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奈何紅顏薄

夢中紅燭迷人眼,整個驃騎將軍府都沉浸在鮮亮的喜色中,紅綢如血,映照著深色空中的月光,皎白帶著紅色的喜慶灑滿大地。

“小姐,你還是再去歇一會兒吧,待會就有人來伺候您梳妝了。”一個婢女拿了一件青綠色繡花披風走向站在窗前的女子。

這女子淺笑著回頭,纖細清晰的柳眉,明亮帶著細碎光芒的翦水雙眸,如同秋水送媚。唇不點而朱,最是難得的是,清秀美豔之間卻不乏明朗之氣。

“不了,我睡不著。”女子眉間舒展,唇邊的笑意不加掩飾,那脈脈目光落在身旁的大紅嫁衣上,心中一陣暖意。

明日,她便要成為他的正妃了。

這女子正是驃騎將軍秦朝定的獨女秦思,而她明日要嫁的夫君,便是天朝極富盛名的三皇子——齊仲天。

想起今後將要依托之人,秦思嘴角勾起,清風拂麵,也不知此時,他是否亦是難以入眠呢?

是時,正是月上中天,月色被層層的薄雲籠罩得朦朧。再不出三個時辰秦思便要踏上八抬大轎了。或許是否對明日大婚期待太盛,秦思連日來一直心思不寧。既然睡不著,她所幸吩咐身旁的婢女伺候沐浴,隨後換上了那一身大紅嫁衣。

那嫁衣是宮中所出,按照皇子正妃的體例所做,頂好的紅綢緞麵上繡著金鳳圖案,腰間寬帶是由形狀不一的白玉所製,精致無雙。而與原本體例不同的是,三皇子吩咐內務在袖口繡上了一朵金線桃花。

手指不由撫了上去,那金線桃花似乎還帶著陣陣香氛。念及初遇齊仲天的情形,秦思心中充盈著脈脈溫情。

穿上大紅嫁衣,任由頭發披散下來,秦思拿起桌上的梳子順了順頭發。打發了婢女出去,秦思方對著鏡中的自己露出會心笑意,雕花銅鏡前放著的鳳冠,珍珠寶石曆曆。

子時過半,秦思被紅燭熏得起了困意,起身靠在窗柩,啟窗而觀,閨房外的竹林簌簌作響。垂眸望著足下的淡淡身影,冷風拂麵,秦思不由緊繃住身子。

“天官,天官。”連著高呼兩聲,卻沒有絲毫的響動。秦思皺眉搖了搖頭,心中暗道:這丫頭。

正要轉身之時,梅園處一聲痛呼傳來,秦思心間一緊,再想起從不隨意走動的天官,秦思不安地攥緊了手,慌亂著提起嫁衣裙角離開閨房朝梅園而去。

一路上小跑著,秦思不時向四處看去,院中隻剩寂寥的風聲,各處的侍衛都忽然沒了蹤影。心中不安越發強烈,她行至梅園外,一聲刀劍碰撞的聲音將秦思心頭的最後一絲平靜打亂。

秦思恐慌著不知所措,想著爹爹的安危才強行鎮定下來,伸手在腰腹間摸了摸,直到手指觸及熟悉的硬物才稍微安心下來。她放輕腳步,往前繼續走去。

腳下一頓,秦思分明看見一支帶血的發簪,而著發簪正是她送給天官的,想到這裏,秦思心中寒意如冰。

那刀鋒過際的冷聲越來越大,而且正是來自父親所居之處。腳下踩著落葉翩翩,秦思不敢出聲,不住安慰自己,在這堂堂驃騎將軍府又能出何事?可眼中卻現出淚光來。

她屏氣凝神,腳下加快了幾分,心中默默念著爹爹武功蓋世,怎會出事……

忽而身後一道戾氣狂奔而來,秦思發絲劃斷幾絲,她偏頭躲開,抽出腰腹間的短劍回身擋住,卻被震得手心一麻,手指尖霎時滴下幾滴鮮紅,月光下,那絕美的臉頰上被劃破了一道血口。

自知逃離不了,秦思大呼道:“爹爹,爹爹你在哪裏?”

不遠處一道低吼似乎是在回應她,秦思提腳退後幾步,轉身看去,隻見一圓狀頭顱越過了拱形院門正朝著自己身前飛來。

那圓物落地,在地上滾了幾圈才靠著牆角停住,地上落著駭人的血跡。秦思睜眼看去,那帶著零散灰發的圓物正是頭顱。胸口漏了一拍,身子頓時瑟瑟發顫,心頭更是痛楚難耐,她不敢看,可眸光卻死死定在那頭顱上,剛毅的眉宇上染滿了血跡,未閉上的眼了無生機,其中滿是恨意。

這相貌秦思太過熟悉。

死的,正是她的爹爹。

“爹……爹爹……”

如同被困的小獸,秦思撕心裂肺的叫聲響徹在寧靜的夜空中,一旁掛著的紅色燈籠照著她僵硬的臉。

腦中嗡嗡作響,腳下一陣癱軟,憑著一口氣撐著自己不倒下去,秦思眼中淚如泉湧,嗚咽間咬住了自己的舌頭,血腥之氣在口中快速散開,直衝靈台清明處。

朝著頭顱飛來的方向看去,兩名黑衣人手執利劍靈巧的越過拱門落地,月光很是昏暗,卻分明照在利刃上,反射出耀眼的亮。暗紅的血色耀花了她的眼,心頭一痛,口中一道腥甜而出,唇角有血絲落下。

“你們究竟是什麽人?”秦思頹然轉身,腳下卻慢慢朝著一處拐角挪著。

黑衣人均是冷眼看著她,哪裏有半分回答她的意思。

秦思已知難以逃出去,將短劍舉起護在胸前,不讓自己露出一絲弱勢。她雖然不會武功,救不得爹爹和自己,但是秦家的女子便是自刎而死也不會讓人侮辱了去。

很久,黑衣人都沒有動作,直到另一名黑衣人落在院中,隻見黑衣人點了點頭,手中的佩劍上血流匯到一處滴落下來。

心中惡寒竄起,看來,秦家上下已無活口,秦思不知是悲是痛,腦中一陣恍惚,腳下踉蹌著。

爹爹,林伯,天官,他們都死了……

為首的黑衣人,見大局已定,將手中利劍翻轉出一個劍花示意,隨後身側的黑衣人便朝著秦思刺來。

“三皇子不會放過你們的。”字字帶著恨意,秦思腳下往後退著,話語間搬出了還未成婚的夫婿。

要知道在天朝,三皇子是出了名的心狠手辣。

那黑衣人的動作果然慢了一拍,但是很快便提氣再次刺來。麵前劍氣如虹,秦思臉頰繃得生疼,那劍氣靠近鼻尖卻生生被擋下,一股冷梅香在身前散開。

睜開雙眸看去,秦思的身前出現了一名白衣男子,男子蒙著麵,隻見那極淡的琥珀色雙眸對上她一眼後便轉開,抬手之間輕易化去了黑衣人的攻勢。

“快走。”溫潤的聲音吐出二字後便將所有黑衣人引打了幾丈之外,秦思嚼著淚,卻不敢再耽擱,此時叫人來,怕是還有機會抓住這些人。

夜深了,官道上並無一人,隻有耳旁呼嘯著的風在與她為伴。她神思恍惚至極,不自覺地邁出了淩亂的步子,朝三皇子府而去。

秦思喉間吸進不少冷風,每呼吸一下都如同吸入刀子一般,可那痛遠遠達不到心底,她此刻如同木偶一般,隻是麻木地邁著步子。

直到看見遠處掛著大紅雙喜燈籠的府邸,秦思才稍稍定神。

靜謐的夜裏燃起一絲破空之響,秦思隻覺得耳邊一涼,身子被力道帶著一月,隨後落入一個帶著暖意的懷抱。定睛一看,是那蒙麵男子。他臂上中了一箭,卻並不理會,刀鋒直直對準追上前來的黑衣人。

秦思被推向一旁,蒙麵男子並不看她,隻是低聲交待一句:“站在此處,莫動。”

轉眼,黑衣人齊齊而上,蒙麵男子冷哼一聲迎了上去。秦思擔憂地看去,蒙麵男子帶著殺與幾人對戰,很快,那白色衣袍被血色染紅,秦思見著那俊逸的身影越來越沉重,捂著嘴,心被高高提起,擔憂如翻滾的浪潮不斷越攀越高。

“你不必管我,快走吧。”見他支撐不住,帶著哭音,秦思對著那白影喊道。他們並不相識,怎麽能再毀了他的性命。

望著遠處燃起的火光,想起秦家滿是血色,秦思淚眼朦朧,喉頭血腥之氣不斷湧出,腦子漸漸沉重。

刀劍聲許是將這喊叫掩蓋,那白衣上沾染了更多的鮮紅。

秦思心神錯亂,這一切究竟怎麽了,明日便是她出閣之日,為何,為何會這樣……

不能,不能讓蒙麵男子再送命了。

秦思眸光往蒙麵男子處再看了一眼,提起裙擺欲向不足十丈的三皇子府跑去。隻要叫來皇子府中侍衛,他們便無事了。

就在她裙擺飛轉之際,全身仿佛被定住,後腦被刺穿一般傳來劇痛,額尖便有血液汩汩而出。秦思怔怔地晃著,額頭上赫然被人從後方貫穿了一支箭矢,背後的三皇子府,那麽近,又那麽遠。

痛楚將她所有的氣力都抽幹,最後一絲支撐也轟然倒塌。落地之時,遠處的蒙麵男子淡色眸光一閃,不顧身後的黑衣人朝著她撲身而來。

秦思望著黑衣人朝他劈下的劍影,發白的唇抖動著,喉間卻被生生扼住,絲毫聲音也發不出。

蒙麵男子身後受了一劍,口中噴湧出一道血柱,血色落在秦思的眼眸上,眼前頓時隻剩下血紅一片……

“原來是三少,果真不凡,當是聞名不如見麵啊。”一道壓製到了低沉的聲音傳來,那聲音的主人冷眼瞥了一眼掉在地上的黑色竹木牌,慢慢走到秦思身邊。

秦思隻覺得周身輕飄飄的,隨著陣陣風隨意搖晃著,她莫非被箭穿透頭顱還未死?一陣風起,秦思不由隨著向前飄蕩而去。

蒙麵男子皺眉,看著來人手中的弓箭,清冷而溫和的男聲中帶著寒意:“是你殺了她?咳……咳……你究竟是誰?”

那幾聲咳嗽讓秦思心頭一揪,他,受傷了。

努力想要睜眼看看這個三少,眼前卻是黑色一片。隻能依稀分辨出自己漂浮在空中,而其他,什麽也看不見。萬分驚駭間,她竟不知自己究竟是人是鬼……

“傳聞中不近女色的三少原來還是憐香惜玉之流,竟然來趟這渾水。想知道我是誰,下了地獄,你自會知道。”

說完,淩厲的掌風想白衣男子拍去,不留一絲餘地。幾招下來,白衣男子已然撐不住,身子如殘破的紙鳶一般跌入護城河中。

眼前黑蒙蒙一片,一聲痛呼後便聽著落水之聲,秦思半分動彈不得,隻能由著酸澀淚滴無聲湧動著。

“爾等去向太子殿下複命吧。”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