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鬼影”艾德賽

“就在前麵了,就在前麵了。”“小醜”一路嘀咕。

他氣喘籲籲,渾身大汗淋漓,臉上蒼白一片。但他好像著了魔,始終盯著前方,對身邊的一切漠不關心,腳步片刻不停。並且越是深入,艾倫•赫特的神智就越發不清。他甚至不顧一切地奔跑起來。肥胖的身材像是滾動的皮球,可是沒人感到可笑。

李歐感覺有一種邪意在周圍窺視,在引領他們走進深淵。漆黑的通道盡頭便是張開的血盆大口,等著他們自行步入其中。

“小醜”忽然一頭栽倒在地,他憤怒地甩開了旁人的幫助,雙手撐著膝蓋站了起來。他像是不知疲倦,也感覺不到疼痛,又開始“疾行”。“快點!快點!”他不斷地催促,“就快到了!它快是我的了!”他不住念叨。

李歐不知道他究竟是怎麽了?他的妄想讓他無法自拔?還是說有什麽東西影響了他,控製了他的神智?譬如說,“小醜”口中的東西……李歐悄聲詢問了他的魔法顧問,然而得到的卻是否定的答案。“我什麽也感覺不到。很安靜,魔力平和。”羅茜這麽回答,“若要我說,我會將其歸咎於詛咒。”

詛咒無聲無形,更甚於煉金術士的毒藥。這讓他的不安與擔憂更加嚴重。兩側的牆壁仿佛不斷靠攏的機關朝中間擠壓過來,而艾倫•赫特的呢喃則猶如催命的音符,讓他感到頭腦發脹,無法思考。

他環顧四周,卻見艾倫•赫特不願提及姓名的那名傭兵團長一臉平靜——比陸月舞更加平靜——仿佛那是一張不苟言笑的死人的臉。不知從何而來的勇氣,李歐走向了他。

然而當麵對對方時,李歐本能地感到令人窒息的危險。仿佛有一隻眼鏡蛇正昂起脖子,將沾滿毒液的毒牙對準他的眼睛。

“你我都是拿錢辦事。”他眯著眼睛回答李歐的問題,“雇主怎麽吩咐,我們怎麽去做。當然,有時雇主過於愚蠢,我們也會置之不理。”他似乎若有所指。

“那麽他吩咐了什麽?”

“探路,清理怪物,掃清陷阱。斥候幹的活。”

現在是“小醜”在帶路,而他的目的顯然十分明確。“他有地圖?”李歐問。

“那你得問他。”對方說,“可他現在大概沒辦法回答你的問題。”

“他像是被詛咒了。”李歐指出。

“誰知道?”李歐看不出對方有任何破綻。“總有些人會在巨大的利益前失去理智。”他看向身後,“與其擔心這個,還不如擔心後麵的傭兵。同我們的雇主一樣,貪欲會帶來無可挽回的後果。”

“你也是?”李歐反問。

“我也是雇傭兵。”他咧嘴一笑,卻仿佛吹過一股經過冰川而來的寒風。李歐打了個寒顫。“雇傭兵隻為金錢工作。”李歐感覺到他的目光帶著一種他無法理解的戲謔與輕蔑。“看起來,你似乎並不為此擔心。”

有人會收拾他們。李歐心說。而眼前這人——“我會提高警惕。”他說,“不過將自己標榜為強盜之人,他的所作所為反而與強盜迥異。我該謝謝你的提醒。”

“你很聰明。”對方讚揚道。

最蠢的便是他了。李歐感覺不到半點開心。一番交鋒之後,他沒有問出半點想知道的詳情。反而心中的忌憚與驚悸日益加深。對方就像一潭死水,激不起半分波瀾。他不像雇傭兵。李歐心想,可那又是什麽?

他們一路深入,進入地底不知多遠。仿佛過了幾個世紀之久,當他們以為自己生來便是在伸手不見五指的地下生活的鼴鼠之時,前方的甬道終於漸顯寬敞,腳下花崗岩石板上的灰塵也逐漸厚實;兩側牆壁上的壁畫也趨於完整,故事也愈加精彩。

“這是埃莉諾先知。”李歐小聲對陸月舞解說。

“滿腦子妄想的老處女罷了。”羅茜插嘴。

“我喜歡她的故事。”愛麗莎低聲說。

李歐的解說不得不因此停止。他覺得有些頭疼,像是有誰在用釘子在他的腦子攪動。“等回家再說好了。”他揉了揉眉頭,針刺的麻痹感讓他無法集中精力關注一旁的壁畫。

他們在長廊兩側的雕像冰冷眼神的注視中走向終點。

阻擋著他們的隻有一扇緊閉的石門。被歲月侵蝕的石門上刻著古老的文字。

“上麵寫的是什麽?”陸月舞問。

“我隻認識一些。”李歐老實回答,“上麵有兩個單詞組合起來應該是‘恩澤’。”

“‘恩澤’?”羅茜不屑地冷哼著,“恩澤的背後通常是致命的陷阱。”

但是她錯了。兩名傭兵推開了石門,什麽也沒有發生。

他們謹慎地步入最後的大殿。木製的桌椅早已化作碎片與塵土,精致的燭台被鐵鏽啃噬,唯有數目稀少的瓷器仍保留完好,但上麵的釉彩與圖案也斑駁不清。支撐寬闊大殿的石柱坑坑窪窪,像是被蟲子蛀過一般,但仍舊忠實地堅守自己的職責,一如石柱旁豎立的盔甲——它們隨後便被如驚弓之鳥的傭兵砸得稀爛。

艾倫•赫特臉上的興奮仿佛見到神明的狂熱信徒。“我來了,我來了!我知道你就在這!”他狂熱地叫喊著,不顧一切地衝了出去。他又一次摔倒,卻不在爬起。他仿佛精神失常的病人以四肢爬行。“我就來了!等著我!”

雇傭兵們與三教九流之輩被他的叫喊奪走了心神。他們以為火把照明之外黑漆漆的大殿裏鋪滿寶石,金幣堆疊如山。一個人發出了尖叫衝了出去。然後更多的人緊隨其後。他們互相推搡、拉扯,最後一個接一個地超過了艾倫•赫特爬行的身體,衝進了黑暗。

羅茜朝前跑了一步,卻回頭發現李歐站在原地一動不動。

“怎麽還愣著!”她惱怒地叫道。

“別去。有些不對勁。”

“再不去什麽都沒有了!”一旦與金幣掛鉤,她就像失去了理智。連琥珀色的眼睛也閃爍著金幣亮閃閃的光澤。“那才是最大的不對勁!”她叫道。

“羅茜。”陸月舞開了口。她已然長劍在手,向法師小姐搖了搖頭。“相信李歐的判斷。他不會害我們。”

“你們站住!”艾倫•赫特向前方伸出手,“它是我的,隻會是我的!”

但一切都是徒勞的。扭打與謾罵在黑暗裏響起,仿佛這裏是艾音布洛海港邊喧鬧的酒館。可是嘈雜的聲音卻隨著一聲淒厲的喊叫戛然而止。隻有“小醜”的聲音好似鬼魅一般幽幽響起,在空蕩蕩的大殿裏不住地回響。

“我知道你在這裏……我崇拜你,我向你臣服……我是你的……而你是我的,我的……隻會是屬於我一個人的……”

他爬進了目所不能及的黑暗。而李歐猛然發覺,他們的身旁雇傭兵的身影全然消失無蹤,一股新鮮的血腥之氣包圍了他們。

“小心!”他幾乎與陸月舞同時叫道。

他們的聲音未落,大殿裏忽然大放光亮,像是扯掉了擋住太陽光芒的黑色幕布。強烈的光線令他們本能地抬手遮擋,但雙目仍舊隱隱刺痛,無法視物。

當他們的視線恢複,隻見大殿的穹頂竟亮起了無數盞魔法燈火,照的大殿恍若白晝之下的地表宏偉神殿。一時間李歐竟有種時光錯亂之感。在大殿的中央,雇傭兵死傷遍地,鮮血將他們身下的石板染得通紅。而艾倫•赫特就跪在一地死屍之間,跪在血泊之中,依舊不斷念叨,仿佛血腥是神殿裏燃燒的熏香,能使他的祈禱更加虔誠,直達神明之耳。

但是在“小醜”身旁,那位傭兵團長正向他們露出嘲弄的笑容。

“煉金術士們,你們好。”他向他們撫胸行禮,“重新認識一下,我是黑色晨曦的審判騎士。‘鬼影’艾德賽。”

“陰魂不散的家夥,你想要幹什麽?”安德魯森大叫道,以此掩飾自己的恐懼,“殺了我們嗎?那就來吧!別廢話!”

“殺你們?”“鬼影”搖頭說道,“如果我像那群法師那般瘋狂,就不會等到現在。一路上機會眾多,要殺你們輕而易舉。即使你們中有聰明人,有劍手,也有法師。”

這種誇獎更像是諷刺。李歐無福消受。“那你要做什麽?”他問。

“我的任務不包括殺死你們。而現在它也已經完成。接下來會發生什麽與我無關。”“鬼影”稍微躬身,他的動作就像真正的騎士般無可挑剔。“所以,恕我無法奉陪了。”

他轉身離去,而魔法的燈光也逐一熄滅。在大殿無法照亮的陰影中,一些黑影匆匆行過。當大殿回歸黑暗,他們卻聽見艾倫•赫特欣喜若狂地叫喊:“聖瓶!”

血泊匯聚,鮮血沸騰。大殿的中央升起了一座半人高的石台。一隻黃金製成的瓶子置於其上,閃爍奪目。艾倫•赫特顫抖地伸出沾滿鮮血的雙手,小心地將其取下,“你終於屬於我了!”他激動得幾乎落淚。

現在李歐總算明白,為何艾倫•赫特雇傭那麽多的三教九流——

鮮血是一切的關鍵。

“你是我的了!”艾倫•赫特捧起鮮血染紅的黃金瓶,瘋狂地大笑,“它是我的了!”

“赫特!”李歐叫道。

“小醜”艾倫•赫特忽然抱緊了黃金瓶。他警惕地看著李歐,“你,你們這麽多人……想要幹什麽?別過來,別過來。”

“他已經瘋了。”羅茜說。她的眼睛始終不離黃金製成的瓶子。

“沒人要你的東西。”李歐說,“我們應該回去了。”

“回去?去哪?”他看著朝他走近的李歐,“我不信!連我的兄弟也會欺騙我,何況你?你一定想要我的瓶子對不對?”他低頭迷醉地輕撫瓶身,“它如此美麗,讓人不忍釋手。你會不想要它?告訴你!”他衝著李歐大吼,“沒人能把你從我的身邊奪走!沒人能!”

“小醜”忽然一躍而起,以超出他體型的敏捷躲開了李歐的拉扯,跑向大殿之外。李歐試圖追趕,而石門卻在瞬間陡然關上。他在石門的另一頭叫囂,“它是我的,誰也別想搶走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