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隨汝下蘇州

秦思緩緩一笑,她等的就是他中計。

她握著金釵,在樵夫錯身向前時,又是一道重重地刺,秦思看著那紅色流淌開,看著那樵夫倒下。她殺人了……

雖然不懼,心中卻亂。

她愣神片刻,才摸出鑰匙打開了青墨手中的枷鎖。青墨蹲下身子在那樵夫鼻下一探,咬唇道:“他死了……”

“快走。”秦思冷靜地說著,可顫抖的手指確實泄露了太多太多。

出了柴屋,外頭還有一間茅屋,秦思帶著青墨進去,將她的包袱和青墨隨身的東西找了出來。匆匆跑出一段路,秦思才發現,她們所在的隻是一處荒僻的山林。

夕陽的餘暉散滿了遍地,冬日的太陽好似很遠很遠,那一團如火似血,讓秦思眼中一潤。

“妹妹,你怎麽了?”青墨拉著她,關切之情濃厚。

“我隻是覺得,那樵夫也並非是大惡之人……”秦思見過生死,卻是第一次殺人,心中的震撼是旁人所不能察覺的。那點點的刺痛在心頭哽住,上下不得。

青墨停下腳步,拉起秦思的手。秦思的手指在夕陽的餘暉中攤開來,細細的紋路在手中蜿蜒。青墨沉聲道:“妹妹,人生在世總有太多變故,你對人忠心,也許會惹上殺身之禍;你對誰好,他卻不一定領情;你心中懷著仁慈,也許人家的刀已經架在你仁慈的脖子上了。那個樵夫不死,死的便是我們。怪隻怪,他們小看了我們,也自視過高。”

話音落下,青墨腰肢柔軟不已,緩緩朝前走去,秦思似乎感覺自己的心正慢慢的結冰。

自視過高?是在說她嗎?秦思腿上一顫,沒錯,她的確自視過高。

她想去京城,可去了又能做什麽。她不再是驃騎將軍的女兒,不再是世子妃。無權無勢,她能夠做什麽……

如果一切都不能,她又能做什麽……

腳下的步子僵硬無比,下山的路上,若非青墨幾番提醒,她怕是會摔了下去。等到夜色沉了下來,她們二人已經走到了山腳下。不遠處對著的,是兩條岔道,一邊是通往京城,一邊是直指蘇州。

“你是誰?”秦思眼光中帶著點點尖銳,直指射向青墨。

青墨笑了笑,嫵媚之態濃重,她嗔笑道:“妹妹這是問的什麽話,我說過了,我叫青墨,是蘇州青樓女子。怎麽,妹妹不信?”

秦思對上青墨的笑,話語中更是篤定:“我信你,可我也知道你不簡單。”一個人若是慌亂,那麽有詐,可是一個人的鎮定太過,那是更大的漏洞。這個青墨,口口聲聲說自己是風塵女子,可是她的談吐舉止沒有一絲風流氣息。而她所說的話,每每有所指,並且都與秦思有關……

一次可以是巧合,但三番兩次就隻能是刻意了……

“妹妹這就誤會我了,我若是要對你不利,何須等到現在?”青墨微微搖頭,那笑帶著些無奈,讓秦思心頭不暢。

“那你對我所說的話,又是什麽意思?”秦思一手負在身後,指尖緊緊挨著那冰冷的匕首。那些話想來想去,內涵太深,並且句句都是對準秦思的。

青墨好似知道秦思的心思,她緩緩吸氣,帶著滴滴沉重道:“既然妹妹看出來了,姐姐也就直說了。我在風塵中打滾,看人識色自有根據,妹妹你一看便是有仇怨在身的,你要去京城,那你的對手一定不弱。你救了我一命,我又怎麽能眼看著你去送死?”

聞言,秦思一怔,這個女子好生厲害。

“你若是想去,我也不攔你,隻是你要知道,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你自己大可以考慮清楚……若是妹妹沒有退路,我倒是願意助你一臂之力。”

青墨的話音剛落,秦思便反問道:“那依你的意思,我不該去京城,轉道隨你去蘇州才是良策?”

“去不去蘇州自然是看妹妹自己的打算了。不過,我雖然容身青樓,可護著妹妹周全還是有的。等到妹妹有能力成事,自然隨時能夠離開。”青墨身上疑雲重重,可秦思卻在看見她眼底那一抹雲淡風輕時,選擇了信任。那藏在眼底深處的一份溫潤,實在太像葉筠一。

“蘇州……”

低聲在心頭悄悄念著,秦思的唇瓣帶著點點涼意。現在去京城確實是不智之舉,“秦思”已經是個死人了。叔父那邊沒有消息,沒有消息就是好消息,若是此去蘇州能找到他,那就能尋到師父,說不定他們會有辦法……

眼中眸光深深,好,齊仲天,你將我秦家作為棋子,卻不顧死活。以鮮血來鋪墊那高高在上的皇位,那麽我定然會在那讓你付出應有的代價。

“好,我隨你去蘇州。”秦思的這個決定無比沉重,可她也明白,隻有讓自己有實力,才能在其中周旋。邁步走向蘇州方向的時候,秦思停下腳步,回眸望著北方。眼前好似有著無盡的雪花,又好似有著那個並不寬敞的客棧。

筠一,我走了,從今往後,秦思不再有情。我的心裏,隻有為你留下的一角,卻不知此生還有沒有情愛再生的時候。

……

那片片破碎的冰冷載著秦思的決然和對未知的堅定,融在了空氣裏。飄蕩著的清冷緩緩歸入京城,而在京城裏,葉筠一心頭一酸,酸澀讓他險些眼中湧出莫名的東西。

阿離,你在哪裏。

為何我追著來了京城,你卻依舊不在……

葉筠一自然是不知道,隻差一點,差一點秦思便要來京城。他的目光裏柔情熠熠,好似再也容不下旁的東西。

“世子爺,太子殿下有請。”身後一個內監輕聲喚著他,葉筠一這才想起,他現在是站在太子府門口。跨過那鑲金銅檻,葉筠一腳下一重,邁進這一道門,他便不再是從前那個葉筠一了。

直到入了內堂,他才收回心神來。

“參見太子殿下。”葉筠一屈膝跪下,至此,他便是太子下臣。

齊仲景病弱的臉龐上帶著笑意,葉筠一啊葉筠一,你總歸是要站在我這邊的。

“快快起來,你我何須如此多禮。”齊仲景伸手去扶葉筠一,目光在那張臉上流連。葉筠一五官豐朗,與齊仲景有幾分相同的韻味。齊仲景不禁想著,若是自己不是這病弱之軀,是否也能像他一般。

葉筠一避開齊仲景的手,沉聲道:“不可,從前微臣隻是忠於正統,不助其餘皇子。現在是太子下臣,替殿下清理障礙。所處身份不同,禮節自然也不同。”

“好。”齊仲景放下心中的擔心,他不動聲色敲了敲一旁的案幾。躲在暗地裏的暗衛聽見聲音,輕輕退下。如果葉筠一方才有一點大意,齊仲景便不會容下他。

齊仲景再次揮手賜坐,葉筠一才起身坐下。

“你有幾分把握將三弟的勢力給滅了?”齊仲景端著茶盞,出聲問道。

葉筠一並不猶疑,他穩沉一笑:“殿下,微臣自當盡力行事。三皇子並非正統,自然是越不過殿下去的。”

“是嗎?那為何父皇對他這般刮目相看?”說起齊仲天,齊仲景的眼裏便是通紅一片。他如何不恨,分明他才是太子,就因為他身體不好,所以罔顧他嫡子的身份,栽培齊仲天麽?

葉筠一小心回話道:“殿下多心了,有時候站在巔峰不一定是好事。”

“哦?你這麽盡心幫我,甚至用到了風遠侯的勢力,就一定相信孤會贏?”齊仲景心性多變,乖張之極,繁複的問話讓葉筠一不敢放鬆。

“不,殿下無論勝算多少,微臣都會幫你。”葉筠一拱手答話,雙眸並不看向齊仲景,很是謙卑。

齊仲景放下手中的茶蓋,冷笑道:“就為了讓孤救秦家?就為了秦思?”

話中的輕視之意讓葉筠一心頭不悅,他抬眸說道:“殿下,她是微臣唯一所求,也是微臣心中最為珍視之人。”

雖然沒有一句不滿,可話中的維護清晰無比,齊仲景見狀,眼中反倒多了一絲亮光。

“可惜,她已經死了……”

葉筠一被這冰冷的言語所傷,他看見了那張告示,亦知道憶卿替秦思而死。想到憶卿,他是愧疚的。這份愧疚顯現在他臉上,讓齊仲景微微頷首。

“縱使她不在了,我也要還秦家清白……”葉筠一將心頭的情緒掩埋,聲音嘶啞而低沉。

“好,孤答應你,事成之日,秦家定然還是功臣之族。”

齊仲景心中的喜色逼起臉上的紅潤,等到葉筠一退下,他才輕聲笑了出來。好啊,真是好。好一個葉筠一,好一個秦思。

他的笑聲越發地大了起來,傳到了門外,守門的內監心中顫顫發麻。

而齊仲景卻突然猛烈咳嗽起來,以手捂住唇角,口中的腥氣逼人,那一點腥氣從口中飛濺出來,染紅了杏黃色的衣袍。

“殿下,屬下已經將消息發出去了。世子不會懷疑到你頭上,反而會去找三皇子麻煩。”一道暗黑色的影子出現在內堂的角落,幽幽聲音傳來,齊仲景點了點頭,那影子又悄無聲息地退下了。

齊仲景緊緊捏住拳頭,拇指上的扳指吱吱作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