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三章 回首人空瘦

煙雨坊一側的庭院,幽雅宜人,殷瀟庭行至樓上房間,隻見竹簾低垂、窗紗微掩,室內擺設精致,他坐在圓木桌前,掃了一眼紗幔後俯身躺著的薑澈,略歎了口氣:“我沒想到你一直沒離開京都!”

他嘴角一扯,千言萬語,一時竟不知該如何說起。

良久,殷瀟庭聽見極輕的歎氣聲,正欲說話,無影敲門領著蘭心進來。

蘭心福福身:“二公子!”

殷瀟庭點點頭:“是翩旋讓你來的麽?”

蘭心咽咽口水並不作答,默默取出懷裏的小瓷瓶,小心翼翼推放到桌上:“二公子,這是金創膏,療傷良藥!”

薑澈苦笑:“蘭心,告訴我,她說什麽了?”

她搖搖頭:“沒說什麽!”

他動了動身子,牽動傷口,吃痛的倒吸口氣:“別騙我好麽?”

殷瀟庭瞧了瞧蘭心的臉色,心知必不是好話,捂嘴幹咳一聲:“你先好好休養休養,其他事以後再說。”

薑澈費勁的欲起身,艱難說道:“別瞞我好嗎?”

蘭心絞著小手,瞄了一眼殷瀟庭,低垂著頭,小聲的重複了一遍殷翩旋的話。

是的,這才像是她!薑澈緩緩閉上雙眼:“死了倒真是幹脆!”

“翩旋隻是一時的氣話,別放在心上!”殷瀟庭不由出聲安慰道,看了無影和蘭心一眼,吩咐道:“無影、蘭心,你們先回府,看著她,別讓她鬧事,這裏有我!”

無影、蘭心點點頭,兩人告退出了煙雨坊。

無影瞥了一眼身邊的蘭心,有太多的疑惑,幾番想問,終沒有問出口,倒是蘭心自言自語的開口嘮嘮叨叨起來:“我說過讓我再見到他,我一定替香主殺了他,如今又下不了手了!”

他默默不語,靜靜的聽著蘭心絮絮叨叨,多多少少對他們之間的過往有了個大致的了解。他暗歎了口氣,世事誰又能預料呢?如今再見,是幸抑或是不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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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桌上,擺放著一隻鏤空紋飾青銅溫酒爐,低燃著木炭,爐上耳杯溫著酒,林婉取下耳杯呈到他麵前,打破了沉默:“王爺,可願意聽妾身說一個故事?”

夏侯宸啜了口酒,微皺眉,輕輕點點頭。

林婉輕聲的謝過,柔緩的道來。

他,生於書香世家,家道中落,幾年前雙親病逝,他流落街頭替人寫字畫畫賴以為生。

她,生於書香世家,他的父親與她的父親生前是好友。

他拒絕了她父親的援手,他說,瀟灑的活著最好,不為功名不為利祿。

她,欽佩他的為人,欣賞他的才識,羨慕他的瀟灑,常與他切磋、比試才識,直至她出嫁。

半年後,一個喜慶日子的前一天,他找到她,告訴她,明日出嫁的是他心儀的女子,是他可以用性命去換的女子。

第一次,他在她麵前說起了一個妖嬈的女子,而恰恰,她知道那個女子,因為每個月的初一那個女子都會去上香祈福,有一天,她遇上了那個女子,深深被那個女子吸引了,那是一個鮮妍的女子、豔若桃李的女子!

她幾乎是流著淚聽完他們之間的故事,淡雅卻哀傷的故事。

他說沒有她的日子,每一天都是陰雨天,她就是一切的明媚、溫暖、絢爛。但他不得不離開,因為有些事他不能抵抗;他也無法帶她走,因為他怕,很怕,給不了她一生的幸福。他做出了一個痛苦的抉擇:獨自一人遠走高飛!

他跟她辭別,但他放心不下,誠懇的拜托她,替他好好照顧那個女子,因為那個女子和她的歸宿是同一個地方。

她被他的情感動了,答應了他,卻婉言留下他,她告訴他不能遠走高飛逃避,要勇於麵對這份情,若那個女子能幸福,請他放手!

他終於同意,留在了那個女子去上香的那個寺廟,每個月初一,遠遠地看著那個女子,聽她說著那個女子的點滴,嘴角總會掛著一絲柔情的笑,最後總是笑著跟她說那麽一句:“她就是那麽個女子,讓人又愛又恨的女子!”

當聽得她笑的時候,他淺淺的笑似如明月;當聽得她哭的時候,他連眉梢都痛了;當聽得她終於得到她夫君的寵愛時,他沉默了,隨即微微笑了,淡淡道:“這就好了!”

林婉微微一笑,再溫了一杯酒推放到他跟前:“接下來所發生的,王爺都知道了!”

夏侯宸默不作聲的飲盡杯中酒:“所以你一直處處維護著她!”

“想借用他的話,因為在我眼中,她也是一切的明媚、溫暖和絢爛,世間的女子不及她來得真、不及她來得醇、不及她來得誠!”

他深吸口氣:“婉兒是想讓本王放過薑澈?”

“若說他真有何錯,那麽他唯一的錯就是遇上了她!”其實,遇上她,他也沒有錯,錯的是淺薄的緣分,錯的是天意的捉弄!隻是若這般能換得他的安然,那定是值得的!

夏侯宸繃緊臉起身,走了兩步,停住:“如果那隻貓是薑澈找來的,本王不想再見到!”

林婉**嘴唇,低聲道:“那是小妖!”

“小妖死了!”

小妖死了?!林婉怔怔的望著他的背影,忽地歎了口氣,他的語氣是如此的肯定,小妖定無存活的希望!而他對小妖下手,因為小妖是薑澈送給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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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香低著頭,不安的絞著雙手:“王妃不讓奴婢跟著!”

夏侯宸突感心力憔悴,捏捏眉心:“何時走的?”

梅香小聲回稟道:“王爺離開雲悅軒後,王妃吩咐蘭心出去,也不讓奴婢侍候著,撕扯了一床錦被,然後一聲不吭走了!”

暗暗歎了口氣,怎會忽略,那樣的僵持後,她怎會再乖乖留下?她又一次隆重的宣告,至始至終,錯的隻有他!

夜色已至,他等到的是蘭心和無影的否定回答,深深吸了口氣,他漠然舉步離開了雲悅軒。

見夏侯宸對於她的出走無動於衷,無影心憂不已,她不在王府、不在煙雨坊,獨身一人又能去何處?他扭頭就走,蘭心伸手攔住他:“你要去找王妃麽?你知道王妃在哪麽?我也要去!”

無影猶豫了一下:“她或許會去一個地方!你在這裏好好呆著,我去!”

人快步離去,蘭心跟不上,氣得在原地直跺腳。

他遠遠撇下蘭心,騎馬直奔出銅華門,乘著月色,抵達竹林,拴好馬,沿著竹林幽徑,踩著竹葉摩挲的曲調,一路尋去。遠遠見夜色中透出一絲微弱的光,心有些激動,眼睛轉了一下,腳步提輕,緩緩向那抹光靠近。

亮光自竹屋中透出,他屏息靜聽了一下,未聞見有人聲,輕步上前,試探的喚了一聲,無人應聲,他遲疑了一下,推門而進,紅衣落入眼眸,長舒了口氣,趨近竹床前探了探她的情況,見她隻是喝醉,完全放下心來。

無影打量著竹屋,極是簡單,不似有人居住,伸手摸了摸竹桌,卻不見任何灰塵,想是有人清掃,他直直盯著桌上的燈盞半晌,理不出個頭緒,借著光四處翻找了一下,隻在竹床下的小竹箱裏尋得一套疊得工工整整的黑衣。

他微皺眉,抖開黑衣,與當日在林中見到的戴麵具男子的衣著無二樣,一時倍感詭譎,看了她一眼,遲疑了一下,將黑衣輕輕蓋在她身上,阻隔深夜的涼意侵襲。

他靜靜的坐在竹階上,倚著竹欄杆,方閉上眼眸,隱隱覺得有些不妥,四周尋了一下,未發現人跡,雖仍有疑惑,卻守在門口不做多想。

久久,一襲黑衣悄無聲息的自竹屋屋頂踩著月色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