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山穀幽幽

唐龍炎畢竟年輕氣盛,傷口血一止住,過得不久,便清醒過來,睜開雙眼時,見一對妙目正怔怔望著自己,當下臉上一紅,立即坐了起來。

俞寒心見他忽然轉醒,也是一驚。察覺到自己還滿臉淚水的在望著他,當下滿臉飛紅,起身將頭偏到一邊,用衣袖輕輕擦拭著雙眸的淚水。

兩人就這麽背對著背坐著,眼見天色漸晚,夕陽西下,二人皆是被溪水弄得渾身濕透,唐龍炎雖有赤炎真氣護體,但方才惡戰,眼下身子尚還虛弱,眼見夜色將至,山間陣陣清風襲來,微微涼意走遍全身,也不知那少女受得住受不住,正不知如何對那少女開口言及尋找個避風之所,忽覺身後那少女身子在風中瑟瑟發抖,便笑道:“這位姑娘,眼下夜色將至,山間風大,眼下我身體不適,不如尋得個避風之處,也好生火烤烤這濕了的衣裳。”他昏迷之時神智未清,自然沒有記得那少女說過什麽話,否則定當喜上眉梢,再重的疼痛也能立減三分。話一說完,他便站起身來,朝那女子伸出了右手。

俞寒心見他轉醒,正有此意,隻是不知如何開口,見他將取暖的原因攬到了他自己身上,體貼待人之心與曾經無異,當下心中溫馨,便輕點螓首,扶著他的手盈盈起身,朝唐龍炎嫣然一笑。

那是唐龍炎第一次見她展露笑顏,此時夕陽西下,晚霞連天,昏黃的日光帶著獨有的色澤映照在那白玉般的臉頰上,唐龍炎但覺眼前的少女已然融入眼下這綠葉蒼蔥,夕陽普照,晚霞漫空的景致當中,那點點似水溫柔,如畫眉目,盡收眼底,嬌美難言。那一瞬間,他隻覺得難以呼吸,心跳加速,那嫣然一笑便如異花初胎,美玉生暈,如同幼時那個粉雕玉琢的小姑娘的笑貌一般,深深印在了他的心中。

俞寒心見他怔怔看著自己,忽然想起他幼時也這般怔怔望著自己,不禁輕掩芳唇,“嗤嗤”笑了起來。唐龍炎這才察覺自己失態了,忙揮手辯解道:“剛才我……我是在找避風之處,不是有意要……要盯著……盯著姑娘你的……”

俞寒心轉身淡淡一笑,卻不答話,想起了方才療傷時被他拉著手久久不放,當下臉上一陣紅暈,心中湧上一絲甜蜜。她方才情動心急之下才喊出了自己的名字,眼下無論如何也不敢再報上自己的名字了,倒是唐龍炎內心中始終有她,讓她心裏甜甜的,念及此處,嘴角已經滿含笑意。

唐龍炎看見俞寒心這般嬌美難言的樣子,眉頭一皺,雖然自己心中也頗有疑惑,但是卻未敢確定她是否就是方才回憶中的佳人。天下間哪有這般巧合之事,還偏偏被我給撞上了。念及此處,搖頭笑笑,暫時不去想著費腦子的事情。

“姑娘姓俞,那我鬥膽稱呼一句俞姑娘了,眼下已然傍晚山風清冷,不如到那個洞穴中遮風取暖,烘烤衣裳如何?”唐龍炎似乎想起了湖邊的時候的稱呼,當即說道。他做事小心翼翼,不敢有絲毫越禮的行徑。畢竟方才欺負了眼前的少女,眼下無論如何也有些不好意思,是以對她極是小心認真。

“哼,左一聲俞姑娘,右一句俞姑娘的,這個稱呼很好聽是麽,那你就這麽叫吧。”寒心輕嗔薄怒,眉宇間盡顯少女的頑皮之態。她雖知唐龍炎心中有她,但見他時而舉止得體,時而輕言調笑,是以一時琢磨不透他現在的想法。見他未認出自己,雖暗自緩了口氣,但內心似乎空空的不是滋味。他到底是不敢相認,還是心中已經沒有我了呢,若心中無我,為何方才又能叫出我的名字,但若心中有我,為何遲遲不敢確認?

唐龍炎淡淡一笑,置若罔聞。他也不問應該稱呼什麽,待得撿起掉落在一旁的天絕劍後,他便讓俞寒心在外等候片刻,獨自進到洞中。

入洞後,唐龍炎細細打量,隻覺此洞不甚寬敞,容納兩人都略顯擁擠,但洞中並無汙穢之氣,料得是洞中空氣通暢,當下草草打掃了一下,見並無野獸居住,便讓寒心進來坐下,自己則外出撿了些樹枝枯葉回來,堆在洞中。

俞寒心見他嘴上雖總撿一些無關緊要的說說,但實際上無時無刻不在細細觀察,對兩人周圍的環境已然有了一定的了解,當下也是含笑不語,任他料理事情。眼下俞寒心知道二人皆全身濕透,便問道:“眼下火折子都濕了,你受傷頗重,不知能不能真氣凝成火焰出體,將這樹枝點燃?”

唐龍炎微微一笑,道:“權當試試吧。”說罷暗運真氣於右手指尖,一道玄火決,凝析便從指尖聚成火焰飛出,直指那堆枯葉。華山今日無雨,故撿回來的枯葉都十分幹燥,讓那火焰一點,頓時“劈劈啪啪”的燃燒起來,枯葉一燃,在枯葉上方架空的樹枝也慢慢燃了起來。唐龍炎暗自心驚,但覺此刻他周身真氣徐徐流動,竟然似沒有了阻隔一般,能讓真氣輕鬆凝聚出體。竟然就這樣破三段大成進入四段氣貫長虹了?能不能更假一些啊。唐龍炎暗自歎了口氣,

“燃了!”俞寒心見狀,便如一個小孩子一般驚呼起來,滿臉的天真活潑,與原來那般冷冰冰的古井無波早已不同。

待得火焰旺了,唐龍炎便撿起幾根有枝杈的樹枝,用天絕劍稍稍修理了一下,搭成了一個簡易的晾衣架,這才向寒心說到:“俞姑娘,你就將身上的濕衣脫了晾在這裏吧,和衣烤很難幹,而且身上粘著也難受。你……現在可否轉過身去,我將衣物擋在前麵,並無其他居心,請俞姑娘放心。”在關鍵問題上,唐龍炎不敢馬虎,做起事來一板一眼。

俞寒心眨眼望了望他,見他依舊沒有想起她的芳名,依舊用著俞姑娘的稱呼,不免微微有些失望,但也不好點破,便歎了口氣,吐了吐丁香小舌,強笑道:“誰要看看你啊。”說著便轉過身子。唐龍炎微微歎了口氣,解下外套,搭在晾衣架上,算是當做她換衣遮擋的屏風。

俞寒心聽得悉悉索索的一陣聲響,心中小鹿亂撞。這人壞死了,隨隨便便在我身後脫衣物。卻哪裏知道唐龍炎此時也是心中忐忑,麵紅過耳。

待得唐龍炎將長衫晾在樹枝上,便對著衣衫後麵的身影道:“俞姑娘,你現在可以將衣物脫下烘烤了,在下這就出去走走。”

卻聽衣衫後麵那人兀自沒有回答,隻有一聲似有似無的歎息。唐龍炎也未多想,轉身走出山洞。

待得走出幾步,忽覺那嬌柔的身軀一顫,悠揚輕盈的聲音帶著點點憂傷,緩緩傳來:“六年前,嶺南桃花一片,盛世華美。”

唐龍炎心頭一震,腦海中一片混亂,但腳步已然挪不開半步。

那少女沒有停下來的意思,空寂孤獨之感依舊:“我隨父母南下觀花,怎奈半路耽擱,待得來到一座小山前,也已然過了人間四月芳菲盡,山寺桃花始盛開的季節。我雖天性冷淡,卻也是少女心懷,喜愛那飛雪漫天若風吐,山花滿地似蝶舞。”說著說著,她聲音雖尚有悲苦之感,但嘴角已勾起一彎淺淺的笑意。

唐龍炎緩緩轉過頭來,欲言又止,當下隻能用頭靠在山洞的石壁上,一言不發,沉默不語。

“也不知是不是上蒼賜予的緣分,一位懵懂少年,一句話,一個行動,讓我就此深深的記住了他。他說山花爛漫,不及你這弱水一瓢,萬紫千紅,不如你那嫣然一笑。我從來都不愛笑,無論父母怎麽責罵我,我都不喜歡笑,但他說話時眼中誠懇,語氣真誠,讓我不禁莞爾一笑。和他在一起的時候,我會笑得很開心。”說道此處,淚水已然經不住記憶決堤的傾瀉,緩緩從那水晶片眸中盈盈落下。

“喜歡看他不服氣我說他比我矮的鬱悶,喜歡聽他訴說他在山上的奇妙事跡,喜歡他對我說要帶我見滿山桃花的一臉執著,喜歡他用衣服為我遮風擋雨時的溫馨細膩,喜歡他拍著胸膛對我說他就是男子漢的老氣橫秋,更喜歡他不顧一切保護我時的堅韌決絕。不知道為什麽,每接近他一分,我的心就暖一分,直到那天在太液湖畔,那份熟悉的感覺再度升溫,華山頂峰,我雖尚不明他就是往日的他,但依然有七分肯定,也隻有他,才敢那般奮不顧身,但看到他右手背上那道十字傷痕,我才敢萬分肯定,這才將寒冰玉拿出來鋌而走險,隻是他現在依然不清楚在他麵前的人到底是誰。”俞寒心說道此處,已然淚流滿麵,默默的對著那一堆火焰,不再言語。

“六年前,山花一片,娘笑說會有佳人來訪。數月後,數人姍姍來遲,雖是桃花已謝,但卻有人做伴。”唐龍炎見她不再言語,便把這段隱藏在內心深處久久不曾言語的回憶慢慢啟封。

“那年滿山桃花已謝,我卻沒有一絲悲傷,隻是感謝那山花送來了一位和我吵吵鬧鬧的玩伴。翩若驚鴻,婉若遊龍,仿佛兮若輕雲之蔽月,飄飄兮若流風之回雪,這便是我見到她第一眼的印象。娘親說嬌客難至,讓我好好待她,我哪裏懂得什麽待客之道,便帶著她上山玩耍,說說這山間趣事,談談我當年的人生理想。隻是她看到滿山桃花已謝,眼中大有憂傷之色,我不忍她那般傷感,便道桃花再美也不及你容顏半分,你若愛這山花,來年春天再來這裏即可。隻是山花再美,總有開時,美人若離,何日再見?”

“她聽著我那一句接一句的承諾,心情轉好,但隨即又淘氣般的拿我的身高說事,我當時定然滿臉無奈,非得記錄下當時的身高,好讓她知道我今後可以長的很高很高。於是在山上的一棵榕樹下,有了我們倆的身高的記憶。於是,也有了我手上的這道痕跡。”說道此處,唐龍炎緩緩抬起右手,那道傷痕月牙彎彎,橫豎勾勒出一個十字形,似乎正對著他展露一段曆史。

“第二年不知緣故,桃花未開,桃樹一一敗落,我心中忐忑,因為今年承諾恐怕是無法履行了,於是我暗自培養采栽樹苗,在我們相約的榕樹旁種植桃樹,期待來年佳人再現。那一年,那棵榕樹上,便有多了一道痕跡。就這般三年過去了,榕樹旁的桃花年年盛開,更比當年滿山怒放,隻可惜我想見到的人,終究是沒有出現。當年你走的時候告訴我,你曾諾的一樹桃花,我願意等。在那個時候,我就告訴自己,一定要為你搖一樹桃花,讓你若臨花海,若一樹不夠,那我就搖下滿園桃花,助你偏偏起舞。六年來,榕樹上的劃痕已經增添到了八條,原本荒蕪的林子已是滿園桃樹,隻是桃花尚且笑春風,人麵早已不知處。”

“我一路走來,告訴自己想見佳人,不過隻是赴當年約,其實內心深處的想法,恐怕連我自己都說不清道不明。那日太液湖畔,那位少女是如此的相似,我卻不敢上前相認,怕她早已不認識我,破碎了我心中的夢。我淡淡而來,隻能選擇淡淡而去,心想若是緣淺,何以情深,故隻能自嘲的一笑,不想去想此事,但心中卻始終放不下她。華山之巔,那份似曾相識的感覺讓我不得不奮不顧身為紅顏,縱然她不認識我,縱然我認錯了人,但是我做過的事,我不後悔。”

說道此處,唐龍炎終於忍受不住,輕聲問道:“寒心妹妹,你能原諒我的遲疑麽?”

俞寒心聽到那句久違的稱呼,心中已滿是甜蜜,當下便從唐龍炎的衣服後麵奔了出來,緊緊的抱著唐龍炎,口中泣道:“龍炎哥哥,我知道你心中有我,隻是我怕,我怕你再也不要我了,我怕你再也想不起你的承諾,我怕再也見不到你了。”

唐龍炎心中溫馨,當下也緊緊的抱著俞寒心,口中笑道:“我當然不能忘記你,你還答應過要做我妻子的,你的龍炎哥哥再怎麽健忘,也不會忘記自己的妻子。”

當下月色初臨,華美的柔光靜靜的鋪灑在幽幽山穀間,淡雅迷人,而山洞中的風情,則要比這幽幽山穀間更加柔絲千擺,萬古含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