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過年（三）
正月初一，一大早的就被外麵的鞭炮聲吵醒。雖說大多丫鬟仆從都守了歲，但精神分外抖擻。
幾房人全都聚集到正院，九姐兒剛踏入屋子，鄧媽媽滿麵笑容的迎上來，“九姐兒來了！”許是想起如今正院還有老太太，顯然自己越舉了，見老太太沒有生氣，索性退到一邊。
老太太慈祥的目光掃過九姐兒，“過來與祖母坐！”
這剛過年的，屋子裏一片其樂融融，這話剛出口，突然間就安靜了下來，也就幾個小輩偶爾而會說幾句，卻還是發現了長輩們的異樣，都禁了聲。
九姐兒低斂雙眉，雙手搭在小腹間，快速移著碎步朝正座的老太太走去。
整屋子的人齊刷刷的看向九姐兒，他們完全不明白九姐兒為何有這等殊榮，能與老太太一起坐在主座軟榻上。
二太太端起茶杯，吹開水麵上的茶葉啜了一小口，掩飾住自己的妒忌，就算她現在住在正院，那個位置也萬萬不是她現在能染指的。若九姐兒平日養在老太太身邊還好，可她才來不久，老太太就急著與九姐兒示好。二太太心中冷笑連連，眼角的餘光正好把屋子中所有人的表情全納入眼中。
九姐兒心驚膽戰的從門口走向軟榻，雖說隻有幾步路，她卻走得漫長，身上針紮似的，特別是六姐兒和四姐兒看向她時，眼中露出凶光，真恨不得吃了她一般。
等走到老太太身邊，向老太太福了福身，雙目又惶恐的轉了一圈，這才把身子稍稍搭在軟榻上，卻不敢真正坐上去。得到老太太的庇護，落在身上的敵意消失了不少，她才微微鬆了口氣。顯然老太太在院子中的威嚴還在。
二太太放下茶杯，大方的打量著九姐兒，誇獎道：“老太太選的料子果然配九姐兒，這麽一比，倒是把屋子裏的小姐們全都比下去了。”
老太太樂嗬嗬的說道：“我的嫡親孫女當然配得上宮裏拿出來的衣料。”
二太太的臉麵一僵，卻沒想到老太太在年初一還給她難堪，又看了一旁的六姐兒，繼而看了看九姐兒，九姐兒麵色偏黑，偏偏又瘦骨伶仃，唯唯諾諾的坐在老太太身邊，哪裏有嫡女的樣子，她的眼中閃過一抹狠厲，“九姐兒有福，這料子連宮裏的有頭有臉的娘娘一年才有那麽一匹，老太太大方。”
這話不知是幸災樂禍還是怎的，眾人看向九姐兒的目光變了幾分。
九姐兒雖說隻有八歲，但早已經訂了親，二太太這是在給九姐兒添堵，更是在打老太太的臉。可今天這一出若是男方知曉了，不知道會怎麽看薛家，這就不是一個人的麵子問題了。
老太太麵色一沉，方才她隻是想打消一下二太太的氣焰，這一年她雖然沒有掌家，卻對二太太的作為清清楚楚，可二太太竟然說了這麽沒腦子的話。這不僅關係著九姐兒，還有整個薛府的麵子。二太太方才就明擺著說她想讓九姐兒悔婚，想把九姐兒送進宮去。
三太太笑盈盈的說道：“前些時候您也替三姐兒和六姐兒用王貴妃娘娘賞賜的江蘇敕造暗花蘇錦做了幾套衣服，那可是皇家專用的。皇後娘娘那裏一年也不過兩匹，您這裏得的一匹就給了三姐兒和六姐兒做了衣服。好在老太太疼九姐兒，不想讓嫡親孫女給比下去了。”
三太太體態豐腴，如今眉眼含笑，看起來是個和善的人，可這話卻讓二太太下不了麵子。話中明裏暗裏指責二太太想把三姐兒和六姐兒全都送進宮去。
老太太的心情好了許多，卻怪三太太不會說話，但麵色還是緩和了不少。
二姨娘笑嗬嗬的說道：“三姐兒過些時候才及笄，六姐兒和九姐兒還早著哩，四姐兒、五姐兒都沒說上親。老太太和二太太都疼小姐兒們，大過年做上幾套衣服咱們薛府還出得了，若穿得差了，指不定長安那些夫人小姐們怎麽消遣薛府。臣妾真真眼饞那幾身衣服，可妾身也就是個下人，就算穿上了，也比不上幾位嫡親小姐。”
說話這會兒，二姨娘看向三位小姐兒眼中的豔羨毫無遮擋的流露出來。
老太太滿意二姨娘的話，雖說二姨娘隻是個小妾，但行事作風一點都不比主母差，也就是出身差了些。
二姨娘這話一出，又見老太太臉上又掛滿了笑容，二太太看向二姨娘的目光就變了。她才是薛府的當家主母，可老太太和二老爺卻寵幸一個姨娘，這口氣她怎麽能咽得下去。
二姨娘氣淡神定的迎上二太太，有老太太撐腰，她倒是不懼怕二太太。
二太太掠過二姨娘身上，目光在四姐兒身上停留了幾秒，唇角突然就露出了一抹意味深長的笑容。
九姐兒在這軟榻上如坐針氈，卻沒想自己竟然成了老太太和二太太之間的靶子，把她們的戰火引到自己身上來了。還好三太太和二姨娘幫襯著。可她的心中卻燃著一把怒火，臉上一片淡然，隱藏在袖中的拳頭卻緊緊的握住，她也不是一個能輕易使喚的主。
三太太見二太太吃了暗虧，還把兩個閨女的聲譽給搭進去了，雖說隻在這院中，但這一陣子依舊是這些院子裏婦人的笑柄，何況前一陣子還出了六姐兒這麽一樁事。她的心裏快意得很，隻是可惜九姐兒的聲譽也給搭進去了。
九姐兒微微蹙眉，渾身緊繃，此時外麵有人撩簾子進來，九姐兒的目光隨著那簾子，便見一個粉雕玉砌的娃娃睡眼惺忪，見了九姐兒坐在軟榻上，瞌睡全無，責備的說道：“九姐，你怎的做到祖母身邊的。”
老太太見了十哥兒，向他招了招手，臉上的開心才是真正由內而外，“我的小祖宗，到祖母身邊來。”
十哥兒早上吃了幾顆餃子，也禁不住瞌睡，又回去睡了個回籠覺，如今才醒來。他小跑著蹭到老太太懷裏，二太太忍不住笑罵，“就老太太寵你。”
十哥兒揚起小臉，“這院兒裏的都寵我是不是？母親，你看新來的九姐兒都寵我呢！”
九姐兒的心一下子就柔了不少，十哥兒果真是一個惹人愛的孩子。
“十哥兒是弟弟，九兒當然要寵愛！”九姐兒淺笑。
十哥兒雙眼發亮，“九姐也知曉尊老愛幼的故事？是不是母親近日與你講的，快說來聽聽，是不是給夫子說的一樣。”
九姐兒張了張嘴，見十哥兒雙眼撲閃撲閃的，她又瞧了一眼屋子裏的人，這才說道：“融四歲，能讓梨。融又曰：樹有高低，人有老幼，尊老敬長，為人之道也！”
十哥兒仿佛得到了新鮮玩具似的，拉著九姐兒說道：“九姐也知曉這些，年後咱們一起去私塾上課可好？”
老太太忍不住笑出聲來，愛憐的撫摸著十哥兒的頭，“平日你不是一聽這些就難受，今天可好，還邀了九姐兒一起去上學！怎的不想趁著過年多玩一陣子。”
十哥兒不好意思，卻撅著性子說道：“九姐兒身為女子就知曉這些大道理，我作為男兒，怎可被九姐兒超過。”
“你怎的就不見我這個六姐兒也超過了你！”六姐兒憤憤不平，這九姐兒一來不僅搶了長輩的寵愛，連平日與她交好的十哥兒都這般護著她，她冷言說道：“九姐兒在浙江恐怕連西席都沒有請過，那《三字經》裏的，說不定從哪裏偷聽來的。”
十哥兒微怒，卻不好博了六姐兒的臉麵，一雙純黑的眼睛滴溜溜的直轉，見長輩們都沒有替他解圍的意思，一陣氣惱。
九姐兒朝著十哥兒安心的笑了笑，又說道：“家裏人不多，也就沒有請西席！”
六姐兒覺得長臉，傲然的看了一眼十哥兒，又不屑的在九姐兒臉上打了一轉。十哥兒卻憤憤的瞪了九姐兒一眼。
九姐兒心裏黯然，恐怕十哥兒隻是和六姐兒鬥氣罷了。沒想到這麽一小會兒不僅被上一輩拿捏，連同輩的姊妹都想欺負她。可若她單純的想讓十哥兒高興，恐怕以後連十哥兒都搭不上了。
“母親在世的時候教九兒學了一些《三字經》，母親去世之後九兒身體一向不好，也沒學什麽大道理。”
六姐兒咧了咧嘴，雖然九姐兒的答複讓她不快，但她六歲便進了家裏的私塾，九姐兒肯定比不上她。她覺得自己比九姐兒高了一等，歡快的坐下。
十哥兒撅著嘴，惋惜道：“隻學了《三字經》啊！”
“九姐兒學了《三字經》便知曉這些道理，你可倒好，每日在院子裏鬧騰，年後九姐兒上了學定把你也比下去。”二太太一陣好笑，卻是幫著九姐兒說話。
九姐兒和屋裏的一眾婦人小姐都疑惑的看著二太太，方才九姐兒才讓她沒臉，如今卻又幫著九姐兒了。
也多虧了十哥兒，二太太隻覺得十哥兒這性子太野，若是有一個人能讓十哥兒把心思放在學業上，將來薛家就有了依靠。女兒就算再貼心，終歸要出嫁，將來她還得靠十哥兒。在二太太眼中，九姐兒正好充當了這麽一個角色。
最高興的莫過於老太太，她毫不吝惜的誇道：“十哥兒長大了，有男子氣概，你九姐兒過年之後肯定會和你們一起去私塾。那時候可別被比下去哭鼻子。”
十哥兒不依，小小的身子卻窩在老太太懷裏撒嬌。
九姐兒含笑看著一家子其樂融融，眼眶竟然有些濕潤，她真的好想如十哥兒那般有人疼愛。她趕緊撇過眼，卻剛好撞上三姐兒安慰的目光。她臉色微變，拿起帕子擦幹眼中沒有被人察覺的淚花，心中凜然。
這時老太太身邊的葛媽媽快步走到房中，向各位主子福了福身才湊到老太太耳根子麵前低語，老太太的臉色頓時就掛不住了。
九姐兒就坐在老太太身邊，自然聽得清清楚楚，葛媽媽說：“安國侯夫人說差人來遞上名刺，說二姑爺忙著科舉，今兒就不來薛府拜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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