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撲倒俊公子(中)

梅妍朵看著“情郎”束胸的帶子,久久收不回那怪異的目光。薛淺蕪羞憤之餘,毛骨悚然。這個女人不會因為欲求不滿,而要置己於死地吧?女人為此生怨乃至生恨的例子,不勝枚舉,水滸裏的潘金蓮,閻婆惜……那個不是前車之鑒?

但這不是我的錯啊,我實在是心有餘而力不足呀。薛淺蕪悲歎著,祈禱了千萬次,若有來世,願做男人,再也不負美人銷魂恩。

梅妍朵的眼裏,失望與痛楚漸漸深濃,悲怨與仇恨慢慢迸濺。薛淺蕪不敢與她對視,為了緩解氣氛,逗得美婦一笑,於是扯著臉皮僵笑道:“不氣……嗬嗬,姐姐不要生氣,嬸嬸不要氣壞身子……我走三步,給你作首詩詞,為你消遣解悶,好麽?”

梅妍朵依舊死盯著她,碎屍剝皮抽筋飲血,這些詞匯,化成光芒在梅妍朵的眼中閃爍。

薛淺蕪倒退三步,偏又想不出來什麽搞笑歪詩,隻得言出必唱,漲紫了臉吟道:“女兒愁,繡房裏竄出個大馬猴;女兒悲,嫁了個男人是烏龜……”

越唱越覺不合適,薛淺蕪轉了個身,拔腿就跑。一切都是浮雲,逃出粉紅魔窟才是關鍵。

腳剛跨出門檻,一張巨網兜頭而下,隨著梅婦手指關節的用力抓緊,薛淺蕪幾乎成了粽子。這還不夠,梅妍朵將薛淺蕪塞到一個木箱子裏,封好蓋子,拔下發間插的金玉簪,打了幾孔通風的洞,咬牙說道:“我要把你賣到怡園!你雖沒胸沒臀,不賺什麽銀子,但也不至於賠本!”

“我就那麽不值錢嗎?”薛淺蕪不服氣的哼道。

梅妍朵不理會她,向西廂房叫道:“來人!”

薛淺蕪順著小洞往外望,隻見兩個賊眉鼠眼的小廝,屁顛屁顛地跑來,齊聲諂媚地問:“夫人有何吩咐?”

梅妍朵看向其中一個小廝,笑道:“栓子,你去怡園告訴柳老鵓,就說又有獵物上門來了,請她提前接應,免得到手的肥肉跑了。”

小廝領旨而去。薛淺蕪喜歡逞嘴上的勁兒,不留情麵地道:“我的體格纖瘦窈窕,哪像你的,渾身是膘,你才堪稱上好的肥肉呢,賣你才劃得來……”

“想給老娘叫板,你還嫩了點兒!”梅妍朵冷笑道:“柱子,你記好了,她再胡亂說話,就用臭襪子封住她嘴。扛起箱子,咱們也往怡園走吧。”

一路顛簸如同坐轎,薛淺蕪在逼仄狹小的空間裏,呼吸不暢,五髒六腑七上八下的晃蕩。

喧鬧的市井雜聲,充斥於耳。眯眼一瞧,前方右側大約五百米處,真的有座四合院樓,雕梁畫棟,華奢雅致,拱門上麵鎏金隱隱鐫著“怡園”二字。

遠遠迎來一個中年男子,大約是暗線之類,對梅妍朵低語道:“柳媽媽已經等候多時……今天前廳有客,梅夫人請往後院。”

剛進後院的門,幾十個黑紅壯漢,人高馬大,執刀持戟,形成了一個包圍的圈。柳老鵓妖妖趨趨的扭腰移來,笑得眼紋深陷,厚厚的脂粉直往下掉:“帶到三樓密室,看緊她了,直到把她勸到洗心洗腦,願意服從安排為止……在這之前,閑雜人等誰也不準上樓!連一隻瘦蒼蠅,都不能放飛了進去!”

接著對梅妍朵道:“這怡園的生意能夠長盛不衰,全依仗著您的幕後操持!無論如何,我柳老鵓拍著良心承諾,賺的銀子將來咱們平分,絕對不會虧待你的!”

“有了姐姐這話,我可就放心了。”梅妍朵拍拍柳老鵓的手背,秘聲說道:“人就由你調教吧……我不適合拋頭露麵,先自回了。”

幾雙有力的手將薛淺蕪揪出,然後按在地上。她倔拗著,把臉從塵土裏抬起,狠狠看著梅柳兩位珠光寶氣的俗豔婦人,暗暗思忖:“她們雖然狼狽為奸,但是一人在明一人在暗,默契卻又各存猜忌與嫌隙,似乎有些什麽隱情。”

柳老鵓與薛淺蕪的眼光碰撞,覺得心口一悶。這個妮子,有些意思……盡管雌性特征不很明顯,但是她的眼睛,透亮純真之中不含任何雜質,忽而卻又讓人產生慧黠刁鑽的錯覺。閱人無數的柳老鵓,悄問梅氏:“她是什麽來曆?”

梅妍朵麵露鄙夷,笑道:“一個女賊,性格迷糊,身手平凡,能有什麽背景?難道姐姐看她生有貴相不成?”

柳老鵓蹲下身子,手帕捂著鼻子,皺著又細又長的眉毛,輕輕地道:“以後你叫邪暗香,記著了嗎?……還有,你要取消逃跑的念頭!否則被逮一次,便要多接十個客人!”

邪暗香?我在這個世界的藝名?啊呸,難聽死了……這個引男入勝的破名字,簡直比“小翠”“小紅”更歹毒,還不如叫夜來香呢!約定俗成的名號,雖然讓人一聽就知你的職業,但最起碼算是光明正大,不用教人聯想翩翩!

酸得齜牙咧嘴,薛淺蕪問:“能不能更惡俗一些?”

“邪暗香這個名字,已夠便宜你了。如若不是招徠客人所需,你以為你配得上麽?這三個字,我看你隻勉強配上一字,那就是邪!”柳老鵓的三寸金蓮,踢向薛淺蕪的膝蓋,同時扭過脂粉殘缺的臉,命令周圍的漢子:“帶她上樓!”

曲曲折折的陡梯,僅容一人通過。薛淺蕪夾在中間,前有惡漢引領,後有虎軀擋道,插翅難逃。心裏不由犯起嘀咕,莫非真要栽了?

繞過鶯聲燕語的二樓,最後到達頂層。他們以“一四一四”的節奏,敲了拐角處的生鏽鐵門。反鎖的門從裏打開,薛淺蕪的頭部忽受襲擊,“咕咚”一聲倒地。

待她醒來,發現置身於一間寬敞幽暗的密室。地麵潮濕,散落著女人的釵環衣物。再看破舊的屏風後麵,躺著一位遍體鱗傷、氣息微弱的姑娘!那姑娘的頭發淩亂,衣衫被撕爛成了縷狀,嘴角滴著血汙,目光渙散無神,泛白的嘴唇卻在一翕一合,發出嚶細的字符:“賈哥……賈哥……”

薛淺蕪的心一疼,急忙跳上前去,小心翼翼扶她坐起,摟著她問:“怎麽弄成了這樣?你叫什麽名字?”

姑娘辨認了許久,似在懷疑薛淺蕪的身份,究竟是托兒,還是同病相憐的姐妹。過了半晌,才絕望地搖頭道:“你是新進來的……我叫蘇喜兒……”

“他們嚴刑逼你賣身?你家在哪,你是怎麽來的?快告訴我,我要救你出去!”薛淺蕪急得滿頭是汗。

“不濟事的……”蘇喜兒如同溺水待斃的羔羊,虛脫地道:“你連自己都救不了,又怎救我……他們好多的人,凶神惡煞一般,都在門外看守,越界一步,就往死裏折磨……”

薛淺蕪恨鐵不成鋼道:“傻兒,都成這模樣了,還顧什麽名節?何不假意屈從他們?身子比生命還重要嗎?若是留得性命在,一日僥幸逃出,就把他們的老窩端掉,也可免得再有清白姑娘陷於此啊。”

“不可能的!”蘇喜兒像看怪物一樣,果斷凜然地道:“名節重於生命!”

人各有誌,薛淺蕪不再言語。蘇喜兒數天沒人可以交流,此時的心仿若被打開了豁口,一發不可收拾,娓娓倒著自己的淒苦:“我本蜀中人士,父親是一鄉野財主。半年之前,媒人依著父母的意思,把我指給了縣令的兒子,我卻愛上了貧寒孤苦的賈哥。眼看婚期將近,我匆匆攜了些銀兩,跟著賈哥私奔京城,想要陪他一起趕考。哪想來到這煙嵐城,生活已經窘迫得難以為繼,沿街乞討的時候,被一隊人馬衝開,我和賈哥便失散了……從此再也沒有他的音訊。後來我也莫名其妙,被人捉進了青樓,但我心裏全是賈哥,怎麽能自汙呢?”

“原來如此!”薛淺蕪恍然道:“原來是為心上人的緣故啊……”

蘇喜兒蒼白的臉浮上一層紅暈,靜了片刻,傷心幾欲斷腸,泣道:“也不知道他怎樣了,吃得飽穿得暖嗎?他們對我的培訓已到期限,我有預感,不管我從不從,都沒選擇的餘地了。”

薛淺蕪為她的癡情動容,良久問道:“你有什麽打算?”

蘇喜兒的眸光灰黯,痛苦地道:“我想以死抗拒……可是我不想死……”她抱著薛淺蕪這唯一的依靠,哭得嗓音沙啞。

薛淺蕪道:“你所承受的苦難,也是我將麵臨的。所幸的是,我並沒有刻骨銘心的愛人,所以無需太過悲傷。”

蘇喜兒聽完這句,忽然跪了下來:“請你為我爭取一些時間,好嗎?”

薛淺蕪直視著她,明知故問:“你的意思,我不太懂。”

蘇喜兒無助抱著薛淺蕪的腿,哀哀懇求:“如果他們過來逼我,你就先代替我……這樣他們一定會同意的,好嗎?”

薛淺蕪一時無言,心裏並不好受。按照她的性格,她定會幫蘇喜兒暫避一劫。但是蘇喜兒的私心未免太過甚了,根本就隻考慮自己,絲毫不替別人著想,同樣是女孩子,誰不在乎清白之身?

罷了罷了,萍水相逢,蘇喜兒也算是個有情有義的女子,就別計較了吧。

蘇喜兒看薛淺蕪緊抿著唇,認為沒指望了,一時眼淚如雨,肩膀抽噎得一聳一聳,斷斷續續地道:“你若不肯幫我……還請幫我收屍……”

薛淺蕪岔開話題,勸道:“先歇歇吧。峰回路轉,沒到迫不得已的時候,不要輕言放棄。”

蘇喜兒止住淚水,怨恨地道:“你不用假慈悲!幫我於你有什麽虧損?我就死了,早晚也會輪到你的!”

薛淺蕪怔住,搞不明白。我有說過不幫她嗎?這事是能幫忙的嗎?就算我不幫她,我有錯嗎?

蘇喜兒使勁一推,遠遠避開了薛淺蕪。

薛淺蕪也不言語,站起身來,反反複複滿屋走著,想要看看可有通道之類。苦惱的是,除了那扇把守嚴密的沉重鐵門,連個窗子都沒!

薛淺蕪思前想後,總覺有些遺漏,忍不住問:“你來得早,對這怡園的樓層布置可熟悉麽?”

蘇喜兒紅腫著眼,別過臉道:“底層是座茶館,古樸大氣,中規中矩,招待的都是尊貴正經的客人;二樓則是特殊服務,怡園最核心的風情所在;咱們居住的這層,對外宣稱是堆放雜物的儲藏室,實際上是馴化貞烈女子的地方……若從前院的正門進入,階梯通到二樓就終止了。你是從後院暗梯進來的吧,所以才能到達頂層的囚室……”

話到這裏,門外傳來一聲叫嚷:“帶蘇喜兒,到二樓東頭的‘奴嬌房’,接受貴人的開/苞/**!”

一位仆婦的惶恐聲音響起:“老奴調教不力……她還,不很聽話……怕會衝撞貴客……”

“這個你且放心!那位尊客的口味重,給了大堆銀子,要求既是處女,還不能是主動自願的投懷送抱!反抗越是激烈,人家就越喜歡!”

“這敢情好,簡直是太好了……不識抬舉的蘇喜兒,還真是為他特意準備的菜!”老婦的憂懼一掃而光。

蘇喜兒的麵色慘白,涕淚嗚呼,兩股戰戰撐不穩,一時綿軟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