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11章 宮心計(四)

太子妃依舊帶著一副貴俗的優雅,平靜地從後房出來,淡淡看了我一眼。對李建成說:“太子這是怎麽了,這麽大的火氣?”

李建成道:“你這又是在鬧騰什麽?”

太子妃看著我說:“就是犯了點事,也沒別的,你可以退下了。”她轉身笑對著李建成,一手牽上他的手臂往前走。我從地上爬起,腿上一陣痛麻,向著兩人福了身,轉身離開。因為腿上發麻,所以走的較慢,聽到太子妃對李建成說有一樣寶貝送他,叫著宮女取來。

“娘娘,放在殿中的玉扣子不見了!”一個宮女卑弱地匆匆道,隨即又轉了語氣,“方才還在,怎麽離了這麽些工夫就沒了,方才就隻一個在這殿中的。”

我聽了,緩緩停了腳步,回頭見那說話的宮女瞪著我。太子妃也轉過眼神來,說:“莫醫佐是從掖庭出來的,定有良好的品性。隻是恰是在這時候不見了要送太子的玉扣子……還請莫醫佐留一留。”

我不禁歎了歎,這莫又是那太子妃的算計。若我說有人來過,可說不出個人來;說無人,又是將自己推了火坑。左右都不是,太子妃就是那建火坑的人,正等著我往裏跳。

我回身,隻得說:“奴婢不曾見有人來過。”

太子妃挑了眉:“莫不是那玉扣子自己長腿跑了?”

我聽著心裏不舒服,咬著牙說:“奴婢不知。”

李建成忽地甩了太子妃的手往我走來,眼看要拽過我的手,我急忙往後一退。李建成愣了愣,與我站在一塊回頭道:“少了那玉扣子也沒什麽大礙,太子妃若是親手,隨便在我衣上縫點什麽便好。”

太子妃見李建成與我站在一塊,臉上頓時黑了一片,她正色道:“那玉扣子可是我專向尚義局要了一個月才做出來,為的就是太子你,豈能說丟就丟!也不得便宜了為事之人!”說著,她眼轉向我。

李建成卻不然,反而笑了一聲道:“你若是喜歡,我這就叫尚義局定做幾粒。改日好了,你再替我縫上!”

這時,門外進來一個宮女,停在李建成身旁福身道:“太子,秦王在外頭等候。”

李建成一把拉了我,快步從太子妃的寢殿離開。此時我已顧不著太子妃會怎麽,聽到李世民在外頭,心中頓時亂成一團。也不知我是在亂什麽,隻不自覺的抬手急急擦了擦額上的傷,撩了幾縷額發遮掩。

進了顯德殿便見著穿著一身紫邊白衣的李世民。李世民也在這時見了我,視線移到我的額上。他還是注意到了我的額頭,他的視線讓我我感到不安,我到他麵前向他福身:“參見秦王,秦王萬福。”

他冷應了一聲,目光從我身上轉到李建成身上。李世民來找李建成該是有事要談,我向兩人說:“太子,殿下,奴婢還有差事,先告退了。”

李世民抬了手示意要我留下,一邊開口對李建成說:“大哥,我剛才父皇那回來,他叫我來喊你,說有事與你商量!”李世民轉頭看我,說:“本王正要去尚藥局,你引我去。”

“是。”

李世民和李建成一同出了東宮,我跟在他們後麵。走了一段,李建成轉路往太極宮去。剩下我與李世民,我在前引路,他在後跟著。秦王妃有了身孕,他應是到尚藥局看藥。想到這,我微微瞥了眼身後的他,他的紫邊白衣飄揚,俊美的臉在陽光下正抿著唇看我。這無意的目光接觸,我慌張的向他點點頭繼續走。覺得身後的腳步聲近了,我急忙又快走了幾步。一前一後兩個人影急急在道上走,惹得幾個擦肩而過的宮女太監瞥眼來看。快到尚藥局時,李世民忽然從後麵走上來,一手停了我的腳步,一手撩了我的鬢發,我低頭往旁邊一站,離他三步之遠。

“額上的傷從何而來?在東宮弄傷的?”李世民問我。

我說:“是奴婢不慎跌了一跤。”

李世民幹笑了一聲,顯然很不相信我的話,但他也沒繼續追問,反而問我說:“怎的與太子在一塊兒?”

我支吾了半天,終於說:“奴婢前去送藥。”

李世民冷哼一聲:“怎的不見取回的藥盤。”

我咬著下嘴唇不說話,隻盯著他的靴子。

“你今天跟本王撒了兩次慌。”李世民背手而戰,垂眼看著我。

我頓時啞然,立馬低頭:“奴婢知罪。”

前麵的人不說話也無動作,我低頭看著他微風飄揚的袍子角,這個時候心中竟無意撩起層層波瀾。

“莫兮然。”他念著我的名字,似在叫我又像在自語。我點頭站在他身邊,他轉眼望我:“你家在何處,還有何人?”

我微微一頓,實實回答:“奴婢家住長安,還有一父一弟。”

“還有一父一弟?”李世民眯了眼,像是在細細看我的表情。

我肯定道:“奴婢不敢欺瞞殿下。”說完這句,又忽然想起之前那兩個被拆穿的謊言,不由紅了臉。

這時,李世民忽然拉起我的手臂將袖子往上一掀。我被他嚇了一跳,猛地收回手跪在地上急急說:“奴婢……奴婢……”

女子肌膚是不能任由男子看的,我被李世民那動作惹的更加臉紅,跪在地上竟支吾著說不出話來。李世民見我如此,歎聲道:“冒犯了。”

我抬頭看他,覺得他眼中多了另外一絲感覺,但也說不出是怎樣的一種感覺。是痛?是恨?是驚?是喜?好像有,又好像荒蕪一片,實在複雜的很。

李世民移了腳步,往尚藥局去,我回過神也提了腳步跟在他後麵。進了尚藥局,宋逸迎了出來,向李世民一拜。李世民朝他微微一笑,虛扶了一把。

他與他一道進了屋裏,宋逸回頭看了我一眼,視線也是移到了我額上,眼中閃過一絲擔憂,可還是隨著李世民進去了。他們進的是藥房,那是我做常事的地方,整理藥材、煎藥都是在那的。我猶豫著進了那屋子,洗淨雙手在一邊繼續整理藥材。

我手下扒著黃連,聽著他們的談話,口中盡是淡淡苦味。李世民這趟來真是來看藥的,他待秦王妃真好,親自過來問藥。他這次過來,還順是來要個專門的醫佐,好為秦王妃隨時診斷。不想,李世民指了我,說:“本王與她熟些。”

於是,我被命每日去承乾殿為秦王妃看護身體。

李世民走後,宋逸拍掉我手心的黃連,塞了瓶藥給我。我說:“多謝宋奉禦,奴婢稍後便用。”

落陽之時,我坐在房中歇息,我拿了銅鏡看,額上已結了一層痂。門外進來一個人,見是宋逸,我剛要福身,他便扶了我道:“不必,你我私下也算是朋友一場。”

他這話不知從何說起,我不知我們什麽時候應了朋友,或是他與這尚藥局上下私下都是朋友。他將我扶著坐好,撫著我的額頭細細看。我想起上次他為我擦藥,瞥了頭空了他的手。他硬是將我扳了回來:“怎麽?忘了我上次說的話麽?”

“不敢。”我說,可心底總覺得不妥。我怎麽會忘了他那夜對我的教誨,他今日是又將我當作他的病人,今日我又要受他的擺布了。

我將自己坐正,正對著他。他滿意的笑了,起身去洗了一塊幹淨的帕子,輕輕在我額上點著。那塊帕子並不涼,是用溫水暖的,還有一股清清的藥香。我偷偷抬眼,看著他的下巴,看著他的嘴唇,看著他的鼻子,看著他的眼睛。他的眼睛正聚精會神的望著我的額角,忽然間撇下眼與我對視,殺了個我措手不及。我慌忙低了頭,不想撞了他的手,額上一陣刺痛。

我倒吸了一口氣,宋逸卻捧著我的臉清笑起來。我心中怪想:還不是你,我也不在你這丟了臉。

宋逸笑著自己搖搖頭,手指勾著我的下巴又細細為我擦傷口。我仰著頭,不得不去看他,下巴被他溫暖的手指抵著,忽然覺得這般姿勢甚是曖昧,不禁動了動身子。隻這一動,宋逸又瞥下眼來,我眨了眼睛看他,一副無奈。宋逸看著我停了額上的動作,本是抵著下巴的手指輕輕捏了下巴,眼中竟是兩汪月色朦朧的湖水。

我不知他打著什麽主意,也看著他。額上用濕帕子擦過的地方漸漸幹去,透出絲絲涼意,這額上的涼意卻與宋逸的眼睛相反,他的眼中竟是靈動的溫暖,恍如春日裏月色的暖風。不知不覺,他與我已是隻一掌之距,他溫熱的呼吸撲在我的臉上,此時的我已卷入他的眼裏。他的眼裏,有我清晰的倒影。我望著他的眼,想起持掌的溫暖,我猛地從他眼裏收回目光。他是宋逸,我麵前的人是宋逸。

窗外傳來一聲怪異的貓叫,我轉向窗外,離開宋逸的目光。宋逸抬手輕輕假咳,繼而取了藥膏在我額上像是胡亂抹了一層,二話不說匆匆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