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14章 胭脂錯(三)

李建成拉著我進了船艙。裏麵燈火通黃,明亮的很,更是寬敞都很。船房上頭放了涼榻,與下麵隔著一道簾子。船房中間擺了一個方形的棋盤,兩邊各放著一黑一白的兩盤棋子。

李建成站在棋盤邊,扣著棋盤問我:“可會下棋?”

進宮之前,我見過別人下棋,自己卻是不會的。我慚愧搖頭,他低頭一笑,將我拉到棋盤前坐下,自己坐在我對麵手捏了一粒白色的棋子。“我教你如何?”他說。

我想了想:“太子親自教學,自是再好不過。”

李建成笑說:“以為你又要說那番拒絕人的話了。”

“奴婢不敢。”

“看,又來了。”李建成笑望我,問,“女子琴棋書畫樣樣不可缺,你擅長哪個?”

琴棋書畫?我隻記得這雙手隻打理過藥材,不曾碰過那些高雅的。而李建成又說是女子不可缺了那琴棋書畫,不禁更低了頭輕聲:“奴婢都不會。”

這話顯然是震著了李建成,他僵了笑臉,又馬上回了笑:“如此,我便一樣樣教罷。”他剛完了話,又立馬抬頭加了一句,“不準在說不敢!”

不禁被他惹了笑,我點點頭。李建成見我笑了,看我的眼更是閃了興奮的光芒。他麵上揚著燦爛的笑,手撫著棋盤緩緩介紹:“盤上共有三百六十一個交叉點,一盤棋的勝負就是由雙方所占據的交叉點的多少所決定。更精確地說就是由雙方活棋所占據的地域的大小來決定的。一個交叉點為一子,每方以一百八十又半子為歸本數,超過此數者為勝,不足此數者為負。”

順著他修長的手指劃過一道道黑色的棋線,我細細看著,聽著,記著。

“棋子在棋盤上是依賴‘氣’來生存的,若想學會如何吃子就必須先了解‘氣’。‘氣’是指在棋盤上與棋子緊緊相鄰的空交叉點,在你對棋子的‘氣’有一定了解的前提下,就可以學習如何‘吃子’了。”

他拿了幾個棋子放好,為我指出“氣”,我看了一會兒,也是明白了些。

“‘吃子’也可稱‘提子’。一方將另一方的一個或多個棋子緊緊包圍,使其所有的氣數被全部堵住,就是將其所有緊緊相鄰的交叉點全部被占有。隨後將無氣的棋子從棋盤上拿掉,就叫‘吃子’。沒有‘氣’的棋子是沒有生命力的,也不允許在棋盤上存在,一旦棋盤上的棋子處於無氣狀態,即可提掉。”

他將白子往棋盤上一扣,隻見一圈白子將三粒黑子緊緊包圍。他將那三粒黑子從棋盤上取走,看向我。由他這麽實手一點,我便明白了大半,倒是很想親自下一盤。

李建成撫手請向我:“白子先下。”

我從旁取了白子,下了我宮中的第一盤棋。李建成手上下棋,嘴上也沒停著,繼續為我講解棋中奧妙。

“‘眼’是指由多個棋子圍住的一個或兩個以上的空交叉點。由多個棋子連接組合在一起的一塊棋,假若有了兩個眼,就可稱作‘活棋’,‘活棋’是永遠不可能被提掉的棋。”

“還有些時候,一塊棋的‘眼’很大,隻要在‘大眼’中某一處放一子即可使棋變成兩個眼,即使置之不理,也不會有生命危險。”

李建成鐵定是讓著我的,否則我怎麽可能一盤棋就下這麽久。連下了幾盤,我漸漸熟悉也更明了,第五盤的時候,我思考的萬分仔細,認真下好每一步棋子。

“好!雙活!”

李建成忽然拍手叫好,“不想才這麽些時候,你便學得精巧起來。”我不懂棋中什麽是“雙活”,被他這一番話說得莫名其妙。他覺悟過來,立馬為我解釋:“在活棋中,有一種特殊的情況叫‘雙活’也稱‘共活’、‘公活’,雙方互圍的棋子均無兩個眼,形成彼此不能殺死對方的局麵,雙方都算活棋,稱為‘雙活’。”

我明白的點頭,收了棋子與他繼續下。

船房裏安靜的很,隻有棋子“噠噠”的敲響。我點下了一粒白子:“太子又讓著我了。”

這盤是我贏,確切些是李建成帶著我下贏的。我伸手收了被白子吃的黑子,李建成從對盤俯身抓了我拿著黑子的手,深望著我說:“你就是這白子,將我完全掏空了。”

“太子……”我驚訝地愣愣望著他。

他伸了食指點在我唇上:“叫我建成。兮然,我也想願成為最終的贏者,一直包圍著你,保護你,而你身邊也隻有我。”

下棋便是思想的交鋒,我揣度他的,他揣度我的,而方才我能揣度到了,是他殺機中又帶著纏纏的柔綿。我望著他,不知所措。手被他握在掌心,暖意將我整個手掌包圍,所謂十指連心,我心中漸漸平靜,暖意蔓延,卻因為這暖意頓時心慌起來。這時,船窗外的一聲,將我從發到趾整個涼了透。

“誰這麽雅興,月夜在池上泛舟?”是李世民。

李建成望著蒙著一層紗的窗外,我趁機收回手立刻起身將船窗的紗撩起,外麵站著的正是李世民和李元吉。李建成從窗口朝著他們微微一笑:“來,與我下棋!”

我不敢看外麵的兩人,聽到李建成這一句心中更是緊張。隻一會兒,船身明顯晃了晃,隨後船簾被一手撩起,進來兩個人影。李元吉進來見了我,驚訝道:“怎的又是你這小宮女?莫不是定要纏著我大哥!”

“元吉!”李建成沉了臉說,“你大哥我找個相談甚歡的人都不行麽?”

“相談甚歡?”李元吉又回頭盯著我看,那眼神似是要將我穿透般,他的眼中一絲詫異,一絲不屑。

相比李元吉的驚訝,李世民隻是輕笑一聲,跨步坐到李建成對麵,一手收著棋子道:“大哥,我與你切磋一番!”

李建成也收著棋子,倜儻道:“近日,你們兩兄弟好的緊,不知有什麽好事瞞著我?”

李世民下了一粒棋子,抬頭笑道:“元吉看上的一個姑娘,正好那姑娘與我夫人有所接觸,他這才為了美色粘著我呢!”

李建成點著李元吉笑著搖頭,李元吉急了,對著李世民嚷道:“二哥,你幫是不幫?”

李世民一邊下棋一邊說:“感情之事強求不得。你若真喜歡,便該自己讓她選擇。否則,人家是怎麽也不會心甘情願的。”他抬頭看著李建成,“就像大哥這般,相談甚歡了,便是成功了大半吧!否則,又怎願兩人獨船。”

李元吉聽了,在我麵前晃悠了幾圈,轉頭對李建成說:“大哥,我可不要這等身份低下的丫頭做側嫂嫂!”

李建成怒嗔:“元吉,你說夠了沒有!”

李建成一把在兩人麵前拉過我,我順勢跪在地上剛要開口卻被他的話堵了回去:“我倆便是相談甚歡又如何?不過世民說錯了,兮然還沒答應我。但總有一天我會讓她答應!”

李世民拍手叫好,指中卻是將白子在棋盤上一點:“大哥,你輸了。”

李建成望向棋盤,道:“世民的棋藝果然更加好了!”

李世民笑說:“非也,是大哥心不在焉,我才以此得勝。不過大哥曾答應,我若再能贏你,便將你最寶貝的送於我,不知還算不算?”

李建成說:“那有何難!明日我便叫人將雲紋瑪瑙送到你那去。”

“那便謝了大哥!”李世民起身整了袍子,走下棋台,一臉歡喜,“那麽大哥便繼續談歡,我先回去了。”

李世民轉身離開,剩下的李元吉看了看我,也往船門外走了。船身又晃了晃,該是李世民與李元吉已經上岸。

船內黃光依舊,隻是覺得空晃晃。我看著棋盤上的棋子出神,那是他離開前所布的棋局。

李建成俯身抱了我,在我耳邊說:“其實我最寶貝的是你!”

我抽出他的懷抱,向他叩了頭:“太子,奴婢想該回尚藥局。”

李建成說:“明日我再教你。”

我搖頭:“不。奴婢不學了。”這棋,是看不破的暗藏玄機,我不願是布局人,更不願當棋子。若是硬要在這棋局中,我隻願我是那生冷的棋盤,看透一切的玄機,卻不置身其中。

李建成望著我,眼中無比的落寞,他擺擺手:“你走罷。”

雲處投下的月光,是寂寥與寧靜。我出了船,緩緩走回尚藥局的道上,天色已黑,隻見得遠處巡視的宮女太監提著燈籠從廊子走過。我是怕黑的,我更怕黑夜裏無端的涼風,我加快腳步,想快些回到尚藥局。

隻顧著低頭走路,哪顧著前麵忽然蹦出個人來,我一頭撞上那人的胸膛,疼得發暈。這時,那人說話了:“怎的不多呆會兒?”

居然是李世民,我抬頭往他旁邊看了看,卻是不見了李元吉。我向他福身,他卻一手托了我道:“怎麽受得起!”

我愣了愣,直跪下去:“秦王殿下這話真是折煞了奴婢。”

李世民背著我冷笑一聲,瞥下眼說:“你這又是什麽話,皇太子的相談甚好往往便是事已大成,你又何必謙虛。”

“奴婢……”我搖搖頭,輕聲說:“奴婢高攀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