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薦醫

端午過後一月,是太後壽辰,因不是整壽,不過召見些王妃、郡主、誥命等入宮赴宴,圖個熱鬧而已。葉老夫人就在被召見之列。

那日清早,不過寅時,葉老夫人便起身按品大妝,姚氏、葉冬毓、淳姨娘都在一邊服侍,以示重視。

別人還好,唯有姚氏很不高興,她堂堂國公夫人,也是有誥命在身的,卻沒有被召見。

葉老夫人對她的壞臉色視若未見,淳姨娘和葉冬毓越發小心。雖然是一片忙碌,卻不聞一聲。

忽聽內室一陣響動,就有個奶聲奶氣的聲音道,“外祖母呢?外祖母要去哪兒?天還黑著呢!”

葉老夫人一轉身,隻見玉郎赤著腳掀開門簾,正站著看她。

“哎喲我的祖宗!穿上鞋啊!”奶娘遲了半步,拿了鞋跑出來,哄著玉郎穿上。

小娃娃白白胖胖,一雙大眼睛和衛酈頗像,水汪汪地看著人,穿著淡黃色的睡衣睡鞋,頭頂上結了個小辮子,拿玉珠兒係在辨稍。

葉老夫人的心都要化了。

“你該帶進來給哀家看看的。”葉老夫人乘了車駕一進皇城,便被太後的人直接請進了“壽安殿”說話。二人都是瓊江本地高門出身,未出閣之時也頗有些交情,隻是太後略長幾歲,自從入宮,便和外頭接觸的少了。

直到先皇駕崩,她成了太後,終於能隨心所欲地召見合眼緣的人入宮來陪著說話,卻發現以前閨中熟識的少女們,死的死,散的散,還有夫家、父家敗落乃至獲罪的,更是不知流落何方了。

如此下來,隻有葉老夫人算是舊識,又因了“衛家軍”的勢力、安國公府的尊榮、賢妃的舊情麵,太後自然對她青眼有加。

“還不懂事兒呢,怕衝撞了太後。”葉老夫人微微笑著說。

“我聽縝兒也說,長得是極可愛的。”太後拿眼盯著葉老夫人,“縝兒說,你的長外孫女兒,很好。”

葉老夫人心裏一突,太後這是在提親?可是九王爺薛縝又是如何知道璿璣?

“你也知道,縝兒在我身邊長大,我自然是多疼他的。”這句話更是讓葉老夫人摸不著頭腦,自己的外孫女兒,說的好聽些還是大家閨秀,可是父母雙亡,幼弟稚弱,也不是安國公府正經的主子,並不能對夫婿有所助益。而皇室嫁娶,都是雙方勢力的聯姻。無論怎麽說來,璿璣都不是一位王妃的合適人選。

何況,葉老夫人也並不想讓她,或者她的妹妹弟弟,和皇室有什麽糾葛。

太後低下頭去喝茶,一邊拿餘光掃了掃葉老夫人,心裏暗暗笑道,年輕時那樣天不怕地不怕的一個人,為了家中的小輩兒,也這樣走一步看三步地籌謀起來。她很想問問葉老夫人,你可還記得少時在閨學一起讀書之時,先生替你起的那個字,鳳清?怎麽現在,倒像個護雛的老母雞一般了?

“璿璣……那孩子,還在孝中……”

“不妨事,先定下,出了孝再成親,縝兒說他願意等。”太後想逗逗葉老夫人,立即接口。

“到那時候,怕是璿璣年紀大了,白耽誤九王爺好年華……”

“無妨,年紀大些才懂事。”……

葉老夫人瞠目結舌,她被皇室的王霸之氣震驚了。

“哈哈哈哈,看你這副樣子,哀家就是逗逗你。”太後笑得滿頭珠翠都在顫抖,“何況,縝兒的婚事,到了最後,還得皇上說了算呢!”

薛縝前日裏磨了太後去探口風,聽了回話想想覺得還是不能輕言放棄,於是在太後壽辰幾日後,他一大清早,便隻帶著幾人,策馬往安國公府去了。

恰好輪著衛邗休沐,安國公府裏上下都比平日起得略晚,薛縝到了大門,衛邗聞稟方才急了了地起身穿衣淨麵。

“莫不是有什麽禍事?九王爺怎麽這樣早就來了?”衛邗一邊穿著鞋襪,一邊疑惑地望向淳姨娘。

“怎麽會呢?”淳姨娘替他套上外衫,“前日老太太從宮裏回來,麵上瞧著也還好啊!”

“唉,總之是麻煩!”衛邗整整衣裳,帶著小廝直直迎了出來,一見薛縝就深躬為禮,“見過九王爺!”

“國公爺太客氣了!”薛縝也不拿喬,翻身下馬,和衛邗並肩進得門來,“國公爺這院子,收拾得很雅致啊!”

“哪裏哪裏……”衛邗腹誹,這才進了大門,王侯公府庭院建製都有規矩,哪家不是這樣?又如何能看出雅致不雅致?

隨行的小宦官也是一汗,心裏暗道,王爺這套虛與委蛇拐彎抹角的本事,還是相當的,不純熟。

“王爺有事,隻管叫人來說一聲,或者吩咐臣過去王府,如何敢勞動大駕?”衛邗讓薛縝坐在正房上座,早有丫鬟奉上茶來。

“本王是來替世兄薦醫的啊!”衛邗差點被一口茶嗆死,他不可置信地抬頭看看薛縝那張笑得和善的麵孔,很想說,“王爺,既有良醫,不如先給你自己好生看看腦子吧!”

衛玨昏頭昏腦地被叫到正房見客,葉冬毓不方便跟著,派了小廝好生服侍,自己心裏有些打鼓,便往“萱禧堂”來找葉老夫人。

“大嫂子來了!”墨菡打起門簾,葉冬毓一抬頭,卻見沈璿璣立在地上,穿一件銀藍色緞子衣裳,身姿娉婷,超凡出塵。

“妹妹倒來得早,可見比我們都有孝心。”

“哪裏是來得早,昨晚上讓玉郎纏著玩兒得晚了,就在老太太這兒賴下了。”沈璿璣笑著說,原坐在葉老夫人手邊,拿起一副竹葉青貢緞鑲貓眼兒的抹額做了起來。

葉冬毓給葉老夫人行了禮,坐在下首椅上,“若說起來,我們爺和九王爺確也有幾分交情,隻是,便是如此,也不必他一大早上就巴巴地帶著人來啊!”她皺著眉頭,“我聽下人說,那位大夫雖是個雲遊郎中,可若說起本事,也並不遜於太醫院的太醫們。這樣得用的人,他何必薦給咱們家?”

“玨哥兒向來吃太醫院的藥,這麽些年了也不見好,既然是王爺有心,大夫也有些本事,不如就試試,也沒什麽,你這麽多心做什麽?”葉老夫人端著一碗牛奶在輕啜,裏頭加了薑汁以去腥氣。

葉冬毓有點奇怪,這不是葉老夫人一貫的作風啊!再轉眼看看沈璿璣,想從她這兒知道些端倪,卻見她將頭低到針線裏,半天不肯抬起來。

這是怎麽了?葉冬毓是聰明人,不過瞬間便靈光一現,莫非……

“老太太,老爺說,九王爺要來向您請安,此刻已經快進內院兒了。”青荇聽了外間衛邗派來的小廝的消息,急忙進來稟報。

葉老夫人放下碗,站起來整整衣裳,葉冬毓走上來扶起她一隻手,沈璿璣卻依舊坐在榻上。

葉老夫人回頭看看她,語焉不詳地道,“走吧,不然,又不知要出什麽幺蛾子呢!”

對!幺蛾子!無事獻殷勤非奸即盜!沈璿璣恨恨地想著,還是站起身來,放下抹額,扶著葉老夫人的另一隻手,走出“萱禧堂”。

薛縝隨著衛邗一路順著抄手遊廊而來,此刻已進了內院。他一見到葉老夫人拄著龍頭拐,氣勢凜凜地站著,便笑逐顏開地走上來,“老封君身子健朗啊!”

“見過王爺,勞王爺掛心了。”葉老夫人皮笑肉不笑地,這場麵真是詭異啊!

薛縝,你可還有一分身為王爺的自覺嗎?

葉冬毓借口衛玨要吃藥,行過禮就很沒義氣地跑了,於是薛縝、葉老夫人、衛邗、沈璿璣四人回到屋裏。

薛縝一點兒不拿自己當外人,大刀闊斧地往上頭一坐,葉老夫人和衛邗在下首相陪,沈璿璣縮在葉老夫人身後,恨不得消掉所有存在過的痕跡。

可惜薛縝偏偏不肯讓她如願,坐在上座,笑眯眯地和葉老夫人與衛邗說著話,時不時地瞧她一眼。

葉老夫人也在打量他,心說這人雖然行事有些莫名其妙,卻著實是豐神俊朗,她見過的王爺們也多了,單從相貌和風姿上說,沒有一位能比得上,便是那母妃是絕代佳人的八王爺,在他麵前,也是清秀有餘,英氣不足。

單單從相貌上,也配得過璿璣。葉老夫人心裏暗暗點頭,她老人家和世上所有的女家長輩一樣,見到了乘龍快婿的潛在人選,之前的什麽挑剔不滿,似乎都慢慢散去了。

葉冬毓回到屋裏,隻見那位薦來的郎中正在落筆開方子,她不敢怠慢,連忙叫品月去內屋拿出銀兩來備著。

不多時,那方子開好了,葉冬毓拿在手裏一看,和以往太醫院所開的,多有相悖。衛玨久病她成醫,當下便出口問道,“大夫,這方子,我瞧著……怎麽和太醫院的,大有不同呢?”

“少夫人這問的有趣,若是和太醫院的一樣,拿大爺照著太醫院的吃不就行了,找我來做什麽?”葉冬毓被噎得滿臉通紅,那郎中十分不耐煩,拿過品月手中的銀子,對著衛玨隨意拱拱手,“在下這就去了,大爺照這方子先吃三個月,再讓王爺來找我罷!”

衛玨愣了愣,還想說“您不等王爺了麽”,話還未出口,隻見那郎中已經去了……

這都什麽亂七八糟的啊!葉冬毓哀歎。

“你說,九王爺怎麽想起來給咱們薦醫的?”葉冬毓到底不敢粗心,又讓下人拿了那方子,去尋相熟的太醫去問,回到屋裏,對丈夫問道。

“我哪裏知道,我和他也不過是一起讀過書的交情,後來因著我身子弱,麗貴妃親奏皇上,說怕給皇子們過了病氣,就出了宮了。”衛玨有些悶悶的,他少時曾是五皇子的伴讀,五皇子聰穎好學,是當時最得皇上青睞的皇子,也頗能和他談在一起,誰料在他被遣出宮後不久,便聽說五皇子得了急病,不過一夜之間就死了,在那之後,八皇子才慢慢嶄露頭角的。

葉冬毓聽他這樣說,走上去握住他的手,安慰道,“那都是過去的事情了,你離了宮裏,書卻讀得更好了,我在家的時候,也常常聽父親說的。”

衛玨看她這樣溫柔解語,心裏一熱,也回握她的手,卻見她忽地笑了,眉目都瀲灩起來,“我想啊,咱們家,怕是要出一位貴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