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衝擊

蘇和一邊把一寸寬的熟牛皮帶纏在刀柄上,一邊看著緩坡下夢陽步旅嚴整的陣型,眉頭緊蹙在一起,說道:“君王,直接衝鋒嗎?”

君王把斑白的頭發攏到腦後,說:“哼,南方人都以為轟烈騎兵隻擅長近身馬戰,可我草原上的武士在遼闊的草原上目力可與鷹相媲美,又有什麽用理由不利用呢?”說著君王從馬鞍左側取出一張精美的短弓,一張草原上從來沒見過的雙曲反彎複合弓。他撫著黝黑的木質弓身上的紋理,滿眼笑意。“這是我們赤那思族無法製作的武器,都是剛才從貪婪的南方人的城闕中搜出來的。現在用來對付南方人,也算物盡其用。”君王將弓遞給蘇和,說道:“試試”

蘇和伸手握住了那張僅三尺長的弓,感受到自己的手與弓弣的曲線完美的貼合在一起,不由得暗歎一聲。他想試著拉開弓,被君王君王伸手製止了。君王遞給他一個亮銀色的鐵抉(古代弓箭手拉弓時為防止拇指被弓弦割傷的防護用具),“帶上這個”

他狐疑的接過鐵抉,翻在手心裏看了片刻,將之戴在右手拇指處。君王說道:“這張弓很硬,弓弦上的很緊,不用這個,拉弦的拇指很容易被割斷!”

蘇和運足臂力,深吸一口氣,猛地發力,弓弦卻隻被拉開近兩尺。他驚異中收弓,眼中的疑惑迅速變成了狂熱,絡腮胡子興奮的在他下巴上抖動著:“君王,如果我們的武士都武裝上這樣的弓,那在衝鋒時先放一輪勁箭,殺傷力絕對厲害。剛才我試了下,我的力量也不能完全拉開這張弓,而且弓身隻有三尺長,攜帶也方便————”蘇和都沒有發現自己都語無倫次起來。

君王淡淡的一笑,說:“南方的手工藝是咱們草原人沒法比的!這種雙曲反彎複合弓最大限度的利用了弓身的張力,若是咱們草原上的單彎弓要達到這樣的張力,弓身就必須加長到五尺到六尺,箭矢也相應的要加長,對於已經身披重甲的騎兵來說便是負擔。咱們草原上的武士哪一個不是好獵手?射術本就在話下,隻是草原上的弓太笨重才沒有武裝在轟烈騎上。我們剛才在伊寧城搜到這樣的雙曲反彎複合弓近五千張,箭矢三十萬支,我已經全部下發給轟烈騎了,馬上衝鋒時,讓這裝備了這種弓的武士做先鋒——”

蘇和憨厚的臉上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情,他想象著轟烈騎的武士高速衝鋒時,一輪毒蜂一樣的箭狠狠的紮過去,對方人仰馬翻的慘狀。不等敵人緩過勁來,轟烈騎狂野的衝鋒再狠狠踐踏他們一翻————,想到這裏,蘇和竟‘嗬嗬’笑出聲來,絲毫沒有大戰前的緊張。

君王看到自己的得力幹將這幅模樣,也不禁好笑。他低頭看著這張精美的雙彎複合弓,喃喃說道:“南方人有這樣的武器,卻沒有能駕馭它們的武士;我們有強大的武士,卻沒有與之相匹配的武器。我們的武士,哪一個不是從父輩手中接過的鏽跡斑斑的刀和鎧甲,一代又一代,傳承不息?夢陽,軟弱的夢陽人沒有資格守護這一片錦繡河山啊”

君王回頭看了看身後鐵甲錚錚的武士,他們都一臉狂熱的盯著君王,等待著他的一聲令下。武士或的麵容或滄桑,或年輕,他們都沉穩的握著刀,安靜的等待著君王的指令。‘天神之足’的戰馬啾啾的打著響鼻,戰前的氣氛將它們好戰的血統激發到極致。

“我隻要我的武士能活著回到故鄉,僅此而已!”君王像在立一個牢不可破的誓言,聲音無比肅穆的說道。

他翻身上馬,舉起自己的刀,身邊的蘇日勒和克和蘇和也拔出了刀。君王將自己焚天滅地的決心化作最豪邁的一聲呐喊:“殺——”,幾萬名鋼鐵武士像滾滾沸騰的鐵流飛瀑一般居高臨下的衝下去,整個大地都轟鳴起來。

夜明山沉著的舉著令旗,看到轟烈騎兵裹挾著割麵疼的殺氣狂湧而來,迅速將旗幟揮下。戰陣最前方的長弓手眼睛像鷹隼一樣眯著,鋒銳的箭簇上倒鉤如毒牙般閃著寒光,他們看到將軍的指令,將箭矢斜指向天際,隻要一聲敵人踏進箭矢的射程之內,一定就會有漫天箭雨迎接他們。轟烈騎兵全身都是重甲,弓箭對他們的殺傷力不大,主要是為了射殺戰馬,雖然戰馬也有馬鎧相護,但都為鐵片連環相綴而成,三百步內弓箭就可以射穿。

夢陽的戰鼓聲敲響了,在雄渾的鼓聲中,武士們仿佛靈魂出竅般的麻木了,此時他們沒有恐懼,沒有擔憂,就像完全將自己的靈魂交給神明的狂信徒般,隻有慢慢的殺戮欲望。轟烈騎的武士沒有呐喊嘶吼聲,隻有馬蹄高速奔跑的轟鳴聲;夢陽的步旅武士也沒有聲色厲荏的咆哮助威聲,隻有戰鼓擂響的震動聲。在對峙開始之前,他們就已經不再是人了,他們的靈魂正漂浮在天際,看著他們的軀體蓄足了力氣準備衝擊在一起。戰場之上,誰都不能獨完。

“射——”夜明山高聲喝道,夢陽的長弓手齊齊放箭,弓弦齊振的蜂鳴聲竟匯聚成悶雷一樣的巨響。數萬支利箭帶著令人心悸的呼嘯聲劃過虛空,優美的軌跡,遮天蔽日的箭雨,箭矢穿過天空的蜂鳴聲——竟是如此撼人心魂的壯景。夢陽的長弓手一輪射完,不足一息的時間內又完成了從箭囊中取箭,張弓,瞄準這一連串動作。“射——”又是一聲號令,第二輪箭雨根本不留給敵人喘息的機會,蜂擁飛去。這就是夜明山訓練出來的武士,也是輕甲步旅的第一把利刃,以毫不留情的輪番箭雨狂野的壓下敵人囂張的氣焰。

赤那思的轟烈騎頂著箭雨依舊保持著高速的衝鋒,箭矢的鐵簇撞在重型鎧甲上,擦出一溜火花,又滾落下去。轟烈騎的重鎧足有一寸厚,基本可以抵禦所有弓弩和劈斬的攻擊,這是轟烈騎可以舍棄防禦,奮身用沉重的五尺*大開大合的劈砍的原因。可是依舊有箭矢從鎧甲與頭盔間的接縫處射進脖子中,中傷的武士無力的栽下去,被滾滾煙塵覆蓋。他們威嚴的頭盔遮住了他們僵直的麵容,為他們留下了作為武士最後的榮耀。受傷最重的就是戰馬了,不時地有戰馬栽倒在地,連帶著馬背上的武士一同貫在地上。

君王率領騎兵衝在最前方,他隻是穿著象征性的狼皮甲,沒有轟烈騎兵身上那層厚重的鎧甲,卻絲毫不畏懼紛飛的箭矢。他揮刀蕩開正麵飛來的箭矢,眼中的光像是失去理智般的瘋狂,完全不在意自己可能會被貫穿。距離夢陽的戰陣隻有兩百步了,他揮刀大喊道:“武士們,展現你們馬上騎射的本事把,讓夢陽的羊們顫栗吧——”

射術,靜止的武士一擊命中靜止的靶子,為下;靜止的武士一擊命中移動的靶子,為中;移動的武士一擊射中移動的靶子,為上。草原上的好獵手騎在馬背上張弓搭箭可以命中疾馳的野狼,披上重鎧的武士自然也具備這樣的戰力。轟烈騎前鋒騎兵從馬鞍側取出雙曲反彎複合弓,張弓搭箭,戴著鐵抉的拇指將弓弦扯開,略加瞄準便射了出去。夢陽的長弓手是斜向天際的漫射,靠密集的箭雨殺傷敵人,而持有勁道霸烈的雙曲反彎複合弓的轟烈騎是平射,比之擁有更大的穿透力,五千張弓的殺傷力也可以發揮到最大。

夜明山看到轟烈騎拿出弓的那一刻,眼睛就震驚的暴睜開來——轟烈騎是不用弓箭的啊!疾馳的馬背上,六尺長的弓隻能是拖延騎兵衝鋒的累贅。不對——不對——,夜明山注意到了,轟烈騎手中的弓不是草原上那種做工粗糙的單彎長弓,竟然是隻有伊寧城能製造出的雙曲反彎複合弓,僅三尺長的勁弓掛在馬鞍側處不怕別傷旁邊馬匹的腿……….。夜明山的手握成了拳頭,這是他的疏忽,既然伊寧城被破,他就應該想到敵人可能會利用這種威力武匹的勁弓。也許是太掛記夜淵鴻的安危了,竟然連這麽明顯的地方都疏忽了——,他立刻揮動令旗變陣,刀牌手上前舉盾頂上,將弓手與長槍手護在巨盾下。

轟烈騎的勁箭直直射來,帶著尖銳的呼嘯聲。夢陽步旅狂怒暴喝一聲,卻擺脫不了被貫穿的命運。雙曲反彎複合弓足有七百餘斤的張力,可以將箭矢推到一個肉眼難辨的速度,甚至有箭矢貫穿青銅巨盾,射中盾牌後的夢陽武士。一名步旅武士沒來得及藏身在巨盾之後,他看到箭矢直直的衝他飛來,卻來不及閃身躲避,不甘,憤怒,恐懼都化為一聲吼叫,毒蛇一樣的箭矢從他口中射入,貫穿後脖頸射出,箭簇上掛著些許筋肉,暗紅的鮮泉湧用而出。他眼睛迅速灰暗失神了,生命力正迅速從他體內流失,無力的栽倒下去。

沒有人注意到一名武士死去了,他隻是這戰場上死去的一個人,渺小如沙。戰場上生命賤如草,一場大戰死傷十萬人也不是什麽稀奇的事,沒有誰會為一個武士的隕落所動容,這就是戰場,這就是罹燼。

轟烈騎的勁箭對夢陽的殺傷力大得多,勁弓平射下,正麵的戰陣露出一個巨大的豁口。後方的武士奮不顧身的撿起同伴死去後留下盾牌頂上,以維持陣型的完整。夢陽的長弓手隻有射了兩輪箭雨便被轟烈騎的馬上騎射壓得喘不過氣來。這是絕對實力的差距,不是可以輕易彌補的。

轟烈騎兵隻有五十步遠了,箭雨已經沒有用。馬上就要迎接轟烈騎狂野的衝擊,這時夜明山第三次揮動令旗,以巨大銅盾拚湊起來的防禦在極快的調整,君王看不清巨盾後的變化,但從盾牆的波動中可以看出夢陽武士在不斷加固盾牆。而後第二層盾牆壘在第一層之上,盾牆達到了兩人的高度,數千杆長槍從盾牆的縫隙中透出,槍鋒直指轟烈鐵騎,凶險的閃著寒光。

君王無法想象這道由青銅巨盾和長槍組成的防禦有多堅固,如果不能衝擊開這道防禦,騎兵肯定會因為自身的衝力被突出的長槍貫穿。但已經無法回頭了,僅僅十步的距離,草原戰馬兩步就會躍至。君王給馬加了一鞭子,高雲馬呼哧著衝鋒,迎著銅盾城牆高速撞上——‘轟’一聲巨響,盾牆凶險的向內凹陷下去,像是受到擠壓的皮球般。幸然,盾牆沒有被衝擊開,一丈三尺長的破甲槍貫穿了最前方的轟烈騎兵,猩紅的血潑在青銅巨盾上顯出妖異的暗紫色,血腥氣濃濃的暈開。

陣中的夜明山長舒一口氣,他對他的戰陣有很大的信心,隻是從沒有正麵麵對過狂野的轟烈騎,看到這場麵,他懸著的心不由得一放下來。

君王憤怒的大吼一聲,這一輪衝鋒死傷了不下千人,這是轟烈騎從沒有過的損失。銅盾城牆嚴實的將他們阻隔在外,後續的騎兵撞在盾牆上,依舊擺脫不了被破甲槍貫穿的命運。兩人高的盾牆下,很快就堆了一層死屍,鮮血如河流。

“好,很好,夜明山你的烏龜陣沒有讓我失望,真的很好————”君王暴怒的說道,麵容可怕的曲扭起來,他縱馬後退幾十步,然後掉頭,再次高速衝鋒而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