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風遠侯世子

“在下倒是聽聞俞小姐有才,隻是今日一見不免失望了。這德言容功四樣,似乎……嗬嗬。”來人留了一半的話頭,比全部說出來更要讓人遐想連篇,其中的諷刺之意很是顯然。

秦思鬆了一口氣,滿懷著謝意聞聲看去,不想那人竟然是他。

三少。

他今日未著白衣,而是穿著一襲墨色長袍,腰間係著青玉環帶,更顯得麵容俊美無儔。他側身對著秦思一笑,琥珀色的雙眸光彩滑動,在秦思開口之前便說道:“在下乃是風遠侯世子,葉筠一。”

風遠侯?世子?

秦思是聽說過這個風遠侯的,他是當今天朝唯一的異性王侯。據聞當年朝堂上叛臣生亂,秦朝定恐外朝異動,領兵獨自鎮守邊疆。正是風遠侯一人穩住朝堂之勢,在皇上身旁出謀劃策並帶兵剿滅了朝中的叛匪。隻是後來功成身退罷,頂著風遠侯的名義卻不再出入朝堂,而且自請去了封地齊州。

而葉筠一這個名字,她似乎在哪裏聽過。她垂眸而思,忽而想起當日太子生辰宴會上,自己暈倒前聽見的那個名字。

望向一旁顯得淡然超群的男子,秦思凝了凝神,他既然是世子,那“三少”對他來說又是一個什麽樣的身份?

愣怔過後,見四周皆是安靜,秦思才輕輕一笑福身道:“秦思見過世子。”

“秦小姐不必多禮。”說罷,葉筠一對著眾人拱手告禮,隨後回了自己的位置。

隨著他的出現,四周漸漸起了議論之聲,而秦思一坐下便被董采薇問及:“秦妹妹,你認得這風遠侯世子?”秦思聞言搖了搖頭,的確,若不是他剛才自己說出來,她哪裏知道他的身份。

“可真是奇怪了,這風遠侯世子從來不曾出現在大場合中,對人更是冷淡之極。上次太子生辰,也不過是送上賀禮便走了,更何況是這集會了。還真是難得了。”對董采薇無意的低喃,秦思隻能一笑而過,心中卻是細細盤算起來。

葉筠一剛剛幫她是有意的還是無心的?

更讓秦思不安的是,上次在城內遇見,她是穿著男裝的,那他有沒有認出自己……

心慌之下,秦思抬眸看去,葉筠一正冷著臉閉眼而息。

如果沒有認出來,一切都好說。如果認出來了,那她與蘇離淵的關係也就瞞不住了。若他是自己人倒也罷了,若他不是,可就不妙了。

秦思眼眸中異色迸起,呼吸亂了幾分……

集會依舊有條不紊地繼續著,到了最後,廳堂中能爭一爭魁首之名的也隻有董采薇和俞玲瓏了。

秦思百無聊奈地聽著那爭鋒相對的詩詞,卻見齊仲天對著她溫爾一笑,似乎是對方才未能及時替她解圍而道歉。

還來不及回應,尖銳的高呼便傳了進來:“太子殿下到。”

齊仲景這次出現,精神已然好了不少,他淡淡環視四周,目光在葉筠一身上停了停:“沒想到,孤這小小的集會,世子竟然也會賞光。”

這一句話讓秦思感受到了點點不悅之意,按照董采薇的說法,這個葉筠一性子疏淡,太子對此應當也是不滿的。

見太子開口,葉筠一起身拜了一拜道:“太子殿下見笑了,微臣自幼孤僻得很,不愛與人交談。實在不習慣這些場合,不過既然微臣在京中,自然是不會視請柬於無物的。”

這一番說辭帶著幾分傲氣和幾分疏離,讓他與太子之間隔上一段很敏感的距離,既不是親近,也不算是敵對。

看來,這個葉筠一應該不是太子這方的人了。

秦思剛剛安下心來,又見齊仲天起了身。一向剛毅的臉上線條柔和了幾分,他對著葉筠一一拱手:“仲天可是久仰世子大名了,上次皇兄生辰,我不曾趕回來,也錯過與世子一見了。”

“三皇子見笑,三皇子的文武雙全才讓筠一佩服。”對於齊仲天,他的態度依舊淡漠卻不冷漠,與太子一般無二。

碰了個不著痕跡的軟釘子,齊仲天麵色不大自然地回了自己的位子。想來他是見葉筠一與太子並不親厚,可以爭取一番吧。

而葉筠一沒坐多久便起了離意,等到一人作詩畢,他對著太子一個躬身:“太子殿下,微臣對這般場合實在是不習慣。還請殿下準許微臣先行告退。”

在齊仲景“嗯”聲應答後,衣袂旋轉間身影便往外退了去。

目光追隨著那墨色隱去,秦思僵硬地笑了笑,這個葉筠一看來也不是三皇子的人,否則也無需齊仲天親自起身招呼了。這麽看來,她還是有麻煩。

餘下的時辰,秦思興趣缺缺,等到集會畢,與身邊的董采薇等人打了打招呼便快步離開了明珠樓。

今日的集會她完全背離了前世的軌跡,沒有作詩也沒有為齊仲天解圍,可是,俞玲瓏和葉筠一二人的出現又給了她一記悶雷。

前世的記憶裏,丞相府的小姐根本默默無聞,她是一直生長在外鄉,並不在京城的。而她自然救更不認識什麽風遠侯世子了。

秦思緊咬著貝齒,滿目的疑惑,隨著車輪滾滾,那聲聲歎息都掩埋在了馬蹄聲中間。她絲毫看不出這個葉筠一是哪一方的人,或者說,是敵是友。

“籲……”馬車猛地一停,車簾外傳來車夫的叫罵聲。可是很快地,一聲重物落地的聲音落下,讓秦思心驚了起來,她伸手欲掀起車簾,正好抵上一道胸膛。

手下的淺淺溫度讓秦思心驚,她抬頭看去,卻是一雙帶著笑的淺色雙眸。

“三少?”

秦思不知為何,看見這雙眼便會卸下防備之心,或許前一世裏,在生死關頭拚命護著她的那道身影太過深刻,讓她如何也防備不起來。

話音剛落,葉筠一已經鑽進了馬車,他在秦思身側坐下,淡笑道:“看來,我果真沒有認錯人,這位‘公子’,別來無恙。”

秦思這才想起眼前這人不止是三少,而是風遠侯世子。就算葉筠一先前並沒有認出她來,她剛剛那一聲“三少”也已經暴露了自己的身份,現在,她也無論如何都掩飾不了了。

“秦思見過世子。”臉上表情極其複雜,秦思將雙手合在身前略一彎腰,算做見禮了。

葉筠一對此卻是輕聲一笑,溫和道:“你不必拘謹,我們並非第一次見麵了。方才在集會上隻以為是我看錯了,所以追上前來問個明白,卻不想真的你。”三言兩語將來意說明,葉筠一臉上溫和不變。

今日一見,葉筠一就知道自己與秦思必須說個明白,自己上次並未承認三少這個身份,可是,但憑她喊出一聲三少,無論查實真假,都能給他惹來殺身之禍。

現在的葉筠一與上次所見的漠然和方才明珠樓裏的桀驁大相徑庭,既然對方來意不明,那她便以靜製動。秦思對上他的溫和笑道:“世子見笑了。”

“秦小姐似乎很淡然。”葉筠一收起笑意,身子往後半仰著,靠在軟墊上:“說起來,我與離淵先生還有些瓜葛。”

聽見蘇離淵的名號,秦思身子緊繃了繃,她極力掩飾住心頭的驚慌,直直看向葉筠一。那俊顏上是一覽無餘的平淡。秦思放輕了呼吸,任由驚慌緩緩褪去。

前世裏,葉筠一救了她,那麽這一世定然不會毀了她。而且,若是他想要在暗處做什麽,根本無需來找她了。

“在下想與小姐做一筆交易,不知小姐意下如何?”葉筠一有些訝異秦思的平淡,臨危不亂,明明擔憂卻不露絲毫破綻,果真不愧是離淵先生的徒兒。

風吹過,將車簾卷起點點縫隙,秦思鬢間發絲揚了揚:“三少請說。”

聞言,葉筠一忍不住揚起唇角,她倒是學得極快。自己用離淵先生來作要挾,她馬上便出言提醒自己三少的身份。

“你為何將我誤以為是三少?”

“你分明就是。”秦思並不思索,直白的話中竟然帶著隱約笑意。

“哦?”葉筠一環臂而觀,秦思挑眉道:“若不是,你又為何要來囑咐這一番,或者說為何要與我交易?”

聞言,葉筠一輕笑了笑:“不過是那你叫出的兩個字太有分量,帶來的後果不輕。我怎能背上這口黑鍋?”

葉筠一周身沒有絲毫的戾氣,連先前的距離感也消散了幾分。他看似在調笑,卻是將三少這個稱呼的負擔告訴了秦思,也依舊在打消秦思心中的肯定。

秦思明知實情,卻無法說出原由,隻得垂眸斂衽道:“秦思出了這輛馬車,自然不認識什麽三少,隻是今日見過一個從未謀麵的風遠侯世子。”

“好,那我身為世子,又極少出門,今日前從未見過小姐,更是不知什麽離淵先生了。秦小姐以為如何?”葉筠一正色道。

秦思點了點頭,既然解除了危機,她也就不必再憂心了。師父告訴過她,許多空口的承諾,遠遠比不上手中有把柄來得牢靠。至於這個“三少”,她遲早會弄清楚是什麽來頭……

“那在下就不打擾了,今日多有得罪。”得了承諾,葉筠一撩起車簾邁步出去,秦思望著他的背影忽而想起什麽。

“方才,多謝了。”她又欠了他一次。

葉筠一聞言頓住腳,隨後才明白過來:“不過舉手之勞罷了。”

說完,葉筠一在車夫頸間一點,人影一晃已然不見。

被解開禁錮,悠然轉醒的車夫摸了摸後頸處,隱約的疼痛感讓他摸不著頭腦。隻聽著車內有聲音緩緩飄出:“出了什麽事?怎麽突然就停下了?”

那車夫好似夢寐了一場,見車內的秦思問話,他才恍然間拍了拍腦門繼續執起馬鞭往前行去。

車輪帶起碎塵片片,馬車邊角上掛著的細碎流蘇搖晃著過了街角。葉筠一從一道矮牆的暗影中出來,望著未落的塵埃不由歎了歎氣。

方才說得輕巧,的確是區區“舉手之勞”,但他的出現卻壞了大事了,責罰必定難逃。就連他自己也說不清,當時隱在暗處,為何忍不住要出麵幫她解圍……也罷了,隻當是還情給離淵先生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