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話 青荷疑蹤

其實走的很辛苦。

失血過多還有傷口疼痛讓衛浮煙腳步虛浮,但是離開的念頭一旦出現她就一刻都不願多待。結果走出大堂竟然看見還有一個樓梯。

在這裏居高臨下看那個荷塘真是漂亮得有如幻境。衛浮煙回頭再看荷心齋,桌椅廊柱處處布滿了千姿百態栩栩如生的荷花荷葉浮雕,連堂中的珍奇玩物也大多與荷有關。周懷意大約請了十分高明的工匠,雖然觸目可見皆是荷,但其分布精妙姿態奇巧,竟然一點都不顯俗氣,反倒顯得整個荷心齋精致可愛巧奪天工。衛浮煙尤記她方才住的房間牆壁上有一副荷花圖,各種顏色深淺的綠色荷葉姿態優雅宛若仙子裙裳,隻在遠處與天相接之處有一抹隱約可見的紅,但偏偏隻要看一眼那畫,心中所存就隻有那一支模糊不清的箭荷,那麽多濃墨重彩的綠都壓不住萬綠叢中一點紅,完全襯得上畫上“一枝獨秀”的題字。

衛浮煙餘怒未消,看到月色下白霧氤氳的荷塘就想冷笑。“身處汙泥未染泥,白莖埋地沒人知。生機紅綠清澄裏,不待風來香滿池。”那麽喜歡荷花的男人,竟然沒有一點荷花的風姿,好的時候風趣可愛,發起脾氣來眼睛裏像藏著一頭猛獸。衛浮煙越看越氣張口就是一句罵:“什麽莫名其妙的三花堂,竟然也能怪到我頭上!”

宿月手明顯一滯:“三……花……堂……”

“你聽過?”衛浮煙順口一問,突然覺得這個語氣有一絲熟悉,連忙問宿月,“慢著……這句話……在我昏倒之前,柳侍衛是不是也這樣說過一句‘三花堂’?”

衛浮煙頓遠遠看著荷塘突然明白一件事,那就是柳輕舟根本不知道偷襲他們的人是三花堂!

“宿月,你在攬翠齋被柳侍衛看見時,他身邊還有幾個隱衛?”

再提被抓現形的事宿月有些緊張,她小聲嚅囁說:“兩,兩個……胡神醫在他屋裏……沒看見……”

也就是說當時攬翠齋至少有四個隱衛?

衛浮煙隱約還記得柳輕舟剛進門時跟周懷意說“昨天派出去尋找陸仲的人還未回來”,這是不是意味著派出去找陸仲的不是一個人?按照正常人的說話習慣,如果是一個人柳輕舟應該會直接說誰還沒回來,更何況柳輕舟當時應該還不知她和周懷意鬧翻所以說話毋須隱藏。所以隱衛兩人出去尋找陸仲其餘四人留在攬翠齋,他們根本沒有被下令調查三花堂的事。

那麽這件事又是誰說給周懷意聽的呢?二十多年前的舊案了,彼時衛浮煙尚未出生,周懷意也不過四歲多,他不太可能一夕之間想到自己曾經聽過這樣一個複雜的故事,甚至細致到能確定白起年夫人的名字。

肯定不會是周遠之,他們根本沒法好好說話,更別提講一個這麽長的故事。那麽最大的可能就是……是他周懷意的師父!綠衣女幽檀芳口中的‘花大爺’,周遠之口中的‘花錯師父’!

這個名號她從來沒聽過,甚至所謂燕京殺手盟繁花似錦她也是第一次聽說。一個殺手盟竟然叫“繁花似錦”這樣綺麗的名字,一點也不符合殺手組織暗中行事的特色,不過這樣張揚隻怕更是大有來頭,衛浮煙不由想起那些獨特的兵器和鮮豔的衣飾,以及綠衣女幽檀芳妖嬈的妝容。

大致知道從哪下手了。衛浮煙當下靜下心來,任由宿月扶她一步步慢慢走向挽夕居,一路上竟然也無人阻攔。

“您就聽屬下的話吧,真的不便久留了!”剛到門口就隱隱約約聽到一個男子聲音。

衛浮煙和宿月相視一眼,止步不前。

“屬下昨晚發現隱衛已經回府了,隻怕那個懷王和公主也回來了!再不走真得來不及了!求您就聽屬下一回吧!”

宿月小心翼翼地說:“是焦伯。”

衛浮煙自然是聽出來了。可是焦伯跟誰說話需要用這樣哀求的語氣,還需要自稱“屬下”?

“我說過,要走你自己走。”

青荷?

什麽時候焦伯跟青荷說話要稱“您”了?他和青荷身份地位相當,甚至他年齡要更大一點,偶爾出門同遊她們三個也會開玩笑一起叫焦伯大哥。

屬下?

“求您不要讓屬下為難,若您有什麽閃失屬下如何向皇上交代?這次您就聽屬下的吧!”

“你說話能不能小心一點?在這裏提皇上你是不要命了嗎?你想走就快走,不想走也別再跟我說這種話!我不會離開的!”

“求您……”

“這是命令!”

命……令?

在衛浮煙的記憶裏焦伯一直是個忠厚老實的人,他不愛說話,常常麵色陰沉,有很多小毛病,但絕對忠心耿耿。來到黎國後焦伯不僅時刻保護她,對青荷和宿月也一直細致入微,尤其是對青荷,每當青荷有什麽需要幫忙的他總是第一時間出現,每當青荷不小心受了什麽小傷他總是比任何人都更焦急。就像與陸仲初次見麵之時,因為陸仲在街上橫衝直撞無意間害青荷崴了腳,焦伯看青荷並無大礙後追上陸仲差點用他的寶刀卸了陸仲的兩條胳膊。

她一直以為焦伯是個笨笨的人,偷偷的喜歡青荷,做很多細致卻笨拙的小事,比她自己更擔心她的安危,比她自己更想要她開心,比她自己更渴望她過得好。

一夜之內,什麽都亂了。周懷意同她反目,宿月藏有秘密,焦伯原來並不是喜歡青荷,他尊稱她為“您”,他稱自己“屬下”,他勸她走。

全都亂了。

衛浮煙突然不想推開那扇門。她可以麵對周懷意的試探、懷疑、大發雷霆甚至她能想到的所有更壞的事,卻無論如何都無法麵對青荷和焦伯之間有瞞著她的奇怪關係。她可以對和周懷意的關係破罐破摔不留退路,卻無論何如都不敢想象和青荷焦伯撕破臉麵的一天。

衛浮煙回頭就看到那棵銀杏樹。永遠是一副淡漠的姿態,把幾百年的滄桑都藏在虯勁的枝椏裏,冬去春來,葉落葉長,雁歸雁往,從沒有驚慌失措的時刻。

“宿月,你記得,我們剛回來,什麽都沒聽到。”

她輕輕推開門,院中是厚厚的積雪。她雖然怕冷但是很喜歡玩雪,所以自己院中的雪都隻是掃出路來就好,如今看來真的不如全部掃幹淨放置些顏色鮮豔的假花,至少不必一開門就看見一院冷清。

“綺雲見過王妃!”

衛浮煙回身,是那個叫綺雲的丫鬟來了。屋中早已沒有聲響,她看著綺雲跪在雪中,也就十六七歲的年紀,看起來像舊時的她,又像舊時的青荷,甚至也有點像宿月。

身後的門吱呀一聲響,青荷沉靜的聲音傳來:“王妃,你回來了?”和平日一般平靜溫暖。衛浮煙背對著她說:“起來吧。青荷,這是綺雲,她的手燙傷了,給她找些藥來。”

“多謝王妃!”綺雲福禮,衛浮煙正欲轉身進屋,見焦伯從大門進來向她行禮。

去將軍府的路似乎沒有想象中的漫長。周懷意和她同乘一輛馬車,兩人彼此不看對方,清清靜靜像是第一次見麵。

到最後周懷意突然開口:“無論如何,男人不該跟女人動手,這一點我道歉。”

衛浮煙手上正百無聊賴地拿絲帕折一朵花,她連頭都沒抬就淺笑著說:“胡神醫說昏倒的原因是失血過多和情緒激動,跟你動不動手沒關係。更何況我知道你也沒真得用力。”

今天是年二十三,衛浮煙的傷口不那麽疼,周懷意也沒追到挽夕居要她的命,宿月依舊又膽小又不聰明,青荷和焦伯依然像是從前一樣有疏離的熟悉,新來的綺雲喜歡嘰嘰喳喳地說話,迅速混熟後偶爾就有些不知分寸,昨晚甚至跟她說:“王爺他氣成那樣也還是記得吩咐我們幫您擦身,他也極少這樣對人好的。”果然自小跟周懷意的無論如何都會向著他。不過總的來說隻要不去深究,她就能繼續這樣稀裏糊塗地過她的好日子。

這樣多好,比從前藏著掖著過日子痛快多了。唯一遺憾的是連她也不忍心拂了興國長公主的盛情相約,所以現在兩個人還要繼續裝模作樣地共赴宴會。妝容要精致,衣飾要華美,等到頭戴翡翠釵環,腳踩五福繡鞋,看起來就漂亮得像另一個人。男的威嚴尊貴女的溫婉賢惠,也不管兩人是否情真意切,都要先去羨煞旁人。

“輕舟不是普通的王府下人,他是我師弟。所以即便原因結果都不追究,也希望宿月姑娘能親自同輕舟解釋道歉。”

衛浮煙自從決定破罐破摔之後真是通體舒暢心情大好,尤其她現在決定反被動為主動親自調查三花堂的事所以像從前決定偷偷溜出宮去一樣有些奇奇怪怪的豪情萬丈。昨天把院子裏的雪清掃幹淨,今天給焦伯布置了任務,新生活就要開始,他周懷意再說什麽她都不會去計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