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流芳昔首

我覺著這個問題很嚴重,因為大哥二哥本就對朝中政事半點興趣都沒有,他們兩個不願意淪為人的臣子。要麽偶爾竄竄臣下家還行,喝喝小酒,談論一些別人家的一些趣事。跟第五師父呆的久了,越發的不在乎塵世一些亂七八糟的東西。

因為一路上有小白,索性我沒有迷路,在天黑之前敲開了定遠侯府的大門。開門的小廝一見是我,眼圈一紅,捏著嗓子喚了聲大小姐。我覺得他委實沒必要如此激動,因為我也不是離家一年兩年了。

一路奔去正房,小白比我的速度還快。我到正房的時候,父候同大哥二哥已經前後迎了出來。

說不想他們那是假的,說很想那也是假的。這些日子我在外麵多是逍遙自在,同小白一起坑蒙拐騙這委實是有趣的事情。

父候一向沉穩的身子有些顫抖,袖子裏麵的指尖顫顫巍巍,盡管他努力讓自己保持鎮定。我抬起頭仔細看向父候時,竟覺得幾個月不見他老了很多,兩鬢竟有些斑白之色。我難得的沒有說話,仔細聽父候問我這問我那,問第五師父如何如何。

我拿出第五師父給的羊脂白玉時,父候的眼中閃過一絲淚光,就是大哥二哥眼中都一閃而過驚詫。父候激動的拿著白玉的手控製不住的發抖。半晌才喃喃道:“這次可讓這老小子忍痛割愛了,你這丫頭,你走時他說什麽沒有?”

我將羊脂白玉收回衣服裏,想了想道:“說了,他讓我叫他一聲爹爹。”然後我抱著父候的胳膊笑道:“父候,未未沒背叛您,實在我覺著第五師父很可憐,既然他沒有女兒,我就叫他一聲爹爹讓他高興高興。”

父候微微一笑摸了摸我的腦袋對大哥二哥道:“去將你們母親請出來,未未回來了我們一同用飯罷。”我這才想起我還有個娘來著。磨磨蹭蹭鬆開父候的手,最終還是拗不過心中的孝道,同大哥二哥一起去臥室請母親。

見到母親的時候,我著實沒想到,會是這樣的結果。父候口中的請母親,其實是一個玉質的罐子。

我身子忍不住晃了晃,什麽時候,母親就這樣悄無聲息的不在了?什麽時候,她從來淡淡的眉眼再不會坐在那裏冷笑。什麽時候,她終於不會坐在那裏的時候對我們兄妹三人冷嘲熱諷?

大哥跟二哥的神情亦如往常般平靜,婢女隱隱走過來扶住我的手哭著道:“小姐,侯爺不讓奴婢將此事告訴小姐,您要節哀。”

我節哀,節哀個屁啊!

我就算再不喜歡她,她也是我娘親,我是從她肚子裏十月懷胎出來的,雖然喝的不是她的奶,雖然她對我比對兩位哥哥還不喜,但終歸她是我娘親,終歸她才是生我的人。

我抱著白玉罐子,眼淚吧嗒吧嗒落下,小白第一次如此安靜的趴在我身上,神情也有些落寞。

從前,我覺得總在亭子裏看遊魚鴛鴦的那個女子從來沒在乎過,人家別的小姑娘在母親懷中撒嬌的時候,我踱過去得到的是她冰冰冷冷的眼神。人家在母親的指導下繡花的時候,我卻隻能在湖裏抓魚搗亂想引起她的注意……可是,我現在多麽希望她坐在那裏,用冰冷的眼神看著我,就一眼也好!

可是,她卻已經不再了,再也不能諷刺我,再也不能嗬斥我,再也不會坐在亭子裏撒魚食了。

父候,父候怎麽樣了!這個世界上,最愛我母親的是他,他才是最難過的那個人。可是我心中還是很難過,難過到不行。我抱著白玉罐子同兩位哥哥一前一後出了臥室,走到用飯的偏廳內。

父候撐著身子坐在案幾旁抿唇不語,向來都是和善微笑的他眉宇間是揮不散的愁容同傷心。這讓我覺得,我的傷心同父親一比如同九牛一毛。可就這樣的九牛一毛都讓我難過的吃不下飯,可是如同九牛的父親該是多麽難過?

我想,他讓兩位哥哥去請母親的白玉罐子,一定是在幻想母親並未離開。如果是這樣,既然我兩位哥哥也想讓父候沉浸在這樣的幻境中不必太過心傷難過,那我作為愛父親的好女兒也乖乖閉口不說話。

婢女隱隱走過來將白玉罐子自我懷中拿出放在父候邊上的一個座位上,那是母親平時用飯坐的位置。依稀間我仿佛看見了那個總是一身粉衣的俏麗女子,神色冰涼的坐在那用飯。可是再一個恍惚,看見的隻是座位上泛著冰冷光澤的白玉罐子。

我想,母親在世時就是清清涼涼的性子,就算躺在白玉罐子裏,也依舊給人揮不去的冷意。

一頓飯安安靜靜的吃完,誰都沒有說話。我食不下咽,往昔覺得山珍海味的食物今日吃進嘴裏如同嚼蠟。父候會抬起頭看我吃了多少,會幫我同母親布菜。他道:“多吃點,最近事情很多,倘若不養好身子,怕你應付不來。”

我想,我著實沒有什麽好應付的。在我的身前,有父候同兩位哥哥,他們會將一切不利於我的事情擋在事情落在我身上之前,將他們身後的我保護的好好的。關於未來發生的事情,著實沒有什麽可另我擔心的。

所以,我抱著一種完成任務的心態將父候給我布的菜吃個幹淨,吃不完的時候就分給正在啃雞腿的小白。小白因為總被我逼著吃青菜而身體倍兒棒,因為各種營養維生素都能補個全麵。

吃完飯後,父候說帶母親去散步,我怕父候太過難過想跟過去卻被大哥攔了下來。我便沒有再跟著,因為我確實有很多疑惑想讓大哥二哥同我解答。

不過飯後二哥便離開了,這也正好,我委實沒太多話想同臉上總是表現出別人欠他幾千萬兩銀子一樣的二哥說。我隨大哥進了他的書房,正中央依舊掛著我那副出名的牡丹圖。

牡丹花色鮮豔無匹,那是我用真正的牡丹花瓣汁液加上墨汁,還有一種從第五師父那裏偷來的一種神水,摻進去之後畫出來的花如同真花開在紙上一般。

上麵有大哥的題字:萬水千山牡丹花色紅,年色昭昭落月秋逝水。

我覺得這題字太過傷感,可是大哥說,我的花魂便給他這種感覺,我無語。我這麽天真爛漫的小姑娘,畫出得畫該是快樂的不得了,怎會畫出一個悲傷的花魂?這著實是一個令人費解的問題。

大哥親自給我端了杯茶過來,我接過小小的喝了一口,忍不住道:“大哥,到底發生了什麽事情?”

大哥撇撇茶盅內的茶沫子,緩緩道:“你走後半個月不到母親就走了。我想,那個時候她是快樂的,父候也是快樂的。”

那時候母親知道自己命不久矣,終於放下臉麵不再怨恨父候。其實,這麽多年,她都是愛他的。天下間,誰都想要這樣一個男子,整個世界裏,以她為全部。她說自己是世界上最幸福的女人,雖然現在給她幸福的這個男人曾經一手將她的幸福毀滅。

這麽多年,母親隻是氣父候為什麽不好好說,為什麽當年如此衝動不讓他們兩人有個接觸相識的過程。以這種稱不上光彩的方法求娶她,更是將她那個炮灰初戀秘密chu死。恨他為什麽不給自己一個機會慢慢愛上,一定要用這種極端手法。

關於這點,那時候我父候年輕氣盛,做事如同現在的新帝一般雷厲風行,認定的事一般不會去征求,他需要的是結果而不是一個過程。他認為這個過程在有結果之後慢慢再創造也一樣。

但出生在書香世家的母親卻認為過程遠比結果重要。女人注重精神享受,就算在古代也一樣。美好的過程大於結果這是所有女人的邏輯。簡單而又讓男人覺得複雜無比。

後來的半月,父候不再為母親求醫問藥,而是帶著她在聊華城四周到處走走看看。他們還一起去了那位炮灰初戀的墳墓前上了一炷香。母親說,她不能讓那位炮灰初戀在陰間帶著對父候的怨恨,所以又去普國寺給他點了一盞長明燈。

我想,那段時間應該是父候此生最幸福的一段時間,而那個時候母親一定天真爛漫的如一個真正的少女一般,陷入他們的戀愛過程。這個過程果然很讓人享受,可惜時間太過短暫,美好的事物總是如同流星劃過天際,一閃而逝。

後來母親去世後,父候抱著她的遺體在楓葉山上呆了三天三夜,回來時鬢角便白了半邊。我想,父候用了三天三夜的時間回憶了他同母親的半生,卻準備用一輩子的時間記住母親最後的音容笑貌。

聽完後,我道:“大哥,朝中發生了什麽事情?我臨走時二哥同我說新帝要冊封我,這事有幾分真假?”我想,我雖然對政治不敏感,父候也不是文官,但我們家人天生攜帶有軍人細胞,本能的去洞察敵情。

對,就是敵情。新帝對於我們家來說,就是敵人,隻有我們一家人,我父候同兩位哥哥才是真正的自己人。我們一起對抗的是新君,覬覦我父候地位的新君。但他隻能覬覦,他也怕父候在剛剛平靜的吳國跺上兩腳,他這個兩大強國之一的帽子可是剛剛扣穩。

大哥欣慰的看了我一眼緩緩道:“關於這件事,當時新帝隻是給我們吹了這樣一股風。可是風吹過後,連痕跡都沒留下。加上母親去世,此事便沒有再提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