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不驚人,才子死不休

薛淺蕪依然故我,順手牽羊的惡習根深蒂固。小的東西不值一提,她認為賣家不差那倆錢兒;貴的東西她買不起,搶去用用再還過來。另外她若看誰不順,帶著賊眉鼠眼的奸商樣兒,一準會讓他栽跟頭。

不知從哪天起,煙嵐城的小販們行動一致起來。隻要薛淺蕪一出現,他們就去東方碧仁的驛館前麵喊冤。東方碧仁也不打草驚蛇,對趙太子說有公事,然後悄悄從偏門出來,不遠不近跟蹤著薛淺蕪。

於是就有了這樣一幕。一路蠻橫、所向披靡的姑娘,賠笑臉又賠銀子的東方青天大老爺。

人們對於這樁異事,進行了各種八卦推測,最後達成共識:先前在怡園判案的時候,東方大人按劍不發,護著匪女神丐,是想以“丐匪”治“商匪”;現在市場風氣好了,他是想通過行動來感化丐匪。

東方大人高明,簡直就是蒼天派來的救世主啊。

美好閑適的光陰,就在薛淺蕪捅婁子、東方爺為她“擦屁股”中度過。三月一日的相親典禮,如期而至。

怡園的迎春花已經開始飄落,溫泉畔的一樹粉杏,開得正是熱鬧。然而冷氣仍自悠悠散散,天邊瑰紅的朝霞,驅散不了料峭春寒。

從一大早,怡園內外的男女老少,就不曾稍減過。比肩接踵,連袂蔽日,人山人海,不過如此。最後還是動員了侍衛,在院子的中央豎立起了一道及膝高的屏障,作為分界線。

薛淺蕪大聲道:“所有來客,請自覺的退居線外!有心覓得如花美眷的男士,排隊到左側的通道口,逐個報名登記!方能進入場內!”

張羅了很久,一切就序。薛淺蕪下來巡視的時候,發現內場的角落裏,有位身形較小、寬帽高領遮去大半張臉的人。

“你叫什麽?”薛淺蕪伸手去揭,發現那人經過了拙劣的易容。但是他帶給薛淺蕪的熟悉感覺,卻是明擺著的。

“哈哈,別再裝了,要不我用水潑上去,給你洗洗?”薛淺蕪操起桌上的茶,對準了他的臉龐。

那人低聲說道:“還請匪女神丐通融!柳老鵓去了,我是靠怡園吃飯的,如今怡園又被官府收了,閑著實在百無聊賴啊……”

薛淺蕪在腦海裏搜索了會兒,悄聲戲道:“原來是你,梅妍朵老姐姐!難不成你此番來,是要吃回嫩草,從這些年輕人中擇出一位乘龍快婿?那應該台上去啊,走走!我準你選!”

梅妍朵媚笑道:“都給你猜著了!不過……我要找男人,還用上台當展覽品麽?好小妹啊,你不要聲張,姐在這裏就行,近距離才能瞧得仔細嘛!”

薛淺蕪伸出一根拇指:“服了!相識一場,你請便吧!”

“歡迎特邀嘉賓和姑娘們入場!”薛淺蕪聽到禮官的唱聲,快步回到了台上。隻見脂光粉豔,羅裙撲扇,風情萬種,魚貫而入。趙太子遷、東方碧仁、素蔻公主、高府衙、賈語博等,跟隨在後,神情各異。

座無虛席,薛淺蕪注意到,賈語博的身旁,是位相當拉風的女子。柿餅圓臉,三瓣性感兔唇。最要緊的不是這些,而是她的裝束。鼠皮銀帽,狐皮大衫,貂皮緊褲,牛皮深靴。薛淺蕪看看明晃晃的太陽,天有那麽冷嗎?這一身皮湊起來,怎麽看都像隻準備冬眠的黑熊!這賈語博,不知是善於發掘美呢,還是不計一切為攀爬的緣故,眼光真夠靚啊……

薛淺蕪不經意地走到東方碧仁背後,悄問:“高氏芳名?”

東方碧仁自知她問的誰,從座位上站起,把她拉到側旁道:“高蘆捷……”

“高露潔?名字比人還個性,居然是筒牙膏!不過也沒見她牙齒很白啊,倒像煮熟的小苞米!”薛淺蕪嘀咕道。

“小腦袋又歪哪兒去了?”東方碧仁點點她的額頭,更正道:“蘆葦的蘆,出師未捷的捷!”

素蔻公主看到他們默契相投的私語,眼裏又起了霧。薛淺蕪努努嘴:“快過去吧!今天絕對不能下雨!”

東方碧仁苦笑,拍拍她的手道:“你倒大方……”端然坐了回去。

百鳥朝鳳的奏樂聲中,薛淺蕪以司儀的角色致辭:“各位男賓,各位觀眾,話休繁絮,直奔主題!在這大喜的日子,怡園的二十幾位姑娘,在東方老爺的教誨下,誠心從良,做位忠賢淑德的娘子!話說‘樹上鳥兒成雙對,無男對麵手難牽’,所以特招羅了一批胸襟似海、前途無量的優秀男兒,來配這些才貌俱佳的麗人!”

笑倒一片,反響相當給力。頭一回弄這碼子事,薛淺蕪的汗順著脊柱溝直流。

清清嗓子,薛淺蕪又道:“下麵宣布相親規則:姑娘們通過抽簽的方法,決定登台表演的次序。女方有權先行選擇心儀的男子,男方若不中意這位姑娘,請付十兩銀子作為傷心補償費;男方恰好中意這位姑娘,將得到主辦方免費提供的精美結婚大禮包一份!另外相親不是一件簡單的事,時間跨度較長,擔心一些男士會因內急影響判斷,殆誤終身,所以典禮分為上下兩場進行,中間有半個時辰的休息時間!”

“好有愛的司儀!”“太有範兒了!”“人情味兒十足!”……

歡聲笑語,濟濟一堂,薛淺蕪做出手勢:“有請第一位姑娘,李秀秀出場!”

千呼萬喚始出來,猶抱琵琶半遮麵。一曲《長恨歌》奏得餘音繞梁,纏綿悱惻。在叫好與催促聲中,李秀秀不勝嬌羞地下台,把那鴛鴦手絹,塞進了一位斯文青年的手裏。

青年在眾人的矚目中,低低道了一句:“我願意!”

“歡呼!撒花!祝福新人百年好合,攜手雙修!”薛淺蕪滿臉幸福洋溢地喊著,那神情就像自己結婚一般。

東方碧仁凝望著她,嘴角不由自主上揚。

數不清的花瓣飄飛似夢,相親盛況如火如荼地進行。突然寨裏的一個丐兄跑來,遞給薛淺蕪一張字條。薛淺蕪邊說著過渡的連接詞,邊打開看:“怡園的大門口,來了許多手拿畫卷的妙齡姑娘!”

薛淺蕪冒著汗,對那丐兄說:“先領她們去偏房等。”

好不容易,到了歇場的時候。薛淺蕪來不及換去一身喜服,蹬蹬跑向偏房。一臉諂笑,涎皮哈腰地道:“各位姑娘,久等久等!非常抱歉的是,由於來客太多,東方大人忙得抽不開身,不能當場來簽名了!”

她們聽聞此言,臉上露出失望的神色。

薛淺蕪又變戲法似的,從口袋裏取出一疊兩寸大小的紙片,說道:“但他提前把自己的簽名做成了卡片,我給大家一一粘上!”

看到做工雅致的卡片,姑娘們如同瀕危逢生,欣喜萬狀。先棒後糖,這招果然湊效。

最後一份傑作完成,薛淺蕪拍拍屁股,對這些思偶心切的姑娘們說:“既然來了,就要不虛此行,見見東方大人的真容!但是隻可遠觀,不能褻玩焉!”

拉著她們出來,還沒找到位置,一頭撞進了一個人的懷裏,正是東方碧仁!

逃是逃不掉了,薛淺蕪釘在那兒,強憋出了一朵大大的笑容,比哭還要難看,齜著牙道:“首領好啊……好啊……”

“她們拿的都是什麽?”東方碧仁隨意從一呆若木雞的姑娘手中抽過畫像,翻來倒去的端詳,看到簽名卡上飾有君子蘭的暗底花樣,輕綻出了一抹似有若無的迷人淺笑。

薛淺蕪懸著的心剛剛放下,東方碧仁麵無表情地離去。

他這表情……怎麽有點欲抑先揚的味道呢?薛淺蕪急忙像跟屁蟲一樣,直跟他到後院的廢物房裏。

才收住腳,就感覺到了不對。東方老爺高雅身,怎會到這老鼠蟑螂橫行的地方?

他不會因我賣了他,一氣之下想不開,一時產生極端心理,意欲了結此生吧?

“不要尋短見啊,你死了我怎麽辦啊?”薛淺蕪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抱住了他的腿。

東方碧仁被她衝得差點摔倒,扶著桌子悶哼了一句:“我引你到沒人的地方,本來作為懲罰……是想親你一下的……結果你把意境全破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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典禮的下半場,薛淺蕪的雙頰飛霞,如同脫胎換骨,更投入了全新的能量。東方碧仁雖然沒有親她,但把初吻許給了她!這次是他主動說出口的,與她貼他完全不一樣!

一對一對的新人,走進美麗的圍城,此生此世幸福與否,全在各自經營。

不知是因男人們吝嗇錢的緣故,還是別的什麽原因,除了一位姑娘沒成之外,其餘的順利無比。這個姑娘叫秦香君,臉上有幾顆豌豆粒的麻子,挑了一次又一次,全因男方的麵有難色而告終。但也因此聚財無數,白銀千兩輕易到手。

薛淺蕪擔心她會難受,把她叫到屏風後麵勸慰,她卻笑盈盈地道:“這些以貌取人的男人,我根本就看不上!其實我那幾顆麻子是點出來的,‘貌是點金石,最試男人心’……今天賺錢賺得很開心,我準備去老家養豬,找個平凡的農夫嫁了!姐姐不要替我操心!”

薛淺蕪震住,對這個有主見的聰明姑娘,心裏湧起驚歎、欽佩種種複雜的情感,握住她的手哽道:“你會很幸福的!”

各有歸宿。薛淺蕪暗暗吸一口氣,擲出最後一顆壓軸炮彈:“還有一位特別的姑娘,她剛入怡園不久,麵對誘惑不為心動,麵臨嚴刑不為所屈,她癡情而美麗,她堅強而貞烈……隆重有請蘇喜兒姑娘上場!”

嫋婷婷一道麗影,隨著舞姿翩然而至。眉不畫自翠,唇不點自紅,淡淡腮紅遮去病態,真個是位傾城美人。蘇喜兒眼波瀏覽了場裏的人,靜默不語。

良久的寂然之後,爆發出了各種心聲:“姑娘,這兒!”“姑娘,選擇我吧!”“姑娘,我會待你好的!”

賈語博被振聾發聵的掌聲弄得一癱,幾乎要從椅子上掉下來。高蘆捷剜他一眼:“瞧你那孫子樣兒!”

蘇喜兒不理翹首喧嘩的男士們,緩緩回轉身來,對著嘉賓席的賈語博,投去了驚鴻一瞥。

薛淺蕪會意的笑笑,故作驚訝:“原來蘇姑娘的夢郎在台上啊……”

在萬千心思之中,薛淺蕪嫣然問道:“大人,你可願娶蘇姑娘麽?”

賈語博丟魂散魄,舌頭直打卷道:“願……意……願意……”才剛說完,隻聽“哎喲”一聲慘叫,原來高蘆捷用簪子在他腿上戳了一下。

賈語博意識到自己的失態,急忙刹住尾音,一臉苦相,壓低聲解釋道:“婚典可是東方老爺主持的啊……不想那個禍事精的匪女神丐,竟有這樣大的本事!才多少天,就跟東方老爺混得火熱!我得識時務啊,要不就沒好日子過了……”

薛淺蕪很想試試他的分神能力有多強,於是再問一句:“你與蘇姑娘很熟識嗎?”

“熟識!熟識!……她是和我一起來煙嵐城的!……”賈語博剛說出口,看到薛淺蕪的邪笑,猛然醒悟,可是一言既出,悔之晚矣。

場外的很多觀眾,都見證過蘇喜兒跳樓認情人的那段,這會紛紛鄙夷起賈語博來:“出爾反爾,人品還不如狗!”

薛淺蕪揮揮手,示意大家繼續看好戲:“那就請賈大人稍移尊駕,來這台上,牽起蘇姑娘的手,重複一遍前盟!”

賈語博的腿如灌鉛,跌到蘇喜兒的麵前:“喜兒……原諒我吧!”

蘇喜兒忘記了薛淺蕪的告誡,終狠不下心腸拒他,伸手捧住了他的臉,哭成了淚人兒。

糟了!薛淺蕪沒能做出任何防備,高蘆捷就衝下嘉賓席,把蘇喜兒狠狠一推,直滾到了台下,待人們反應過來,一把薄如蟬翼的青鋼匕首,正抵在了賈語博的心髒!

眾人大氣都不敢出,麵麵相覷。

高府衙清楚女兒的個性,隻怕出了人命,東方大人怪罪,老淚縱橫地道:“捷兒,不能任性啊……要不就讓語博,同時娶了你和蘇姑娘吧!”

“爹不要勸,我是不會與別的女人共侍一夫的!”高蘆捷鐵著臉道:“今天看清了他的無恥麵目,女兒已經不愛他了!”

“那也好啊……”高府衙顫著手道:“爹再給你挑個好的,你就讓給蘇姑娘吧……”

高蘆捷的眼淚,大滴大滴地湧出:“遲了!他被蘇姑娘認出那天,夾著尾巴溜回府裏,唯恐他的行徑一旦敗露,我就拋棄他了……那天晚上,他對毫不知情的我,甜言蜜語百般哄誘,女兒已經失身於他了……”

高府衙張大嘴巴,吸進滿腔冷氣。全場如同萬人死墓,賈語博嚇得噤聲失語。

“東方老爺,你說賈氏小兒,卑劣至極,到底該不該誅!”高蘆捷雖在請示東方碧仁,語氣並沒可以回旋的餘地。

東方碧仁能說什麽?隻看向了薛淺蕪。

多行負心必自斃,薛淺蕪愛莫能助地搖了搖頭。

高蘆捷攥起匕首,揚聲說道:“今天我就剖開你的心肝,看看是用什麽黑臭泥巴糊的!”衣料撕裂的驚心聲音響起,賈語博被高蘆捷用鋒利的刀刃,從領子到褲腰,一氣嗬成的呈直線割開。

在場的不管男女,俱都張著指縫虛捂了眼。羞於看這可惡裸男,卻又不想錯過如此震撼的鏡頭。

少了係帶的束縛,賈語博的長褲自動脫落,堆積在了鞋麵以及地上。初春正午的暖風很不識趣,呼呼的刮著,把他那件已成敞胸的破爛上衣,從耷拉的肩頭卷走。

賈語博軟軟跪了下來,沐浴在金色的陽光裏。脖子上套的那個梅花形長命鎖,在彰顯著可悲人的可憐可笑。

此時的薛淺蕪,眯眼想起的是,史書中的奸臣秦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