慘烈博弈

蕭月嚇得扔了手裏的醋瓶:“這裏麵不會是無鹽水吧?”說著,她雙手捂住自己麵頰,“我的臉會不會也跟你一樣了?”

林鍾憑道:“不可能,那是我自己找來的醋,有沒有問題,我清楚得很。還沒人有本事從我懷裏換走那瓶醋。”

可這該死的紅腫是怎麽回事?黑氣是打哪來的?林鍾憑看著自己的手掌,皺眉思索著。

蕭月摸了摸自己的臉,發現自己一直沒事。

林鍾憑的手紅腫越來越嚴重,臉頰也腫得嚇人。他猛地明白過來,去看一直被自己用右手牽著的韁繩。那韁繩在太陽下一照,仔細一分辨,便會看到一些細細的閃光粉末。隻是光澤太低,若不仔細看,很難發現。

難怪一向號稱同生共死,而事實上也一直這麽做的淮南八怪,竟然臨陣逃脫。原來早就在韁繩上備好了毒物等著他上鉤。想必他們八個早料到極有可能死幾個弟兄,所以早早就在韁繩上下藥。他要帶著名冊進京,就需要騎馬代步,到時候,無論他殺的是誰,上的是哪匹馬,都會中毒。他用右手握韁繩,所以右手中毒,他將老陳醋倒在右手中的衣襟上擦臉,所以臉上也中毒了。

蕭月見林鍾憑看韁繩,也湊上去細細的瞧,立刻發現了端倪,她道:“原來韁繩上有毒粉。這怎麽辦?大叔,你能不能自己解毒啊?”

林鍾憑手上臉上的痛楚已經蔓延至身體他處,想來不久便會遍布全身。他道:“我既不擅長下毒,也不擅長解毒。以內力逼出毒性倒是可行,不過麽……隻怕我剛開始逼毒,其餘四怪就該過來搗亂了。”

他說著,目光向四周一掃,似在觀察敵人有沒有暗中潛伏而來。

蕭月也跟著向四周看去,沒有任何發現。蕭月道:“大叔,趁他們還沒來,我先扶你離開這裏,去一個安全的地方,讓他們就算來了也找不到我們。你安心運功逼毒!”

林鍾憑道:“也隻能如此了。”

蕭月忙扶著他離去,邊走邊道:“我們應該去哪裏呢?”

林鍾憑道:“偷偷摸進一家農戶,躲到菜窖裏就行。”他說著話,已經氣喘如牛,臉頰由紅腫轉為蠟黃,黑氣則越來越重,腦門上豆大的汗珠一直往下掉。

蕭月答應一聲,使出全身力氣,半拖半架著身上的人往前走,沒走幾步,便覺得肩頭上的人越來越重。林鍾憑顯然是越來越熬不住,將整個身子的重力都壓在了她身上。

蕭月艱難的往前走著,口中勸著:“大叔,你要堅持住,不能敗給那幾個跳梁小醜的齷齪伎倆。”

林鍾憑的身子卻似越來越不聽使喚,走了沒幾步,噗通栽倒在地,人事不省。

蕭月沒扶住他,嚇了一跳,忙起身又去攙扶他:“大叔,大叔,你醒醒。”

看著林鍾憑越來越駭人的臉色,還有緊緊閉著的雙目,蕭月手足無措。她認識這男人沒幾天,卻一直在倚靠他,那會還賭氣說什麽要獨自離開,這會才發現,沒了林鍾憑,她感覺前路簡直就是一片黯淡。根本不知道下一步該往哪裏走!不過,這些都已經不重要了,重要的是,他不可以有事。他幫了自己那麽多次,這次,自己不可以讓他有事。

蕭月試圖將軟成一灘爛泥的林鍾憑扶起來,怎奈力氣始終不夠。林鍾憑的身子整個都軟了下去,扶起來又倒下去,再扶再倒。蕭月沒一會便累的滿頭是汗。

她正急不可耐時,淮南八怪中的其餘四怪出現了。這四個人竟一直跟在他二人身後,隻是為防被林鍾憑發現,所以徒步而來,且不敢靠近。

看到林鍾憑中毒後,四人貓著腰躲在剩下繁密的草叢中,輕輕向這邊靠攏。因怕林鍾憑使詐,四個人靠近後,始終不敢出聲,到此時才確信林鍾憑中毒,這才露麵。

蕭月看到他們四個,驚呼出聲:“你們要幹什麽?”

四怪麵目猙獰的走來,大怪咬牙切齒道:“這唐門的‘丹墨殺’厲害無比,中毒之人,毒發後一刻鍾內沒有解藥,必死無疑!”

蕭月聞言,心頭一片冰涼。一刻鍾,林鍾憑毒發到現在可不剛好過了一刻鍾嗎!她小心翼翼伸出食指去探林鍾憑的鼻息,果然沒有了。蕭月心中悲痛,忍不住哭起來:“大叔……林鍾憑,你起來,你不能死!你一世英雄,不能死在幾個品性卑劣的毛賊手裏!”

“你這賤婢,你罵誰!”六怪聞言,上前抓起蕭月衣襟,揮手一巴掌摑了下去。蕭月方才的樣子絕非做假,一看便知林鍾憑是真死了,所以他才如此大膽,過來打蕭月。

此時,地上的林鍾忽然一翻身,目中精光乍現,指尖一抹銀亮一閃而沒。六怪忽然就垂下了打人的手,咽喉處多了一把飛刀,他不可置信的看著突然醒過來的林鍾憑,身子一寸一寸倒了下去。

蕭月大睜著眼睛,看著六怪的手從自己衣襟前鬆開,倒在自己腳邊。她忙退了幾步,幾乎要退到後麵的小河裏,身子卻忽然靠在了一個寬闊的胸膛裏:“小心些!”

那聲音竟是如斯熟悉!

林鍾憑忽然就從一灘爛泥般的死屍,活生生站了起來:“恐怕我不死,幾位要一直躲在草叢裏不露麵呢。以我現在的情況,可沒把握隔著那麽遠的距離和一片雜草,還能準確射死各位!”

另外三怪俱都變了臉色。大怪畢竟年長,經曆的事多,很快恢複常色:“中了‘丹墨殺’還能撐到此刻,果然不愧是江湖上一等一的高手,內外兼修哪!可我就不信他還能再出手!我們三個就在這站著,耗著他,看他能堅持多久!”

林鍾憑冷笑一聲,對蕭月道:“小月,我摸了韁繩立刻中毒,他們幾個反而好好的,必定事先服過解藥,你去那死了的怪物身上摸摸,看有沒有藥瓶之類的。”

蕭月立刻應聲道:“好!”

二怪猙獰道:“你敢!”

蕭月大聲回道:“你看我敢不敢!”說著就往屍體處走。

林鍾憑對二怪道:“她當然敢,我雖然不保證自己還能一出手殺你們三個,但是再殺一個的力氣還是有的。誰敢出手暗算她,我就先殺了誰!”

蕭月一聽,大喜過望,底氣十足的蹲下身子去六怪胸膛裏摸藥瓶。

二怪聞言,咬了咬牙,對身後兩位弟兄道:“既然他這麽說了,我也就不客氣了。三弟、五弟、六弟、七弟、八弟都死在他手裏了,大哥、四弟,你們保重!記得,一定為我和幾個兄弟報仇!”

說完,二怪作勢朝蕭月撲過來,蕭月眼見那怪物般的人身子平平向自己掠來,一雙鷹爪般的手朝自己喉嚨處扼來,偏偏卻躲不開。

二怪就要碰到蕭月之際,忽然變招,袖子裏射出一道綠芒,打向蕭月前胸,自己卻朝林鍾憑撲了過去。

林鍾憑指尖飛刀射出,一刀結果了二怪,另一刀打斷了那道綠芒。

蕭月定睛一看,竟是一支通體綠幽幽的短小暗箭。

林鍾憑不屑道:“以淬毒的箭,傷害一個不會武功的無辜女子,簡直死有餘辜!”

他一邊說著,又開始喘氣,身子也蜷縮做一團。

餘下的二怪又驚又怒。四怪道:“你剛才明明說……”

林鍾憑唇角帶著譏諷:“我哪裏知道你們事先服了解藥後,有沒有把其餘的解藥帶在身上。我自然是要先試探一番的。我不過讓蕭姑娘去摸一把死屍,你們也值當以性命來博,看來你們身上確實有解藥,至少這個死怪物身上有!”他踢踢躺在地上的六怪屍身!

“不許碰我六弟!”大怪怒喝!“丹墨殺”乃是他們重金向唐門求購而來,因初次使用,怕掌握不了藥性,所以就將其餘解藥帶在身上。以免自己服下的解藥分量不夠,毒死別人的時候,也毒死自己。沒想到,反給了林鍾憑一線生機!

“我偏要碰他,你待如何!”林鍾憑挑釁似的又踢了踢地上的屍身。

蕭月道:“別踢了,小心將藥瓶踢壞!”說著,她貓下腰又去六怪的懷裏摸索。

四怪對大怪道:“大哥,我看他情形越來越不妙,不如我們兄弟兩個一起上,宰了他!等他服了解藥,我們就沒機會了!”

大怪沉聲道:“不行,此人慣會演戲,誰知道他是不是又在做戲!”

四怪急道:“他做戲不做戲,對我們來說,還有什麽區別嗎?他殺了我們六個兄弟,大不了我們做最後一搏,和他玉石俱焚!”

蕭月此時已摸出一個藥瓶,起身遞給林鍾憑,林鍾憑卻握在手裏不吃。

蕭月催促道:“大叔,快吃解藥啊!他身上隻有這一個藥瓶,想來這瓶必是解藥,錯不了的!”

林鍾憑扯了扯嘴角,艱難的露出一個笑容,因臉頰難看,那笑容也特別古怪:“這個大怪物是欺負我見識淺薄呢!這‘丹墨殺’的解藥吃了,怎麽也得疼上大半個時辰,疼得你死去活來,期間不可以使用絲毫內力,否則一定經脈盡斷而死!他是等著我急不可耐吞了解藥,好殺了我們兩個,給死去的六個怪物報仇呢!”

他一邊說著話,精神頭竟然慢慢好起來。

四怪急道:“大哥,不好!他在暗中運功調息,我們剛才錯過大好時機了!”

林鍾憑長長歎了口氣,目露惋惜:“已經晚了。”說著,他飛刀出手。餘下兩怪一個想躲,一個舉刀想擋,怎奈林鍾憑的飛刀速度奇快,簡直聞所未聞見所未見,二人身子剛一動,便分別被兩柄飛刀奪了性命!

林鍾憑望一眼周遭死屍,在蕭月的幫扶下,艱難挪到一株古樹下,倚著樹幹坐下,這才吞了解藥。

蕭月緊張的看著他:“大叔,怎麽樣?是不是……很疼啊?”

林鍾憑疼得眉眼都擠到了一起:“小月,去……幫我打點水過來!”

“哦”蕭月應了一聲,匆匆走到河邊去打水。這次她顧不得害怕地上的四具屍體,隻想著怎麽幫林鍾憑!到了河邊她才發現,手中沒有水袋,根本打不了水。若用手捧到林鍾憑麵前,恐怕早灑得不剩幾滴了。

她揪下一團草,揉成團,在水裏吸飽了水,匆匆走到林鍾憑身邊喂他喝水。林鍾憑似乎很口渴,喝幹淨這些,馬上又要水。蕭月便連連打了好幾次水給他喝。直到後來,林鍾憑手上臉上的腫脹慢慢消下去,麵上這才沒有了痛苦之色,眉毛也舒展開了。他不再要水喝,隻是疲倦的倚坐在樹幹上,垂著頭閉了眼,一動不動,仿佛是累得睡著了。

蕭月聞得他呼吸綿長有律,這才放下心來。她看看疼的大汗淋漓,昏昏睡去的林鍾憑,再看看地上的死屍,終於徹底了解,自己如今踏上了一條什麽樣的路途。這條路充滿了荊棘、鮮血和死屍!

林鍾憑說,這八個人不過是江湖中的三流角色,三流角色的心機已經如此狠毒,將林鍾憑折磨至此,接下來的人,又待如何?蕭月實在想不出。

她看了看麵前的林鍾憑,忍不住伸手將這肩背寬厚的男子攬在自己胸前,一雙手不斷輕撫他背部:“大叔……額,不能叫大叔了。林大哥,你是好人,我……我也是好人。你會醒來的,你會平安的,我也會平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