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嫁妝（三）
與老太太鬧嗑了一陣子，突然聽見十哥兒的聲音，一晃眼，就見十哥兒額頭上頂著汗水撲在老太太懷裏。
“我的小祖宗，你又去哪裏玩了，看這一頭汗水，若是背了汗，染了風寒可怎麽好！”
跟在十哥兒身後的丫鬟莽撞的跑進屋，看到十哥兒撲在老太太懷裏，又是一陣心驚肉跳，還好老太太一門心思放在十哥兒身上，並沒有責怪她。
“祖母，方才我見園子裏玩耍，在那棵棗樹上發現了好大一個馬蜂窩。”十哥兒小臉上露出驚恐的表情，又繼續說道：“結果我摘下來的時候才發現裏邊隻有一個半截手指長的馬蜂，真沒意思。”
老太太一顆心都快被十哥兒嚇出來了，“你也不學學九姐兒，整天都與六姐兒瘋瘋癲癲的。”
十哥兒吐了吐舌頭，“祖母真神了，竟然知曉小十跟六姐兒一起去把那馬蜂窩掏下來的。”
老太太笑罵了十哥兒幾句。
九姐兒微笑著看著祖孫倆其樂融融。
老太太不禁多向九姐兒多看了幾眼，心道：九姐兒確實是個忍得住的性子，又不忘她這個老太婆，這些年倒是可以好生指點指點。
九姐兒卻不知曉當今的決定會讓自己在老太太身邊的地位發生翻天覆地的變化，更不知曉她會在老太太這裏學到更多的東西。
晚飯的時候九姐兒依舊在正院用餐，二太太見九姐兒先是愣了一下，她本以為老太太與九姐兒說了那嫁妝的事情就會讓九姐兒回東苑去，可沒想老太太竟然留了九姐兒一下午。
二太太便私下做主讓三姐兒留下一起用晚膳。
老太太難得的高興，問了二太太幾句有關安國侯夫人的態度，二太太微微仰起頭，眼角的餘光從沒有離開三姐兒身上，傲然說道：“侯爺夫人很是喜歡三姐兒，還拉了三姐兒去府內與兩位郡主玩耍，臨走的時候又送了一對翡翠鐲子。”
她輕柔的伸出手指拿起三姐兒的手腕，隻見三姐兒青蔥白玉的手腕掛了一隻翠綠的手鐲。三姐兒羞澀的垂下頭，任憑一桌子人端詳著那隻晃眼的手鐲。
老太太渾濁的眼中露出一絲精光，隨即隱沒，但臉上的笑容卻更加濃鬱，“三姐兒是個好孩子，侯爺夫人的眼光從沒有錯過，自然會送上這麽一對鐲子。”
“來人，把我那玉佛掛墜拿出來。”老太太看向三姐兒的目光越發親熱。
九姐兒垂著頭，自顧自的吃著碗中的飯，偶爾夾了幾塊青菜，仿佛三姐兒給薛府帶來的榮耀與她無關一般。
葛媽媽不久便從屋子裏拿出一個紅漆檀木錦盒，盒子中間鑲著上等白玉，那白玉的質量卻並不比三姐兒手腕上的翡翠鐲子差。就連對此漠不關心的九姐兒也忍不住多看幾眼，實在是好奇這盒子裏到底裝了什麽物件。
葛媽媽小心翼翼的把盒子捧在手中，彩鸞趕緊的挪開桌上的幾樣菜。葛媽媽這才把盒子放到老太太身邊。
老太太的雙手有些顫抖，眼睛死死的看著錦盒，心中更多的是難舍，這件飾物是先皇後親自送給她的，不說這玉有多貴重，就說它出自先皇後身邊，也是價值連城。
盒蓋輕輕的被打開，裏麵被紅彤彤的綢子塞滿，正中央擺放著一塊純白的漢玉，連二太太都忍不住倒吸了一口涼氣。這塊玉她也就在老太太五十歲生辰那日見到她帶過，卻沒想老太太竟然會把這塊玉送給三姐兒。她的心突然怦怦直跳。
三姐兒緊張的握著手帕，老太太趕緊招呼了三姐兒到她身邊，撩開三姐兒背後的頭發親自給三姐兒帶上了這漢白玉玉佛。
二太太看著三姐兒脖子上白晃晃的玉佛，竟然生起了些許妒意，她扯了扯嘴角，輕斥道：“怎的不趕緊道謝，這塊玉佛可是你祖母珍藏了許久的稀罕物。”
她的臉上帶著笑意，剛好掩蓋了那一份小小的妒忌。
“謝過祖母！”三姐兒趕緊給老太太福了福身，從手上取下這對鐲子，盈盈笑道：“這翠綠戴在孫女身上略顯輕浮，可戴在您身上就顯得年輕了。雖說是侯爺夫人送與孫女的，但孫女還是自作主張把這對鐲子送給祖母了。”
老太太對三姐兒的表現很是滿意，一桌子飯吃得歡樂，但老太太卻仿佛把九姐兒忘了一般，開口閉口就是三姐兒乖巧，三姐兒喜人。
等申時初刻，九姐兒像老太太告退，二太太也借此機會回到西廂，三姐兒也跟了出去，老太太也允了，讓葛媽媽送幾人出門。
她看著三人離去的背影，沉吟了許久，隨意說道：“你們說九姐兒和三姐兒哪個更喜人。”
彩鸞笑盈盈的端了漱口水，恭敬的遞到老太太麵前，“那還用說，自然是九姐兒更喜人，下午的時候九姐兒可依賴您了，可用晚膳的時候您隻顧著對三姐兒好，奴婢可看見九姐兒臉上落寞了許多。”
彩鳳被彩鸞的話嚇慘了，身體不住的顫抖，她們隻不過是小小的丫鬟，怎的可能在背地裏談論主子的話，老太太會發火的。
老太太猛地陰沉著臉，看著一臉笑意的彩鸞，彩鸞仿佛不知道老太太心情不好一般，整個屋子顯得壓抑了幾分。
但很快，老太太臉上的皺紋舒展開來，笑嗬嗬的說道：“這幾個丫鬟裏老身最喜歡的就是你，還是你這個丫頭懂得老身的心意。”她頓了頓，不確定的說道：“九姐兒那落寞的表情不是因為老身給了三姐兒那塊漢白玉玉佛。”
彩鸞搖搖頭，“自您和二太太談論起三姐兒在安國侯府如何得侯爺夫人的寵，她就那般了。老太太，您可別真的棄了九姐兒，她畢竟是您的嫡親孫女不是。”
老太太的眼神突然淩厲的刮在彩鸞的臉上，彩鸞渾身打了個哆嗦，趕緊推開，背後已經濕潤了一片。
“彩鳳，給老身取熱水了，該歇息了。”老太太不屑的瞥了彩鸞一眼，不過是一個丫鬟，真以為得了寵就敢亂說話了。
彩鸞緊緊的閉上嘴，雙出緊咬，渾身還是不自主的顫抖。
九姐兒向二太太和三姐兒道了別，見馮媽媽早已經拿了燈籠，臉上浮出淡淡的笑容。
“二嬸嬸，三姐姐，九姐兒先行告退。”九姐兒福了福身。
二太太表情木然，卻不經意的看到三姐兒脖子上的漢白玉玉佛，笑著叫住九姐兒，“九姐兒走得這麽匆忙做什麽，待會你與三姐兒一起回去便是了。”
九姐兒心中卻平靜得很，方才二太太一個勁的誇著三姐兒，當老太太把那漢白玉玉佛掛在三姐兒脖子上的時候，二太太的心情都不大好，眼神一直在那玉佛上瞥。之後三姐兒又把那對翡翠鐲子給了老太太，臉色更加不好看，隻是她沒想到二太太會叫住她。
三姐兒對著九姐兒淺笑，卻又聽二太太說道：“老太太身邊的物件多，卻沒見她也給你一件。”
三姐兒心裏咯噔一下，竟沒想自己的母親會用這件事來挑撥九姐兒，她是想讓自己跟九姐兒交惡呢？她心裏暗惱自己的母親為何就不看遠一點，可她現在又不該如何開口。
九姐兒低斂雙眉，淡淡的說道：“三姐姐比九兒厲害，若三姐姐得了侯爺夫人的寵愛，以後薛府就有了靠山，祖母自然會給三姐姐一些物件。”她悲然的說道：“可惜九兒太小，幫不了祖母，也幫不了薛府，雖說允諾了暫時拿出一個鋪子給祖母打理，可畢竟不能幫祖母。”
她擦了擦眼角，勉強的扯出了一個笑容，“九兒身子不好，折騰了一天已經很累了，且讓九兒先行告退。”
九姐兒轉身沒入黑暗中，她不敢回頭看二太太和三姐兒是什麽表情，倒是馮媽媽一臉怪異，一張老臉憋得通紅。
九姐兒淡淡的笑道：“您笑什麽，三姐姐確實比九兒厲害了許多。”
馮媽媽的身上就如潑了一盆涼水，訕訕說道：“您方才沒有抬頭，奴婢可看見二太太的臉色不太好看，連她對三姐兒都不怎麽待見了。奴婢可從沒見過這般事情，三姐兒不管在老太太身邊，還是二太太麵前都是最得寵的。”
九姐兒忍不住感歎，“三姐兒確實是個好的，隻是在祖母和二嬸嬸之間太難做，也為難她了。”
馮媽媽聽著九姐兒老成的話，心中更是唏噓不已，暗道九姐兒你不也如三姐兒那般八麵玲瓏嗎？可惜不是一直在老太太身邊養著，不然這三姐兒也隻能站在二太太那邊了。
“九妹妹——”不多時身後傳來三姐兒的聲音。
九姐兒製止了馮媽媽繼續說下去，她詫異的停下腳步，看到三姐兒氣喘籲籲的跟上來，便忍不住問道：“三姐姐，您怎的不在主屋多陪陪二嬸嬸？”
三姐兒看了九姐兒好半天，最終確定九姐兒方才那番話是無意說出來的，才說道：“方才母親說的那些話您別放在心上，母親與祖母之間不是咱們這些小輩能管的。”
九姐兒暗暗揚眉，這算是警告嗎？
“你的嫁妝是咱們薛府姐妹中最豐厚的，先下拿出來解了薛府的燃眉之急是好的，卻不該對母親說。”三姐兒無奈的歎息，“你在這院子裏沒過幾日，不知曉裏麵的貓膩，母親和祖母你倒是不必擔心，那些東西是你的便是你的。”
“九兒心裏明白，所以才把那嫁妝中的鋪子給了老太太。”九姐兒言語中多了幾分惱怒。
三姐兒卻沒有生氣，說道：“可記得我給你寫的那四個字，‘心靜如水’，隻要你能做到心靜如水，就能好生在這宅院裏活下去，我能說的隻有這些，你……好自為之吧。”
說完這話，三姐兒消失在夜色中。
九姐兒想到“心靜如水”四個字，越加覺得諷刺，既然你三姐兒都知曉了這其中的貓膩，又何必來與她交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