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山村(求收藏!求推薦!)
叮叮咚咚,清泉石上流。
劈裏啪啦,珠雨玉盤落。
夏的哭泣,來得快,去更快。
那頭村口王寡婦剛欲喊娃兒回家收衣服,這頭書齋已經打開窗戶,迎接雨後清新的彩虹。
“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
村尾,老樹下,橋頭邊,山溪畔。
一間與小村格格不入的書齋,如同往日,傳出了朗朗讀書聲。
這樣一個小山村,閉塞而質樸,山民總共不過幾十戶,孩子加起來也就那麽七八個。
要說哪個教書先生在這裏開院講學,當真是瞎了狗眼。
且不講山民識不識字對於他們的生活有多大影響,單單有限人口帶來收益,怕是還不夠一人糊口。
先生也是人,是人就要吃飯,這不是勢利,而是生存必須。
比較怪異的,這間小村裏的書齋,看著頗具人氣威望。
別的不談,隻裏頭二十來個搖頭晃腦的孩子,怕不是十裏八鄉,左近鄰村大人都把自家頑童送到了這裏。
而且,這院落外觀雖不怎麽華麗,甚至顯得破舊。
比起周圍泥砌草糊的矮房,業已算得豪宅。
看起來,院裏授課的先生,果真有些手段。
“停!”
隨著威嚴中帶著幾分灑脫的聲音傳出,朗朗上口的讀書聲,立刻消失。
偶爾自書院外路過的山民,這時都會朝裏頭露出真心、且敬畏的笑。
伴著村裏王鐵匠鐺鐺的打鐵聲,家家戶戶升騰著嫋嫋炊煙、香氣四溢。
那威嚴的聲音複又響起,卻是換來了孩子們的雀躍。
“今日,便到這裏,散課。”
...
“哈哈!!”
“太棒嘍!下課嘍!”
“大牙、大牙,你昨天說要請我去你家吃飯哩。”
“三仔、小四,走,我們一起去摸蝦。”
孩子,終歸是孩子,並不能理解大人對他們的期望,更不會明白,一個中過進士的先生,在這山村,意味著什麽。
一名名短打麻衣垂髫男女孩童,欣喜著自書院魚貫而出。
唯獨一人,看著遠比同齡人成熟穩重,倚靠大門,羨慕的望向那些孩提。
一名微胖,臉頰圓鼓鼓挺可愛的男孩,明明已經跑出了院落,這時候卻忽然轉身回返,跑到那名倚門少年身邊,氣喘籲籲大聲嚷嚷:
“毅哥兒,毅哥兒,咱們一起去後山捉魚吧。”
那少年聽著,明顯有些意動,可這時,偏從屋內傳出了幾聲咳嗽,把他萌動的心思,壓了回去。
“不、還是不了吧,我還有功課,沒做完~”
少年長得清俊、消瘦,雖然算不得絕世美男子,在這小山村,也算是一枝獨秀。
胖子聞言,顯然頗為失落。
在這些孩子裏,他是唯一能算得少年朋友的,多是靠著有別於旁人的淳樸、憨厚。
仇富、嫉妒這種心態,不光大人有,單純的孩子,其實也有。隻不過他們的圈子,成人怎麽看都覺得有趣,他們的嫉妒,也不會伴生出更多肮髒心思。
作為夫子唯一的入室弟子,據說又是自小在夫子膝下長大、甚至更有某些不甚入耳的流言、直指“本質”。
當然,這種情況下,就連平日裏不自覺的用功,都會成為旁人腹誹的借口。
“哦...那毅哥兒,我自個兒去玩了。”
往常看著木訥的胖子,今個兒倒是機靈,他當然看得出少年渴望。隻是...
在這小山村,夫子就是天,他的話、他的態度,比村長牢騷還要管用。
別說其他少年,就連他,自忖和旁人稍稍有些“區別”,同樣是不敢違逆夫子的意思...
目送著胖子離去,那少年微微歎息,走出書齋,掩上了院門。
...
院子裏,一口古井砌的四四方方。
尋常人家水井,總是圓的,唯獨這書院,別具一格。
當然,用夫子自己的話說,那是風水格局問題。這口井,恰好震住了地氣,可以令得村裏本來不多的田地,年年豐收。
別說,自從這口井按照夫子要求開鑿後,原本貧瘠的山地,收成的確好了不少。
這時,那名消瘦少年,正站在村民所謂“福井”旁,紮著馬步,雙手提握住沉重的石鎖。
“毅兒,習文練武,貴在堅持。你三歲時,我便問過你,究竟是想碌碌一生,還是闖一番大事。也許你這時會覺得,那時自己,什麽都不懂,回答做不得數。我卻必須讓你明白,男兒在世,一諾千金的道理。”
夫子三縷長須飄飄,儒袍綸巾,風度翩翩。
當然,此刻的他,腰側掛著青鋒長劍,顯得英姿勃發。比起往日人前儒雅謙和,別是一番風味。
柳毅強忍住脛骨中傳來陣陣酸痛,咬牙堅持。
任是成人提起幾十斤重物,每天紮上一個時辰馬步,怕也吃不消,何況他這個孩子。
但他又哪裏敢有半點怨言,養育之恩,大過天。遑論...
他不知道自己父母姓誰名誰,隻曉得夫子便是自己的父母。
雖然每每私下授課,夫子所言似乎往往同白日裏教授不同,他也隻是聽著記著,不會反駁。
...
“毅兒、毅兒記住了。”
一開口,閉住的濁氣泄去,少年差點撲倒。
這時,卻見夫子提腳一踮,僅僅足尖碰了碰石鎖,柳毅隻覺雙臂飄然,一陣輕鬆。
當然,在下一刻重力壓下前,他已經習慣性提氣,重新憋住那股勁道。
夫子見著,滿意的點了點頭,又是搖了搖頭。
“唉~毅兒,你雖然勤奮,先天悟性根骨亦是極佳。隻可惜幼年時遭了災,更被強行灌入逆血伐脈的靈丹、猛火遇上冰水,反把好一塊碧璽,澆成了碳~”
柳毅不語,類似感慨,他自小到大不知聽過多少回。從最初的惘然,被夫子一巴掌打醒後,他早已經,忘了如何去自怨自艾。
與其有時間自暴自棄,不若想象怎麽讓自己站起。倘若有誌氣埋怨,那何不幹脆挖個坑,把自個兒埋了?
既然還有偷生的念頭,那便證明尚有那麽一點點可嘉的勇氣。這世上最艱難的便是活著,連活著都不怕,還怕什麽?
柳毅腦海中回想起夫子曾經、似是完全矛盾的教誨,並不理解深意。
他隻覺得,想著想著,身上又充滿了無限幹勁。
夫子在旁觀察,愛徒近年對於諸如此類“惋歎”已經全無反應,心止如水,不禁暗自,點了點頭。
倘若要讓一件原本能夠動搖心神的事情,變得無關緊要,那麽就習慣它。讓興許可能會生出的旖念,扼死在萌芽。
一點點小處的累積,就仿佛山道上的階梯,一層層,微不足道,卻鋪就了踏向巔峰的道路!
一個人的稱讚會讓人驕傲,一百個人的稱讚會讓人自豪,一萬個、十萬個,也就變成了理所當然。
同理,一個人、十個人的惋惜也許會令個體意誌受到幹擾,失去自信。但倘若十萬個人那麽說,多半,受者依舊安之若素、處之泰然。
天賦是武者最大的資本,卻也是最大的障礙。隻有跨過這道障礙,無視它。好也罷,壞也罷,我自行其事。
如此,武道才能勇猛精進,真正踏上極限!
相對於終點,最初起點在哪兒,其實並不重要。隻是對於站在起點的人而言,這個道理太蒼白,所以他們不會明白...
...
清涼的山溪自有一股甘冽味道,那種甘甜味美,不僅僅喝在嘴裏味蕾傳遞清芳,隻是站在水邊,也往往令人止不住深吸。
林木茂密,每年落下的葉兒,都會在秋天腐爛,最終化作春泥。
自林中橫過的溪水,也不知載去多少有情的落葉,卻終不見半點渾濁。
時值魚肥蝦鮮,許多山娃都會跑到村邊溪中戲水,一麵玩鬧,也一麵打些野食,聊祭五髒廟。
但真個敢跑到後山森林、溪水寬闊地帶的,卻沒多少。
雖說村裏祖輩落戶,選的多是妖獸罕跡之地。可關於森林危險的傳說,多少被一代代傳了下來。
就連熟手獵戶們,亦多成群而行,打得不過尋常野物。別說尚無自保之力的孩子們,一般父母都會嚴令入林。
常磐家境不渥,父母忙於生計,極少管他。兼又畢竟常和柳毅廝混,多少沾染一些怪癖,比如不喜村中那群頑童,無趣吵鬧。是故,方一下課,他便獨自跑到後山。
這時,他一人撲進溪水,嘻嘻哈哈玩的暢快,並不覺得孤獨或者乏味。
上遊的源流湧來,倒不如何激烈,至少不至於把人卷走。
這清溪邊沿本也不深,小胖子穩穩踩在水底,水位不過堪堪及臀。
便在此刻,上遊一線白浪生猛竄來,急掠如火!
須臾,伴隨著“砰”的一聲,宛若銀瓶乍破,水漿並射。
凝目望去,隻見十丈開外,一朵水幕蓮花兀然綻開,托起一匹白練——
竟是好一尾肥魚躍出了水麵!
雪白的鱗片,粼光洵洵,那魚憤然躍離柱浪,隻在空中帶起一道丈許白虹。
小胖一時看呆,竟然忘了歡呼。
噗通!
肥魚落在水裏,也不知撞了什麽黴運,恰好觸到一塊礁石。
又是“砰”的一響。
水花並著零星血暈擴散,那尾看似不凡的白魚,隻是翻著肚皮抽搐了幾下,便不再動彈。
小胖子呆愣片刻,而後猛的雀躍起來,也不顧水深,就那麽半趟著,朝著白魚探去...
...
劈裏啪啦。
篝火跳動、伴著幹柴開裂的聲音,回蕩在靜謐的林子裏。
濃鬱的香氣四溢,那種味道,隻是聞著就誘人食指。
很難想象,沒有作料的燒烤,也可以鮮美到這種程度。
小胖子肚皮咕咕亂叫,他卻並未將目光集中到往常必定要吸引全副心神的食物之上。
呆呆看著手中仿佛絹帕的物什。
小胖子仿佛失去了魂魄,傻傻定在那裏。
樹林間,有風雀躍。天空中,有鳥暢快。
子非風鳥,焉知彼之樂哉。
可這時,他為何卻偏偏迷失了自我,仿佛他就是風、他就是鳥、他就是那溪水清泉、就是那架著被火燒烤的可憐肥魚~
他覺得,仿佛自己無所不在...
風起了,撩動篝火搖曳。香氣逸散,卻未能帶起半片衣角。
(PS:感謝縱橫書友2011的1000打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