一道向荷心齋裏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