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06章 六宮顏(二)

我和念兒跪在地上不敢抬眼,等候柳美人問話。可是柳美人一直閉著眼也不說話,更不知我們這一跪要跪到什麽時候。

“柳美人……”

“大膽!美人問你話了嗎!”念兒剛開口,便被那宮女罵了回來。那宮女聲音極為尖銳,刺得我耳朵不舒服。

“讓她說。”柳美人並不計較什麽,閉著眼淡淡的說。宮女收顏退了一步:“是。”

念兒正要開口,我立馬攔了她對柳美人說:“美人,念兒講話過於衝動,還是奴婢跟你說吧。”

見柳美人並沒有拒絕,我便細細解釋起來:“今日奴婢兩人錯過了尚藥局的用飯時間,想向尚食局要些剩飯剩菜,卻見裏麵沒人,於是奴婢們一時糊塗,私自拿起飯菜驚動了尚食局的人。大家都擔心柳美人的貴體,誤會我倆是不善之人,便要奴婢們來這跟美人認錯。”

柳美人緩緩坐起身子,盯著我看。

“尚藥局?”看到柳美人嘴角鉤了一絲苦笑,“就算你們沒做掉腦袋的事,但你們的行為在宮中也實在留不得,早晚弄出些禍端來。”柳美人緩緩說著。

念兒一聽著急了,在地上扣了幾個響頭說:“我們今天剛進宮,會好好學規矩。”

我總覺得柳美人這眼神有點讓人害怕,她的神情更是讓人難以猜測她心中的想法。

柳美人看了念兒一會兒,重新閉上眼輕輕靠在榻子上:“那不是宮裏的規矩,而是做人的道理。既然你們娘沒有教你們,那我便好好教教你們。去,到殿外跪著,沒我的命令不準起來!”

念兒麵有難色,還想和柳美人討價還價,可這宮裏哪有奴婢和娘娘商量的道理。為避免另一波再起,我趕緊拉著她一同叩頭說:“奴婢向柳美人謝恩!”

那宮女跟著我和念兒出了殿門,看著我們下跪,“哼”了一聲轉回了殿裏。她一走,念兒小聲抱怨起來,說那美人看著像好人,其實心腸也是狠的。說到這我立馬捂了她的嘴,搖頭要她別說柳美人的是非,宮中不可亂說,更何況這是她的宮殿。念兒聽了,乖乖跪在那裏不講話。

這或許就是宮廷吧,一個不小心就有可能被卷入深淵。而現在的我也隻是初嚐了這苦果,宮裏要過的日子長,人心複雜,誰也猜不到一副笑意的皮囊裏麵藏著的是怎樣一顆算計人的心。越是單純就越是容易被人盯上,要麽是做代罪羔羊,要麽就是被借刀殺人。

我和念兒在殿外大約跪著有三四個時辰,天已經大黑。頭上已升了月鉤子,柳美人自從命我們跪在殿外就再也沒說過什麽,好像將我們忘了般。此時,我的雙腿麻木,膝蓋更是沒了感覺,一天未進食,胃攪在一起不停傳來一陣絞痛。身旁念兒不斷扭動著膝蓋,我拍拍她的手要她平靜一些。她轉頭看到我,立馬扶住我的肩問:“兮然,你的臉色不好。”

我搖搖頭:“隻是有些累了。”

念兒看了我許久,還是放不下,硬是在我身上查看哪裏不舒服。胃中又是一陣翻攪,我輕嗬一聲捂著肚子。

“可怎麽辦?我去求求柳美人。”

念兒說著要起來,我一把拉住她說:“這麽晚了,柳美人該是安寢了,不要去打擾她,我過會兒就好。”

我拉著念兒的衣服,被我揪出一大塊褶皺,是胃實在痛得不得了拉得有些用力了。我盡量恢複平靜,閉上眼想別的事情想要忘記身上的疼痛,可這痛總是會突如其來攪我一番,總讓我不得安寧。念兒在旁邊不說話,不知所措地望望我望望殿裏。

晚風很是清冷,這附近也隻有夜蟲的叫聲,殿中本來傳來些宮女整理東西的聲音,現在徹底安靜了,我心裏暗歎這次真的要跪倒天亮了。全身都感覺很累很麻木,我竟慢慢迷糊起來,想要閉了眼躺在這殿外。迷糊間,聽到遠遠傳來腳步聲,聽到身邊的念兒驚呼:“宋奉禦!”

我立刻清醒了些,看到宋逸陰著一張臉往這邊快步走來。想到剛進來就給他添了麻煩,心中很是過意不去,隻呆呆望著他不知道該說些什麽。

念兒噙著淚說了尚食局的事和我的事,宋逸低頭看了我一眼,我微微撇過頭去:“宋奉禦,第一天便麻煩了你。”

宋逸沒有說話,可就惱的我更不好意思,垂著眼看著身邊被風拂動的綠草。這時,從殿中透出的燈光一閃,隻見殿門忽然出現了一個人影,是那宮女聽到聲響出來了。

“他們是我尚藥局的醫佐,她們犯錯我也有錯,還轉達請柳美人寬恕。”宋逸對那宮女說。宮女對他似乎也不陌生,隻是驚訝地點頭跑進殿中。不一會兒,柳美人帶著一臉笑意出來,當她看到宋奉禦站在我們身邊時,臉上又充滿了不屑。

“柳美人,尚藥局徒兒犯錯,您罰也罰過了,現在我能帶她們走嗎?”宋逸開門見山地說,卻也沒地方失禮。

一陣晚風吹過,樹葉被吹得“簌簌簌”響,柳美人拉了拉緊肩上的衣裳說:“本宮不過小小懲罰了她們,怎麽都驚動了禦醫總管?”

宋逸繞開她的話說:“娘娘您既然已經罰過了,而我兩個醫佐身體都有不適,我現在可以帶她們走了吧!”

“她們犯了錯,我這樣的懲罰算是輕的,要帶人走豈是你想走就走的?”柳美人瞪著我們,言語不再溫柔。

“行醫者,醫病治人是醫德,我若看這兩個醫佐受盡痛苦而不出手,實在有違醫德。這些娘娘都知道吧。”宋逸講的有些嚴肅。柳美人的臉色一下子黑了,看著宋逸的眼中似有但不清的話語。她似乎努力平靜自己,咬著牙說:“這是宮裏的規矩,你那醫德根本就管不上,難道你也要違反規矩不成!”

宋逸忽然笑了,他說:“不敢!但皇上就是看上我將醫德至上的性子才叫我當了這個尚藥局奉禦,傳教醫術與醫德,無德的醫師隻能迫害蒼生。柳美人這麽說,是在懷疑皇上?”

柳美人被他這一席話說的腳跟一軟,退了幾步,幸好有那宮女扶著,否則可就失了妃子的風範。她盯著宋逸好一陣子說不出話,最後扭頭進了殿中。宋逸回過頭看我,臉上的那陣陰氣已經不見:“兮然,你能自己走回尚藥局嗎?”

此時,念兒已經小心地站了起來,該是雙腿麻木惹得她倒吸了幾口氣。我雙手撐著地麵也掙紮著起來,才剛站直了,忽然從肚子到腳趾一陣麻觸,腳軟軟地彎了下去。一隻手勾住了我的胳膊,宋逸將我拉近他靠在他身上,說:“我且扶你走一段路。”

念兒看著麵色蒼白的我,也一瘸一拐地上來扶我。我低聲向她們道了聲“謝謝”,便由兩人一左一右離開。

“我們這麽走,沒事嗎?”念兒還不停往回看,生怕有人追上來。

“柳美人不是愛計較的人。”宋逸這麽說,可我總覺得說的不真切,說的很是隨意。

“念兒,你的腳好些了嗎?”宋逸問。

念兒笑著用力點頭:“現在不麻了,就是膝蓋上有點痛。今天要不是宋奉禦,我們可要遭殃了!”

“待會你去藥房自己拿點藥膏擦上,紅瓶子的,我已經放在桌上了。”宋逸笑了笑。雖然笑得不自然,卻也笑得好看。

我由他們攙著,走得都不快,隻是胃中惹得全身柔軟,腳下忽然無力,身子塌了下去,在念兒的驚呼中,宋逸將我整個人提起來說道:“這樣不行。”

怎麽不行?那該如何?哪知他俯下身將我攔腰抱了起來說,仰頭正好對上他黑色的眸子,麵上撫著他呼出的熱氣,我看著他心口忽然“砰砰”直跳。宋逸移開了目光望著前方,我也知了失禮,轉眼看向別處。三人靜悄悄的走在道上,此時查夜的士兵還沒碰上,這一路走得很是順暢。

瞅著轉個彎也快到尚藥局了,宋逸叫念兒先去把門開了,隻剩下他抱著我走。宋逸身上有淡淡的藥香,給他添了一種特別的氣質,嗅著這藥香,我緩緩覺得安心起來,或許是我對藥香的熟悉吧。這路,我們都不說話,這樣的氣氛顯然很尷尬,好在他腳步很大,很快就到了尚藥局。宋逸直接抱著我去了藥房,指示著念兒拿了些瓶瓶罐罐,出來的時候正好碰上那個白天說話的醫佐,宋逸便叫她去了尚食局拿些飯菜。那醫佐假裝無意的看了我一眼,我便覺得那目光惹得我一身寒意。

宋逸將我抱回我自己的房中,輕輕放在床上,他將一個紅色的瓶子遞給念兒:“一日兩次便好。”

念兒接過它,掩著口打了打哈嚏,宋逸見了,便讓她回去。

“飯菜曉梅去準備了,她會放在你房中,吃完了再睡。這裏有我,兮然身上的病我得給她看看。”宋逸拿著幾瓶藥看。念兒過來與我說了幾句心暖的話,向宋逸福身,放心的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