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極近風華

沉默了許久,父候的眼神似乎在看我,也似乎在看別處。目光沒有焦距的對在我的臉上,惆悵的讓人想哭。我扯著父候的衣角嗚嗚的哭出來,我想,就懦弱一次,從今後收整我的心,三個月後清清淡淡的去往越國和親。

“不想去就不去,不用為難。”父候終於開口說話了,許是我哭的有些頭痛,總覺得父候的聲音有些壓抑的嘶啞。

為難?這個詞讓我覺得很好笑。驀然想到,當初我在街上遇見修遠是早就算計好的。不想去就不用去麽?那怎麽可能啊!我的名頭在吳國那麽大,大的讓我惶恐又害怕。

夜色順著窗欞透進來,是清冷的銀白色,連青石地麵也反射著如霜雪一樣的光芒。父候心中有責任,對吳國,對符家,對天下人還有對我的責任。而我,有對父候跟兩位哥哥的責任。所以,我也有著吳國跟符家的責任抗在肩上,雖然壓得我喘不過氣,但是我會用我微薄的力量將其扛起來,穩穩的向前走著。

“沒事,女兒早晚要嫁人,隻是時候未到而已。”我輕聲安慰著父親,聲音聽起來是那麽沒底氣不讓人信服。小白磨磨蹭蹭爬過來鑽到被窩裏,從我下巴處探過腦袋嗚咽兩聲,充滿靈氣的大眼中滿是擔憂跟詢問。

我安慰似的摸摸小白的腦袋對父候笑道:“我還有小白,若是有事的話可以讓它做。再說,他不是還沒說究竟安排什麽任務麽?”越國皇子竟然敢來吳國求娶公主,人家怎麽會沒有把握降住我?隻是我不能說罷了,說出來亦是徒增父候同兩位哥哥的困擾。

好在宗孝皇帝還不算太過無情,允許我為母親守孝三個月。三個月後我將踏上前往越國和親的路途。這一去,也許我此生再也沒有機會見父候跟兩位哥哥,可是隻要他們平安,我就會在越國活的很好。

而既然要我為宗孝皇帝辦事,前提一定要保我父候跟兩位哥哥一世平安富貴。這樣想來,其實先一步認識修遠也挺好的,至少我們說話時不會覺得陌生。

“父候已經辭官,富貴榮華我們不要,我已經失去你娘,不能再失去你了。”父候的眼角有些濕潤,隨著天色漸暗,月光照在屋裏的時候好像比八角宮燈都要明亮些許。父候的臉背著月光讓人看不清楚,朦朧的從他身上透出一股絕望的哀婉。

我俏皮一笑:“怎麽算失去呢!女兒遲早要嫁人,也許他很不錯呢!父候不要太過悲觀。不過女兒的意思是不想讓大哥二哥再參與朝政了。父候不放心的話,三個月後讓二哥同女兒一路去越國,相互也有個照應,父候也好放心。”我們家有父候一個人讓皇帝忌憚就成。我頓了頓又道:“若是他真的不好,女兒一定想辦法從越國活著回來。”

我用力的握著父候的手,不知是想從他身上汲取溫暖,還是要從我身上傳遞給父候力量。也許是想從他身上接過家族跟天下人的重擔,不管是什麽,我都覺得,羽翼漸豐的我,有責任跟義務背起整個家族的興衰。

父候坐在床邊半宿,一直沉默,空氣沉悶而壓抑。小白大氣也不敢喘一下,我亦是。不知什麽時候,父候離開了,我被小白在睡夢中喚醒,八角宮燈的光芒搖曳不定,仿佛狐媚在黑夜中舞蹈,散著讓人意誌不堅定的氣息。

我穿戴好衣服下床,小白乖乖的伏在我的肩上。拿過五彩屏風上的綢紅色大氅披在身上,深夜露重,我不想感染風寒讓父候同兩位哥哥擔心。

踩著明亮的月光出門,發白的月光照在綠油油的桐花葉子上,反射著晃眼的光芒。大哥坐在院子下的石桌旁,桌子上放著母親在世時釀的桐花酒,花香酒香在院子裏隨著朦朧的霧氣飄散著,仿佛有形一樣圍繞在我們三個身上,彌漫著淡淡的血腥氣。二哥站在院子中央,整個人沐浴在月光下,泛著清冷光澤的目光望過來時讓我有置身冰窖的感覺,可是閃的極快,刹那間便是淡淡的哀傷。

“過來嚐嚐母親釀的酒。”大哥含笑招呼我來坐,空氣中的無形的血腥味兒好像更加濃鬱,轉而是殺氣。二哥隱藏多年,從未在人前透出來過,第五師父一直說他隱藏的很好。其實我知道,隻是從未有過能讓二哥值得動怒的事情而已。

我看了二哥一眼,從小對他的畏懼現在被無限放大,準備好的話被逐個吞回肚子裏,噎的難受異常。二哥斂了氣息坐到我麵前,目光泛冷的看著我道:“什麽時候的事?”

“臘月……”想了想又覺得不算便道:“臘月的時候見了一麵,後來被他們纏上無奈分身,我又不能暴露身份,所以就……”

二哥打斷我的話:“所以你早就被他們盯上了。”這是肯定句,說完便跟大哥對視一眼,他道:“他們或許早就算計會有今日,我一直以為會從你我二人身上下手,卻忽略了未未。”

大哥的笑容隨著喝進去的桐花酒喝進口中,沉聲道:“其實他早就盯上未未了,既然能娶皇後,未未就算不去越國和親也是未來的皇貴妃。”

二哥沉痛的閉上眼睛。其實這是現實,每個人都看的很清楚,隻是事情一直都未發生便盡量去忽略可能發生的事情。而事實上,大哥二哥還有父候他們三個,是我所知整個世界上活得最清楚的三個人。因為活的清楚,才知道有些事情避無可避,隻能硬著頭皮去麵對。

所以今天他們兩個的談話,我必須打斷。“不用說了,此事我已決定。與其在不可逆轉的事情上下手,倒不如想想我和親之後,符家未來的退路。”

二哥以似是驚奇的眼光看了我一眼,轉而斟了一杯酒道:“果然不愧是我的妹妹。”

大哥也笑道:“你說說你的看法,我們在一起商討。”

我點點頭,將之前整理好的想法一團說出,言罷看著大哥二哥道:“我想,最近這幾日修……宗孝皇帝一定還會找我。然後再定罷。”

二哥沉默中將杯中的桐花酒一飲而盡,輕輕的放下手中的杯子,像是怕摔碎一般的小心翼翼。“我跟你一起去越國。”

“我也是這意思,這樣父候還能放心一些。小白也照舊跟在我身邊。”修遠既然答應讓我去和親,也早封我為公主,想必已經同越國皇子商量好的,所以我的背景也一定是被調查的清清楚楚,小白便沒有必要隱身了。

大哥沉吟道:“小白暫時不要暴露的好,有什麽事它也能幫忙。或是往出傳消息,或是做些別的事情,總歸有個它能不讓人抓住把柄。”

二哥跟我一起搖頭,將利弊重新分析過後,沉聲道:“先看情況再說罷。”轉頭看向小白,小白被他看的一哆嗦,兩隻小爪子拱拱著,似是再求二哥吩咐它的時候手下留情。

小白總是我們的開心果,看它這個樣子我跟大哥再也忍不住撲哧一笑。二哥扯了扯麵皮,淡淡道:“你跟未未去也不是不可,不過為了能更好的同家中傳遞消息,你必須在這一路上跟所有的動物溝通好,這樣我們有什麽事好第一時間知道。”

小白瞪大眼睛懷疑的看著二哥,似乎不太相信這任務如此簡單。二哥閉上眼睛深吸口氣,伸起手趁著小白跟我都沒有反應過來的時候一個爆栗打下去,小白疼的抱著腦袋在桌子上滾來滾去,沾了一身桐花酒。

若說小白這世界上最怕誰,那就是冷如寒雪的大哥,第五師父其次。二哥將在桌子上打滾的小白抓在懷裏,小白果然不在掙紮,而是哆哆嗦嗦的閉著眼睛裝死。

二哥淡淡道:“這一來一回最少三個月,切忌一定要用最快的速度。我不想讓未未有任何危險。若是不及時出了什麽事,我就把全天下的狐狸都抓回來煮狐狸湯。”

小白嚇個一個哆嗦,點點頭應下。二哥這樣做著實有些多餘,現在哪怕他讓小白將所有的寶貝都拿出來,小白也不會有一絲猶豫。就算是出賣我也行,但出賣二哥絕對不會。唉,真是冤孽。

談話告終,回到房間後我卻一絲睡意也無。在聊華城最後三個月,時間一天一天過去,我每日在靈堂守靈,給逝去的母親燒紙錢,或是剪些小玩意給母親。偶爾也會跟父親請回來的大師一起誦經。

轉眼間過了兩個半月,我一直沒有出屋,哪裏也不去。誰都知道我似乎在逃避什麽?有時候我拿著檀木珠在手心轉動,直直的看著前方一看就是一上午。有時候也會坐在窗前看著窗外綠樹茵茵的桐花。因為整日吃齋我的臉色有些昏黃,像是秋日裏被寒霜打落的小花,蔫蔫的沒有一絲生氣。

父候跟大哥二哥日日早出晚歸,偶爾也會有人來府上拜訪,卻不再似從前。縱然我現在是昭寧公主門第卻逐漸冷清下來。我不知道外麵究竟發生了什麽,小白最近也常常不見蹤影,每次回來都滿眼疲憊,紮在床上就昏天暗地的睡覺,睡醒之後繼續消失。每個人都好像很忙的樣子,隻有我每日在靈堂呆著,數著日子一天一天的過去。

時光如水,轉眼間滑過指縫再也不回來。要帶去的行禮也已經收拾好,皇帝的賞賜也全部都在後宅收拾妥當,隻要再等上五天,我便踏上去往越國的路程。

這條路很長,需要走一個月才能到越國都城。長的就像我的人生一樣,我跟那個為見麵的夫君的路也很長,長的看不見未來的絲毫光芒。因我一直都未出門,所以這兩個半月也沒見過修遠。

而這個人就好像從來沒在我人生中出現過一樣,潛意識中我想忘記自己從來沒有見過這樣一個人。每日誦經的心漸漸平靜如水,而最後的五日清晨,心湖被投進一塊大石,久久不能平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