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伊人消逝

我悄悄抬起頭,嘴裏還不忘記道歉:“對不起,您大人不記小人過,您宰相肚裏能撐船。”

“倒是個有趣的丫頭。”玉衣男子又說話了,他的聲音清清朗朗,透著溫潤的暖意。但跟大哥還是差了點兒。

我將目光抬起,落在了玉衣男子身上。他長得很是好看,白皙如玉的肌膚,狹長婉轉翹上的眸子,眉毛濃黑細長如遠山,額前光亮,鼻梁挺直如峰,嘴唇淡薄粉嫩;美中不足的是,他右半邊臉上帶著一塊銀質麵具。

他旁邊的是冷酷男,他長得挺溫馨的,就算是略帶怒氣,但是他的嘴角也是上揚的,就好像在笑一樣。一雙眼睛隻有一層眼皮兒,但他的眼睛卻很大,眸子明亮中閃爍著深不可測的鋒芒。一身淡藍色長衫,倒是跟他的氣質挺相輔。清冷中帶著屬於貴族的傲岸,優雅又帶著一絲不羈,占盡風姿。

對於冷酷男,我的眼神隻是一帶而過,再次落在玉衣男子身上,我看向他的嘴唇,像一個女子的嘴唇,如同櫻桃,讓人有咬上一口的衝動。

我幻想著,但也隻能幻想,還得認清現實。看看天色,已經不早了,我得離開了。

“我已經道歉了,可否讓我離開。”我看向玉衣男子,可能是他為我求情了吧!我覺得他要比冷酷男好說話的多。

“不行。”冷酷男再次冷冷開口。

我的心裏竄起一道火氣,本姑娘是善良溫柔不假,可不見得受得人欺負。

“你想怎麽樣,我已經跟你道歉了。”我抬起頭,直直的看向冷酷男。心中已然將冷酷男的祖宗十八代問候個遍。

他低頭看向我,一瞬間,我們兩個的距離便拉近了。從他的身上,隨風飄過來一股冷淡的梅香,繚繞在我們的周圍,萬籟寂靜。帶笑的唇角微微上翹,他道:“好厲害得丫頭,你撞了我,反倒理直氣壯。”

玉衣男子嘴角也掛著淡淡的笑意,透過他銀冷的麵具時,將溫暖截住。

此時我的心中,壓抑的憤怒已如潮水般要將我吞沒。這男人的態度也委實讓人忍無可忍,我道:“說罷,你想讓我怎麽道歉?”我將牙齒咬得嘎嘣響,唇角也學冷酷男帶上一絲笑意,看上去如斯冰冷。

微微笑意如同紋路一樣爬上他的臉,他笑道:“唔,很簡單,你能做到。”

看著他蘊含深意的笑容,我的心突然就有一種不好的預感,究竟不好在哪,卻又說不出來。他滿麵含笑的看著我,他身旁的玉衣男子蹙了蹙眉,顯然也沒想到他會如此胡攪蠻纏。

我不動聲色的暗暗找尋機會逃走,嘴中想辦法同他周旋。“作為一個優雅的貴族男人,如此為難一介弱質女流,說出去不怕別人笑話麽?”直覺告訴我,他要求的很難,至少以我現在的情況辦不到。

他微微一怔,說話間我已經向後退了一步,隨時準備逃走。聽我這麽說,冷酷男微微沉吟道:“你即已猜出,那就先答應我。”

我將小白緊緊抱住,勒得它直翻白眼時終於從我身後走過來一個推草車的男子。我小聲對小白說:“你記得自己逃走。”然後在冷酷男還沒反應過來的時候,將小白扔了出去,然後將從我身旁過去的稻草車推翻,鑽進了距離我最近的一個巷子。

不知跑了多久,我在巷子裏穿來穿去,冷酷男總算沒追上來。也不曉得他當時有沒有追我,或許他根本上覺得,我這個無禮的小丫頭委實沒必要追下去,省得落了他們貴族的麵子。

想到這裏我覺得可笑,也許人家隻當我是無聊生活中的調節劑,隻是逗逗我僅此而已。而我竟然會想他們是某些紈絝子弟看上了別人家的小姑娘帶回去糟蹋的前兆。這樣想來我委實害怕,也顧不得當時灑落了他們一身稻草。

我想,他們大概一輩子沒有如此狼狽過。我得意一笑,慢慢順著巷子往出走,走了不知多久,天色開始有些發暗,我終於有些害怕。

出門前,我身邊總是會帶人,就算不帶下人,小白也十二個時辰都跟在我身邊。可是現在的情形,我不得不感歎,出門時忘記將婢女隱隱帶在我的身邊委實是一件憾事。可當時的情況,如果隱隱在一定是當成炮灰被哢嚓掉的。

緊了緊身上的披風,寒氣還是直往單薄的衣裳裏鑽。我不由在心中祈禱,宵禁前父候同兩位哥哥沒發現我回來,一定會出門找我,隻希望在他們找到我前我不會凍死或是餓死街頭。

事實證明我的擔憂有些多餘,忘記了小白是我的保護者,它還兼職著一個職務就是大黃的職務。憑著它比狗還靈敏的鼻子,終於在天黑之前帶著黑著臉的二哥走到我麵前。

當時我已經被凍的失去知覺,二哥走上前二話不說抱起我往定遠侯府走去。

他的臉已經不能用黑的如墨來形容,是我從來沒見過的憤怒,臉是黑的,眼睛是紅的。為了不讓二哥憋出內傷,我動動僵硬的手臂拍胸脯道:“大不了連夜不睡給你畫幅牡丹圖。”

二哥聞言,臉色驀然緩和很多,他沉聲道:“母親昏過去了。”

“啊!”我一個激靈,險些從二哥身上掉下來。

二哥抿著唇,腳步飛快,小白在二哥肩上打著哈欠。我看了看二哥的臉色斟酌開口:“父候在家麽?”

二哥點頭道:“父候進宮去給母親請了太醫,到現在沒回來。大哥讓我出來尋你。你說你,平時闖禍也就算了,今天是你生日,也不好好在府中陪母親。”二哥的口氣有些怪怪得。

我想,我們兄妹三人,每個人提到母親的時候口氣都會怪。記憶中,我同母親呆在一起的時間不會超過一頓飯。十有八九會不歡而散。大哥二哥亦是如此,可是,她是我們的母親,如果不是我們長得確實同母親有七分相像,我大概以為我同兩位哥哥是父候從戰場上撿回來的。不,應該是我們父候生出來的。

二哥抱著我趕在宵禁之前進了大門,這一路我的身體稍有恢複。顧不得暖身便隨著二哥直奔正房。

正房裏燈火通明,人影綽綽。二哥蹙了蹙眉,我揣揣的跟他進了內室。房間內隻有大哥一個人在母親身邊侍奉。所謂的人影綽綽是正房裏的丫鬟端著水盆藥碗來來往往。

說實在的,床上躺著的女子,我同哥哥們對她著實沒有太多感情。有的隻是稱呼上的長輩名義,我磨磨蹭蹭湊上前去問:“大哥,母親如何了?”

大哥似是看昏迷的母親看的專注,並沒有看見我回來。此時聽到我的聲音,猛的回過頭來,然後很不幸的同我靠近的頭撞在一起。我心想,今天絕對不宜出行,這個倒黴的腦袋連連兩次被撞。

如果我明天便成同隔壁王尚書家的傻兒子一樣的傻瓜,絕對是這一天不小心撞的。我伸手想要捂著被撞疼的頭,放在額頭時,上麵已經有一個溫暖的手掌。

大哥微微歎息道:“你這一整天去哪裏了,父候可是派人在整個聊華城找了你一天。”

我自覺有錯,不敢大聲反駁,可還是忍不住反駁道:“哪有,不過是出去了幾個時辰。還有小白陪著我。”說完拿眼看向大哥。微微一怔,覺得眼睛有些酸澀。

午飯時,我還覺得大哥是朗朗青年,如同謫仙不染塵世氣息。可才短短的一個下午,覺得大哥身上那種淡然氣息消失了,他此時如同一個被貶下凡的仙人,完完全全徹徹底底是個凡人了。

我看了看床上的母親,突然覺得,原本白的透明的臉上,此時更是透明的好像能看到那一頭如同鴉羽的青絲。再看看二哥,冷峻的臉上也有了幽幽愁色。

我驀然間覺得,就在這短短的一下午,好像發生了什麽很重要的事,但這件事我還錯過了。

這麽重要的下午,我完成了人生的兩個轉變。一,遇見兩個美男然後被訛詐,讓我覺得,聊華城的大街並不算什麽天子腳下,因為我差點被敲詐。二,母親重病,是潛藏在她體內多年的癔症。如今徹底爆發。

打更聲在門外響起,已經一更了,父候卻還未回來。因為屋裏的暖意,我已經暖和過來,甚至還在大哥的監視下喝了一碗蓮子羹。而母親始終未醒來,她的呼吸淺淡,仿佛不存在一般。

母親才三十七八歲啊,一個女子最美好的年紀,在歲月的尾巴處。最好的年華裏,她遇見了我父候,雖然不是她愛的人,可是那人卻將天下大愛都給了她。

我的夢想,也想找到這樣一個人。那人不必太過俊朗,不必太過富貴,隻要能將他一生的愛都給我一人,我會執著他的手,走到須臾歸處。

二更天的時候,父候終於回來了。他進屋的時候,接著明亮的八角宮燈光,我突然覺得,他在這一個下午,老了好多。隨著他進來的還有一個頭發花白的太醫,走起路來都顫顫巍巍。我走過去攙扶住他,他對我柔和笑笑。

其實,我隻是怕他在這個短短的距離一個不小心摔倒,我母親可是還在床上等他診治,我委實不能讓此情形再出現什麽意外。

老太醫診過脈後,歎息道:“已經如此嚴重了,當年老夫便說候夫人活不過四十歲,如今卻沒想到她心中鬱結頗深,怕是挺不了多久。”

那一瞬間,從未覺得母親有存在感的我,突然有一種天塌下來的感覺。五雷轟頂也不過如此,我身子晃了晃,然後再無知覺。

再次醒來時,二哥站在窗前看著天空中明晃晃的月亮。還是夜晚,現在也許是深夜。

我看著二哥清瘦的背影,覺得鼻子發酸。為了不嚇到二哥,我起身時故意弄出很大聲音。二哥悶悶的聲音就傳過來:“未未,父候決定辭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