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遣送未來
我正在靈堂誦經，守門的小廝恭恭敬敬走過來站在我身後，小心道：“小姐，門外有醉翁樓的人找您。”
醉翁樓，我的心不能控製的一跳。緩緩睜開眼睛時已經是一片平靜。其實，這兩個多月我一直在逃避，我不知道修遠是不是依舊每日會去醉翁樓送消息，以前或許沒有挑明那極強的目的。我們三個都像演員一樣安安分分扮演著自己的角色不願意醒來，或許隻是我不願意醒來，而他們正在一旁冷眼看我的笑話。
我站起身，因為跪得久了，扶著隱隱的手才能站穩。隱隱擔憂道：“小姐，您休息一下罷，從昨天晚上跪到現在。去越國的路途遙遠又不好走，您這個樣子侯爺會擔心的。”
我知道不能再呆下去，該麵對的遲早要麵對。隻是一直在逃避而已。嗬，最終他還是忍不住了。扶著隱隱的手到房間收拾一番換了一身素白的衣服，不施粉黛的臉上憔悴無比，卻掩飾不住眼底的風華。
就像母親的臉，她總是在不著粉黛，她坐在那裏依舊美的不能讓人直視。仿若九天之上娉婷走過來的玄女，清冷中帶著掩飾不住的絕代。
隱隱隨我一同去的醉翁樓，沒有她的話我不確定自己能走出房間或是走進這明知是鴻門宴的房間。桌子上擺放著醉翁樓最好的招牌菜，滿滿當當擺了一桌子，角落裏擺著三五壇醉仙釀。
一身玄衣的修遠站在窗前背對著我，空氣中彌漫飯菜香味裏，我卻能清楚的捕捉到他身上飄蕩的冷梅香，比之以往沒有半分變化。這讓我清楚的認識到我們以前就認識，而他從一開始跟我的相遇都是算計好的。就像他在我麵前畫一個圓圈，我卻心甘情願的一步一步踏進來，幸好還沒來得及沉淪。
我跟他乃君臣關係，現在又多了一層兄妹關係。所以，我們都本本分分的扮演好自己未來的角色。他為了皇位跟吳國江山，而我為了父候跟整個符家。
隱隱扶我坐下之後就去門口守著，我看著滿桌子山珍海味卻半點胃口都沒有，甚至有些想嘔吐。
抬起平靜的眼，我伸手倒了一杯醉仙釀，酒香立馬就跟空氣中的梅香結合在一起，形成一股旖旎的味道。窗外是醉翁樓的客房，因是仲夏，綠樹茵茵讓人心情無端的平複下來。
他道：“末末……”似是有難言之隱一般，隻喊了我的假名字，仿佛帶著一絲絲察覺不到的情感，讓我有一瞬間的恍惚。
我舉起酒杯放在鼻翼旁深深的吸了口氣，伸出手舌頭舔了一下淡淡道：“皇兄？我是昭寧公主。”我微笑著提醒他。舌尖上傳來辛辣的味道，上一次我隻喝了一口就醉倒了。
他回過頭來，一張白的近透明的臉隱匿在光芒下顯得有些隱晦不明。我好像從他身上感到一股淡淡的悔意，隻是一刹那，快的讓我抓不住。
“這裏隻有末末跟修遠。”他這樣糾正我。
“還有五天我就要離開，我會按照你的意思跟他成親……”頓了一下道：“我隻希望父候同兩位哥哥一世平安。若是有任何變故就交易結束，到時候我就算拚盡性命也會讓整個吳國顛覆。”我不知道哪裏來如此之大的火氣，隻感覺說道交易結束的時候，我一定要這樣說才能扼殺在我心底蘇醒的不舍。
他的身子恍惚中好似晃了一下。再開口時他已經坐在了我對麵，抬起他一貫冷淡的眼，伸手倒了一杯醉仙釀。隨著他的動作，彌漫的冷梅香頓時就濃鬱起來，緊緊圍繞著我讓我不能在他麵前逃離。這個時候的他便是那高高在上的皇帝，泠然而無情。
交易開始。
“他登基之後你便是皇後，到時候伺機接觸朝政，我會派人同你裏應外合，並且……”凝聚無色的目光落在我身上，那樣無情而冰冷，仿佛一下從仲夏到了滴水成冰的冬日。“我會看準時機發兵，救你回來。”
他就這樣直直的看著我，就像那次我想看穿他跟安敘的身份一樣，同他們那時的眼光臉色一般沒有任何破綻，讓人不管從任何角度看上去都沒有任何多餘的表情。我們都毫不猶豫的拿出自己的籌碼，看看誰能在此番交易中獲得最大的利潤。
我額首算是應下，淡聲道：“讓我做什麽我都會完成，隻是我父候同兩位哥哥還有符氏一族任何一個人有危險都別怪我翻臉不認人。”
修遠微微一笑，拿起杯中酒虛空同我碰杯，然後一飲而盡。“這是自然，如同你所想，隻是交易而已。我們都將是此交易中的獲利者。你放心，隻要你家出一個人為朕做好事，朕便保證符家一世平安富貴榮華。”
我也拿起酒杯，跟他碰過之後小抿一口，辛辣無匹。我喚了一聲隱隱，扶著她的手往外走。
他道：“沒有什麽要跟我說的？好歹我們也相識一場。”
我回過頭來，揚起一抹笑意，看到他在我的微笑中眼神有片刻的驚詫，清醒過來時我已轉過身留給他一個明明搖搖欲墜卻是直而堅挺的背影：“末末已經在皇宮被修遠賜死，站在你麵前是是昭寧。”
我忽的想起君繇離開昆侖山前，那個茫然不知前路如何的背影，明明孤寂的好似讓他承受不起，卻又無比堅定的走下去，堅定自己的信念卻又因找不到出路而隱藏起的深深無奈，何其相似？
回到府上之後，我便再次閉門不出，每日逼自己吃東西，把這兩個多月的虧損補回來。今日是我在聊華城的最後一日，我同隱隱親手做了一桌好菜，跟兩位哥哥還有幾天不見仿若老了好幾歲的父候一同用飯。
二十幾個菜我跟隱隱準備了一個下午，隻為這最後的團圓飯能吃的圓滿。我臉色雖然還有些蒼白，但因為最近強迫自己吃肉食已經養回些肉，總算能拿的出手。
父候道：“未未，如果你不想去，我們可以連夜離開。”父候的眼中有著濃濃的疲憊跟深深的歉意，他無能挽留自己的妻子，現在又無力保護自己的女兒，這讓他這種以強勢麵貌活了大半生的人如何能看得開？
我握住父親的手含笑道：“父候放心，我已經跟皇帝說好，他還說隻要一拿下越國，就救女兒出來。再說，我不是還有小白？到了越國皇宮我第一件事就讓小白將整個皇宮都探個幹淨，到時候一定能找到逃出生天的方法。而父候同兩位哥哥隻需要保護好自己不讓女兒擔心就成。”
父候的眼圈有些發紅，握著我的手在微微用力，捏的我骨頭都陣陣疼痛。良久才慢慢放開，父候收回手抱住自己的頭，聲音沉悶讓人心酸：“對不起。”
大哥二哥亦是沉吟不語，我拿過來父候的手放在我臉上，雖然常年拿劍，可是父候的手掌卻如讀書人的手心一樣沒有半分繭子。就同他的麵貌一般，如同翩翩公子而不是戰場上殺人不眨眼的將軍。
“父候沒有對不起女兒，女兒也是心甘情願去往越國的。左不過是要嫁人的，能入越國皇室，到時候我也能說的上話。”這番話怎麽感覺都有些蒼白無力，但我確實不知道該怎麽說才能讓父候放心。
二哥執起酒杯一飲而盡道：“父候大可放心，此番一路兒子會拚盡性命護妹妹周全。”這是第一次二哥喚我妹妹，卻是對父候的承諾。我跟二哥雖然是兄妹，但更多的像是冤家。
並且二哥的性子，此番定能如同他所說護我周全。而這邊有大哥跟在父候身邊我亦是放心，所以此番前往越國實話說心中還是有些期盼的。如果前路看的太清楚，人生反而太過平淡無奇，索然無味。
父候點點頭，對二哥鄭重道：“無論如何你們一定要平安。到了八方城之後你便離開，萬萬不能隨你妹妹進宮。”父候搬過二哥身子附耳幾句，二哥垂著眼瞼不斷點頭應是，我沒聽清父候同二哥的話，隻覺得父候說完之後神情放鬆很多。
或許二哥最是能讓父候放心的，而我的話怎麽說都像是無力的安慰。又說笑幾句，忽然聽到一陣吵鬧聲。我側耳聽了聽，好像很多人朝我們這邊走過來，有人阻止也有人在謾罵，最讓人受不了的是有些話聽起來竟是如此刺耳。
我扯起一抹冷笑，雙手用力握緊，這個時候我想，如果我是男孩子該多好。大哥二哥站起來走到父候身邊，三人看向月亮門處，因是夜晚，所以來人打著定遠侯府的大紅燈籠，腳步聲越來越近，臨近之後我幾乎要氣個倒仰。
來人約莫有三四十人的樣子，那些人別看我平時不怎麽來往，但化成灰我都認得。正是我們符氏一族的族人，他們平時借著我們家的權勢在聊華城可以說是錦衣玉食，可是我們家有一點事各個恨不得躲出百十裏地。
明日便是我去往越國和親的征始，他們選擇這個時候前來，擺明了是怕我臨時跑路。到時候斷然會連累符氏一族獲罪，所以這是來監督我來了。
父候的臉色在看見符氏族人的時候徹底灰敗下來，仿佛一個古稀老人，殘存在胸口的一點氣要呼吸出來，卻是沒有辦法隻能大口大口喘氣來緩解現在的狀況。他一隻手在別人看不見的地方撐著大哥的身子支持不讓自己倒下。
深吸口氣用同平常沒有半點區別的聲音緩緩道：“各位這是何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