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各方之狀

修羅迎著皇帝淩厲的目光,聳聳肩,淡然一笑,說道:“陛下不用擔心,敗血症對俗世的一聲來說可能是不治之症,對於我來說,根本不成問題!不用擔心!”

皇帝沒有回答他,隻是眼神淩厲無比,像是劃破夜空的一道閃電。漆黑的眸子中幽深的像兩個看不見盡頭的隧道,就那樣冰冷的看著修羅。暗紅的眸子與漆黑如夜的眼睛對視著,仿佛都要用目光將對方切割成碎屑。

許久,皇帝才幽幽的說:“我沒有想到,你連我也算計在內,真的沒有想到……”

“嗬嗬,原來陛下是擔心這個……放心,當初我決心要輔佐您做這個亂世的帝王,就絕對不會讓您有什麽意外。我們是要執掌天下命脈的神祗,怎麽能輕易死去?我是咒術師,有把握掌控好這一切,陛下是夢陽的帝王,難道沒有膽量以生命作為賭注麽?”修羅依舊是這樣不緊不慢的說,“請陛下相信我,我們是並肩站在一起的神,隻要修羅還活著,陛下就不會死……”

皇帝看著他,眼神犀利無比,仿佛要看穿他臉上那蜜糖一樣的笑容,直直的看進他心裏。許久才在憔悴死灰的臉上綻開一個笑容,卻露出兩排已經變得烏黑的牙床,像是一具已死去多時的屍體!

隻聽皇帝沙啞的聲音說道:“我相信你!現在偌大夢陽,支持我的人,隻有你了!”

修羅怔了怔,他從這句話裏分明聽出了無邊無際的落寞與孤獨。

大殿裏燃著的龍涎香嫋嫋飄蕩,熏香的味道讓皇帝的頭腦愈發混沌,他真想就這樣躺下去再也不起來,甚至想和父親一樣安靜的躺在棺槨裏,靜靜長眠,不聽,不想也不問這些繁雜的事物。可是,他要是真的不管了,夢陽該何去何從?他胸膛裏跳動著的,不是心髒,就是一團焚天炙地的烈火。那個時候不是還想著要統一夢陽與梵陽麽?現在隻覺得一陣無力感,就像自己在茫茫草原上進行一個人的征途,前不著村後不著店,就是死在途中也不會有人知曉……就是這樣一種無力感。好像和赤那思君王大戰後,看到那麽多死去的武士,就變得優柔起來,顧忌也多了起來。

修羅敏銳的察覺到皇帝心中的猶豫,眉頭微微皺起,要站在最頂端的人,怎麽可以有這樣優柔的情懷?

皇帝轉眼間目光由木然變得淩厲如刀,直視著修羅,說道:“快治好我的敗血症吧!事情還有很多,秋月,夜國要滅掉,我才能安心埋葬父皇,行登基祭天大典。接下來就是修養生息,著手準備夢陽的對外擴張……自從一百年前卓力格圖打進縹緲城後,夢陽在沒有強大起來過。這種場麵,我要終結!”

修羅的心一下子放開了……原來皇帝不是優柔啊,他心裏的張狂比自己的更盛,這樣更好,更好……

他淡淡一笑,說道:“陛下,您真的是天神都會嫉妒的英才,修羅今生最大的榮耀,就是能與陛下一起書寫曆史!”

皇帝頭朝天,扯得脖子上青筋繃緊,淡漠的說:“不要說這麽多了,我隻是一個凡人,能活五六十年就不錯了,我隻想在短短幾十載裏做些事情,不枉然一生,就夠了……”

修羅暗紅的眼睛猛地張開了,朱紅色的嘴唇輕輕張合著:“隻有幾十載生命麽?我明白了……”他歪著腦袋看著皇帝,猩紅色的長袍飄逸如同火焰,心中已然有了計劃!

第二天。

所有來星墜殿上早朝的大臣都倒抽一口冷氣,隻見一顆人頭掛在大殿牌匾下。那花白的須發沾著斑斑點點的血跡,眼睛死死張著,脖子上的斷處還在滴著暗紅的血。斑白的長發綁在牌匾下,就那樣懸掛著,空洞的眼睛無神的注視著底下經過的群臣,森然可怖。

所有人都認出來了,那是左丞相淩風烈的人頭。

大臣們都忍不住將自己的脖子往官服領口中縮了縮,像是怕自己的腦袋也被整個砍下來一樣。他們知道新皇帝不喜歡淩風烈,可沒想到就這麽突然的將他殺死,還將人頭掛在星墜殿前!可怕,做事不留絲毫寰轉餘地。

看著那顆掛在頭頂的血淋淋的人頭,稍稍有點頭腦的人都知道皇帝的意思——殺雞儆猴。原本他們還指望趁著新皇帝重病好好緩口氣,甚至想著皇帝暴斃,接著文弱的四皇子上位,他們便可以左右皇帝控製整個夢陽……可現在看來,林夕皇帝根本不像虛弱的樣子,殺伐之氣濃烈如酒,像一把懸掛在頭頂的鍘刀……

一朝丞相啊,連審問,記案,交由刑司府這些基本程序都沒有,就這樣血淋淋的殺掉,皇帝做事當真是毫無顧忌。群臣交換一個眼神,明白帝國天變了,再也不是他們能掌控的了。

既然殺一個地位極高的丞相毫不猶豫,那他們這些大臣們呢?殺死他們,也會有別的人來頂替他們的位置,根本不是什麽值得大驚小怪的事情吧……

他們惴惴不安的走進星墜殿,恭恭敬敬的站了兩列,等待皇帝出現。可是隻有一個近侍太監手舉著聖旨捧過頭頂。見到甚至猶如麵聖,這個規矩他們知道的。於是紛紛跪下叩首,聽候詔令。

太監拖長聲調,語氣圓滑柔膩。“皇運無極,淩威烈烈;星墜月浮,天軌祥吉。左丞相淩風烈蠱惑四皇子,妄圖謀取帝位,其心叵測。今斬殺懸首示眾,以儆效尤。且淩風烈身為左丞相,其心險惡,誅滅九族,剝奪其世襲諸侯之位,淩國之土歸為皇族,以揚夢陽之法……”

群臣徹底驚呆了。滅九族啊,甚至連淩國都被滅了,這意味著什麽,他們心裏很清楚——新皇帝做事真的很狠戾!‘伴君如伴虎’這樣的感覺從來沒有今天這樣深入人心過,好像眨眼的功夫,皇帝就會將他們撕成碎片。他們都小看了這個才二十歲的皇帝了,原以為神羅皇帝死後,他們就不用整日活在那惴惴不安中,可這個林夕皇帝比他的父親做的更狠,甚至不講理!毫無情麵可言。

有人小聲說道:“又一個諸侯國被滅了……這是第三個了!”

群臣再次意識到可怕,自夢陽建朝時起,流年皇帝分封五大諸侯國,一直拱衛著帝都,三百年來都沒有變過。可林夕皇帝一上位,先後南梁,申和淩三大諸侯國被滅。現在隻剩下夜國和秋月國,如果皇帝真的鐵了心,這兩個諸侯國難保不被滅亡的命運。

或許是林夕皇帝已經意識到,三百年過去了,皇族對諸侯王的號召力日漸衰微。原本建立在諸侯王對皇族的敬畏上的威勢越來越衰弱,從這次赤那思進犯夢陽就可以看出來!各個諸侯國都心懷鬼胎,妄圖趁亂自己謀圖上位!皇帝對他們已經失去耐心,正一個一個拔出這些不安定的諸侯王!

可這是流年皇帝當年分封的諸侯國,已經存在了三百載,就這樣說滅就滅?未免太過可怕了些,如果在林夕皇帝眼中,一個諸侯國滅掉都不算什麽,那麽他們這些大臣又算得了什麽呢?

所有跪伏在地上的帝都大臣們相互看了看彼此,眼中閃過一份憂慮的光。

兩天前他們還興高采烈的期盼昏迷的皇帝能重傷死掉,他們好彈冠相慶,如今事情竟會到這種地步。就像看不見的惡魔正躲在暗處偷偷看著他們笑一樣,看不見惡魔的影跡,卻能聽到那陰厲的笑聲,還有他們胸膛中那擂著胸膛一下一下撞擊著的心髒。

沒有人說話,這群傲慢自大的帝都大臣終於在林夕皇帝鐵血的手腕中地下傲慢的頭顱。星墜殿外的牌匾上,淩風烈的高懸著的腦袋依舊眼睛死死睜著,看著縹緲城雲霧嫋嫋的天空,怎麽也合不上!

距帝都五百餘裏的地方。

蘇和...賽罕率領的五千人轟烈騎終於趕上撤離的赤那思大部隊。他的馬趕上最前麵君王的戰馬,低頭行禮,半天說不出話來,隻是吭哧吭哧喘著氣。

君王隻剩下一條手臂了,可他的臉上看不出什麽沮喪的神色——能站在縹緲城前與夢陽的皇帝酣戰一場已經了了他的心願。三十年前自己還是赤那思王子時,跟隨自己的父王遠征夢陽,看到當時的神羅皇帝縱橫捭闔,隻覺得自己什麽都不是!今自己成為君王成為草原上最強大的戰士,有了膽量挑戰挑戰神羅皇帝,可那個皇帝已經老死!

可那個年輕的林夕皇帝終究是讓他這個老家夥血管裏的血沸騰起來,這就夠了。就算是埋骨在飄渺城下,他也不會有什麽失望的,死而無憾!

君王端坐在戰馬上,回頭看著身後綿延數裏的武士還有牛車,武士們懷裏都是沿途搶來的黃金財寶,牛車上滿載著糧食。雖然趕路的速度比不上來時,可是武士們都很興奮,畢竟他們家人可以安安穩穩度過這個冬天了。今年夏天大旱已經讓貧苦的牧民損失了大批牛羊,若不遠征夢陽,隻能在冬天被白毛風凍死餓死!

蘇荷終於喘過氣來,麵色緋紅。說道:“君王,我和武士們還是沒趕上,申國火烈輕騎速度太快,我們趕到申國時候,申國的赤炎大旗已經變成秋月的楓葉大旗……”

“申孤嵐呢?”君王問道。他更好奇這個獅子般霸絕的男人會是什麽結果,此次夢陽之行,他了解到南方也有這樣武力驚人的英雄,夜明山算一個,申孤嵐算一個,林夕皇帝也算一個。還有那個幫他們破開夢陽盾牆的神秘紅衣男子,這個無疑是最可怕的存在!

蘇和不安的看了看遠處神情憂鬱的申凡雙,壓低聲音說道:“申孤嵐和他的火烈騎全滅,申孤嵐本人也被斬首……我們趕到時,隻能遠遠看著夢陽的秋月武士將屍體從申國都城裏拖出來扔到亂葬崗裏。我和武士們晚上去亂葬崗裏找了找,發現一個穿著申孤嵐火紅漆甲的身子,沒有頭,不過可以肯定是申孤嵐。”

君王仰起頭,長歎一口氣道:“英雄們就是這樣隕落的麽,一塚枯骨,一抔黃土。隨身的,隻有錚錚鎧甲?”

“申孤嵐還有一個長子,叫申凡寒,不過也死掉了,聽說死的很可怕,好像是鬼魂作祟……屬下也不確定,但可以肯定申姓貴族,還活著的隻剩下雙世子了!”蘇和繼續說道。

君王也轉頭看了看那個低頭不語的俊美青年,說道:“還是告訴他吧……這種事情瞞不住的,雙世子是個很堅毅的人,會看開的!申孤嵐和申凡寒都死了,那夢陽對他就再無牽掛。他就會踏踏實實的跟我們回極北草原當大巫師,嗬嗬,這也算是此次遠征夢陽一大收獲吧……”

接著君王單手從馬鞍上解下盛著白月醉的酒囊,飲了一大口烈酒。那馥鬱的酒香順著喉嚨燒進胃中,把左臂斷處的劇痛壓下去些。他蒼老黝黑的臉露出笑容,牙齒潔白如雪。他輕輕哼唱著草原上牧馬人的長調民謠,像一個滿足的老牧民悠然自得,心中在沒有什麽牽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