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辛夷

怪人桀桀怪笑中,青綠雉鶉已將黑澤蘚歸於一處,方才還黝黑如墨的黑澤蘚此刻卻化為了肉色,一座肉·丘堆在藥王峰北麵,雉鶉站在其上,開心啼鳴,灰色短喙輕啄,如同吸溜麵條一般,頃刻間巨大肉·丘便少了一半。

金玉堂掌門顧步粗獷臉上吃驚表情盡顯,黑澤蘚聲威如斯,竟然被這隻不起眼的雉鶉一喙而破。

擅蟲老道一陣心痛,黑澤蘚耗費他太多心血,甚至不惜分出部分元神煉與其身,如今黑澤蘚身死,他元神受創事小,根本沒有更多資源培育另外一株事大。

還留在藥王峰的來訪宗門一個個精明無比,瞬間便判斷出眼下局勢——馭蟲道宗此次鬥藥大會的勃勃野心付諸東流。

擅蟲老道歎了口氣,推開上前攙扶的宗門長老,道:“道友雖說一身藥王門秘術,但如若拿不出信物,始終難以服眾。”

“不用理會他,直接去找張真靈邀功。”怪人傳音入密道,語氣愉快。

畫戟倒沒什麽感受,怪人與擅蟲老道之間的拚鬥太過玄幻,其中力量他無法完全體會,心裏想著早日將大黃身上傷勢解決便好。

“擅蟲掌門,我無需向你證明什麽。”他冷漠道。

這話戳中了馭蟲道宗痛處,舉宗上下聽聞皆是怒目以視,畫戟完全沒把他們放在眼裏,並不惺惺作態,拱手道:“承讓了。”說罷往辛夷宗方向走去。

張真靈喜不自勝,快步上前,道:“道友好手段。”

“隨便應付兩句便行,老夫現在得趕緊回到宗門內,否則被元緒這個老家夥發現可不好了,你身後金針暫時莫要拔下,待我晚上尋你再說。”怪人認真叮囑,隨後便沒了聲息。

想來是已經走了,他心下極為不安,第一次和大宗掌門麵對麵打交道實在是難以鎮定下來。畫戟硬著頭皮拱手道:“張掌教莫要取笑,隻是些低劣手段罷了。”

二人握手寒暄良久,元緒老道這時候緩步而來,道:“此次鬥藥大會暫且擱置,延後幾日再說如何?”

畫戟默默想著天醫道宗與馭蟲道宗依舊賊心不死,張真靈這時候大度說道:“無妨。”擅蟲老道已傷,即便鬥藥大會繼續進行下去,辛夷道宗也有恃無恐。

藥王穀三宗幾位長老見到事態暫平,走上前去,拱手對著應邀前來,還未離去的各個道門說說道:“今日之事多有擔待,都怪我宗考慮不周,還望各位仙長見諒。”

金玉堂掌門顧步一揮手,不耐煩道:“墨跡個啥子。”他門下弟子方才結山來陣,早已累趴,實在懶得搞這一套。

元緒真人尷尬一笑,拱手道:“方才多謝顧掌門了,請隨老道回宗內一敘,本宗定當招待周全。”

顧步不領情,這個粗獷漢子沒有一點掌門味道,大嘴一咧,匪氣十足:“莫難小兒邀我前來,他不在,我不去天醫道宗!”

元緒真人頗為無奈,金玉堂掌門顧步是個渾人,做事沒頭沒腦,人盡皆知,誰都不知道他下一刻要抽什麽風,於是也不在意。來訪宗門除了金玉堂之外還有六家,自然是誰請來的神仙,便到誰家去歇息。

青玉宗掌教流連老道拖著行將就木的身子,顫巍巍架起飛劍往馭蟲道宗山門方向悠悠飛去,回頭與顧步對視一眼,微微點頭,布滿枯皮的臉上露出複雜神色。

隨後顧步朝著辛夷道宗方向邁步而去,抱拳道:“真靈兄弟,這幾天就住你那兒了。”

張真靈哈哈笑道:“不勝榮幸。”

畫戟右掌由於緊張濕潤一片——鐵男正跟在顧步身後,麵無表情看著他,好在對方並沒有揭穿的意思。

隨後一行人架起法寶準備回去辛夷道宗,他這才發現等下要露餡了——他既祭不出法寶飛行,也無法使用騰雲術。

愁眉苦臉中,一隻帶著粗大金鏈的大手搭上他的肩膀:“兄弟剛才真他娘的威風,介意跟老顧這個粗人一起走嗎?”

畫戟眉頭微挑,回望著這個留著碩大光頭的掌門,心裏想著自己真是個幸運兒,於是朗聲道:“久聞金玉堂盛名,樂意之極。”

掌門顧步哈哈大笑,身上大紅大綠,套著的金鏈子、金環晃動中當當作響,土財主氣味十足。隻見這個高大漢子大手一揮,一麵金光閃閃大若床榻的巨盾懸於身前,巨盾之上嵌滿了各色靈石,琳琅滿目,畫戟眼饞無比,金玉堂果然是人島最為財大氣粗的門派,這種暴發戶做法估摸著隻有他們能做出了。

二人並排坐於其上,巨盾帶出一道七色流光,扶搖而上,畫戟默默扣著盾上靈石,暗自讚歎不已,巨盾煉製手段明顯粗糙無比,但憑著奢侈材料,生生變為了上品法寶。

顧步咧嘴一笑,大聲道:“道友要是看上了,回頭送你一件。”

畫戟正襟危坐,麵色嚴肅,輕歎一聲:“身外之物。”他一麵悄然摸索這盾麵,一麵想著世外高人真不好當。

顧步碩大光頭熠熠生輝,粗聲粗氣道:“我金玉堂就是錢多,格老子的客氣啥子。”說完大手一揮,又是一麵金光耀目的巨盾懸在邊上。

少年極度想要想要伸手去接,可是這麽一麵巨盾根本沒地兒放,手中雖有納須戒,但沒有凝神境,神識無法外放根本無從使用,如若不使用納須戒實力就太容易暴露了,心中愁苦一片,忍住不甘情緒,眉間端起嚴肅表情,道:“仙路慢慢,還是別被外物影響為好。”

金玉堂掌門性子大大咧咧,嗬嗬一笑,毫不在意,收回巨盾,拉起畫戟東拉西扯,沒一會就到了辛夷道宗門前。

寧靜幽穀中有一片辛夷花樹的海洋,幾棟青瓦老院藏於其中,一間雄偉大殿落在花海正中,大殿上掛著巨大匾額,‘藥王’。

這是當年藥王門主殿,藥王穀之名也由之而來。

眾人在穀外收了法寶,徒步而行,在辛夷花陣中亂飛可不是什麽好事。

一路踩著粉色花瓣進了辛夷道宗之內,張真靈與應邀而來的宗門掌教寒暄幾句,將來訪三宗分別安排住進了別院,這才拱手告辭。

畫戟與張掌教踏在辛夷道宗小道上,身邊辛夷花不斷飄落,如冷刀般將畫麵切的破碎卻雅致。

“道友可否告知名號?”張真靈收起那副淡然儒雅模樣,就像一個普通漢子在閑話家常。

“懸壺。”畫戟隨口應道,心想終於開始套近乎了,不過自己可沒什麽宗門秘術傳授。

張真靈沉默片刻,忽然歎了口氣,似乎想起了許多,眉眼間刻上了大大的‘痛惜’二字,他痛心疾首道:

“懸壺濟世……藥王正統,與我們這些半吊子果然不同……我宗繼承了當年藥王門最大一脈體統,可惜在悠久歲月中漸漸失了祖師真意,懸壺卻不濟世,走的是無情天道,修的是冷石心,行的是醃臢事,最後還爭那虛妄名……”

這個溫文爾雅的漢子忽然一番言語,起先讓畫戟楞了一愣,讓他生出許多感慨——這話牽扯出了他心中許多往事,仙道無情這四字中蘊含的血腥氣冷酷的令人心寒。但他不知道該如何回應辛夷道宗掌教如此真切話語——對方似乎真將他當做藥王傳人了。

“……馭蟲道宗似乎與魔道有染。……”期期艾艾許久,雖然無法回應張真靈方才話語,但他有些事不得不提。

“馭蟲道宗這次天醫道宗聯合對付我宗,我早已知情,他們貪圖藥王秘境中那件寶貝無可厚非,但聯合魔道偷偷傷人性命實在是無法饒恕。”張真靈一臉痛苦。

“你早就知道?”畫戟開口問道。

“屍骨蜒、血枝蛛與黑澤蘚這三件邪物憑馭蟲道宗實力根本無法養成,更何況他們也沒那個膽子坑殺如此多性命,前二者不說,後者至凶,當年祖師爺無意育成黑澤蘚之後,一時控製不當,數個城鎮毀於一旦,你應該比我更為清楚,他老人家為了殺掉這個能夠不斷再生的邪物,煞費苦心、拚著重傷從天島之上,捕捉回來青羽神雉,以它體內至純木行真元克製黑澤蘚惡土之身。”張掌門咬牙切齒,“黑澤蘚嗜血,前些日子便有消息傳來北麵有城莫名消失,想來也是馭蟲道宗傑作。”

“馭蟲道宗有魔道妖人相助,實力大漲,意圖做藥王穀三宗領頭人,我本想著這次鬥藥大會放棄罷了,藥王秘境中寶貝也好,馭蟲道宗獨大也好,隻要能保得我宗周全都無所謂了,先前擅蟲掌門提議鬥藥大會請人觀禮,雖沒有過先例,但我想著也是宣揚藥王穀威名的機會,便沒生疑,可大會之上,他咄咄逼人的態度,我這才明白了,他並不是想做藥王穀三宗領頭人,而是想在人島各宗麵前力戰我宗,將藥王穀三宗合一!”張真靈再歎。

畫戟平靜看著麵前這個溫文爾雅的中年男人,雖說對方言語中透露出的意思無疑是‘請將已經失傳的秘術交予我宗’,但他還是忍不住為三宗之間險惡鬥陣默默感慨

這讓他有些愧疚,於是在心底輕聲說道:“抱歉,我是來‘借’你宗內一件寶貝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