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八章 依依弱柳隨風搖
易家軍營的地牢裏,陰冷潮濕。
大牢裏一片黑暗,隻有門口處的看守那裏有火堆,閃著忽明忽暗的火光。
寒月坐在牢裏一堆雜草上,斜靠在牆上,雙眉緊皺,隻是強自的睜開眼睛,看著遠處的光芒。
不能陷入黑暗,她怕陷入無窮的黑暗,再也醒不過來。
她不願意死。
從來沒有像現在這樣的無助過,恐懼過,傷心過。縱橫江湖的三年,她失敗過,但是從來都是全身而退,沒有受過重傷,沒有被捕過,從沒有陷入絕境。一直都是心懷希望,一直都是警惕戒備,原來以為是七年的艱辛難熬,但是卻從沒有受到生命的威脅。
可是,現在卻明明感覺到了威脅。
她傷在自己在世上唯一的親人手裏,這是從沒有過的重傷。
短劍還在體內,雖然血已經基本止住了,但是,她隻要微微一動,甚至呼吸,都會牽動劍帶來痛楚,流出一絲絲的血。
夜,漫長無邊。
牢門打開,兩個傾長的人影閃進來。
“慕統製……”
看守行禮。
慕寒星示意看守打開牢門,與隨從王亮邁進寒月的大牢。
隨從手裏拿著火把,照亮了大牢。
克製著自己心內的起伏,寒月昂頭看看寒星,火光照在他英氣的臉上,他的雙眸仍舊是波瀾不驚,深不可測。
“我與薑帥,無嗔大師等人商量過你的事情,隻要你肯在武林同道麵前向他們道歉,跪拜為你殺死的人,他們可以原諒你。冷花宮加入名劍山莊,以上三門的身份加入抗信同盟,大家也都接受,再不計較過往。”
寒月嘴角劃過一絲嘲笑:
“你認為,把我關在這裏,我就隻能任由擺布嗎?我不答應,不可能……”
寒月的聲音不高,但是決絕堅定。
“慕統製,你憑什麽把我關在軍營的大牢裏?你濫用權力……”
“就算是我濫用權力吧,你還是在這裏慢慢的考慮我的問題吧……”
寒星的聲音依舊沉穩,不帶有任何感情。
“無恥……”
寒月的嘴角擠出這兩個字,滿眼的不屑,憤怒,甚至仇恨。
這是她世上唯一的血親,可是待她如此殘忍。
這樣苛責的條件,她怎麽能答應;如果應下了,又怎麽能在江湖立足?甚至,又怎麽麵對故去的師父和冷花宮上下幾千弟子……
第一次,覺得冷花宮裏,師父師叔們,身邊的女孩子們,甚至那綠水青山都值得懷念……
“你好好想想吧……想好了讓他們告訴我……”
寒星聲音淡淡的,不理會寒月已經難以自抑的憤怒。
“無恥……竟然這麽要挾我,要是這樣,你就用我的血染紅你的將軍纓吧……”
寒月閉上了眼睛。
寒星已經扭頭離開。
“大小姐……”王亮喚了寒月一聲,又看了看寒星離去的背影,隻得追了出去。
“統製,統製……”王亮連著呼喚寒星,追了上去:“大小姐的傷很重啊,身子虛得很,臉色白的和紙一樣。關在那個地方會不會有危險,要不要先包紮治療一下傷口……”
寒星沉吟了一下:
“不用了,劍沒有傷到要害,她武功內力都強的很,不會有事的。她傷好了,哪裏還關得住她?”
王亮心頭也是一震。
寒星的冷靜沉穩一直是他非常佩服的,可是這樣的冷靜,是不是也有些殘忍?
“您不覺得薑帥他們的條件太苛責了嗎?要不是您傷了小姐,他們都不是小姐的對手,可是現在他們就盡量的侮辱小姐……這樣的條件,小姐那樣高傲的人兒,怎麽答應啊?”
王亮道。
“我何嚐不知道他們的要求很苛責,但是,現在矛盾都集中在這一點上了。很多人與寒月有怨,所以借著苛責寒月,大家都在看著,我能不能顧全大家的利益……事到如今,隻能有寒月一方退讓了。”
寒星淡淡的說,眼神中劃過一絲哀傷。
“如果大小姐不讓步呢?”
王亮擔憂的說。
“我賭的是人心……”
寒星道,話一出口,也是莫名的心痛。
這一招,太過殘酷,傷到的是好幾個人。就算是贏了,可能寒月也不會再接受他了。
那是他骨肉相連的妹妹。
如何不知道她的無奈和委屈,輾轉江湖,她的身份如何不沾染仇怨?如何不知道她的痛她的恨?
然而,寒月,有很多事情很重要,不是為我的將軍纓,也要委屈你了……
寒星抬頭,繁星閃爍,明月皎潔。
爹爹,娘親,您們看到我這麽對寒月,一定心疼了吧,一定很怪我吧……難得才找到的妹妹,還未給她任何的寵愛,給她的卻是這麽深的傷害……
牢門再次打開的時候,寒月的神思已經有些恍惚了。
今天已經不知道流了多少血了,身上的傷,心中的痛,無休無止的折磨著她,讓她不堪其苦。
“易公子?”
“是慕統製讓我過來看一下慕姑娘,說她的傷似乎很重,需要去醫治……”
守衛點頭,引易輝到寒月的牢門口。
易輝吩咐守衛出去,兩步走到寒月的身前,半跪在地,手顫巍巍去拂她的臉。
寒月明眸帶淚,閃著微微的光,眉頭緊緊皺著,齒間咬著嘴唇,看得出她是在忍受劇痛。
“你受苦了……”
易輝一言一出,已經哽塞。
“我盼著你來救我,又怕你來……輝哥哥,為什麽他們都不愛我們……”
寒月淚水倏然而落。她的目光中是刻骨的傷痛和絕望。
易輝微微欠身,情不自禁的吻她的眼睛,吻幹她的淚水:
“不哭了,我帶你走吧,梅花繡莊就可以是嗎?”
寒月抓住他的手:
“不要。他不會放過你的……”
“沒事,他也不能把我怎麽樣……”易輝強自壓抑著自己心內的激動。
這一走,恐怕她就再也不能回來了;而他,也恐怕再也不能見容於眾人了……
“我不能看著你受委屈……我抱你起來。碰到你傷口了嗎?”
易輝溫柔的抱起寒月。
寒月微微的皺眉,一個小小的動作,都會牽動她胸前的短劍。她輕輕的呼吸,微微搖頭:
“還好,沒事的……”
易輝走出牢門,守衛很是吃驚。
“慕姑娘傷重,我帶她治傷……”
守衛遲疑了一下,還是點點頭,放二人過去。
可是,他們剛要上台階的時候,牢門口去闖過來了一群士兵,把二人團團圍住。
易輝心冷,隻得緩步往後退。
“對不起……”易輝低低的聲音,眼中是無限的愛憐。
“輝哥哥總是這樣無能,保護不了月兒……”
寒月嘴角劃過一絲淒涼的笑,伸手撫摸易輝的臉:
“月兒又給輝哥哥找麻煩了。”
一個熟悉的沉穩高大的影子閃了進來,易輝的心裏一沉。
“易輝,你好大的膽子,敢跑到牢裏劫人!”寒星冷冷的聲音。目光中,帶了微微的怒氣。他的全身,有一種如月般的光華,高潔清寒,讓人不禁生懼。
“堂堂的北軍副統製,深夜劫牢,你知道你該當何罪!”
易輝抱住寒月的手臂微微一緊,卻堅決的抬頭看著寒星:
“慕大哥,易輝求您了,您放過月兒吧……您怎麽處置我,我都毫無怨言!”
“她在軍營裏動手傷人,我把她關到這裏,是軍營的規矩!你私自劫牢,是多大的罪過,你還不跪下聽罰!”寒星厲聲喝斥。
易輝低頭看著寒月,又抬頭看了看寒星和周圍的眾人,沉默了良久,他還是俯下身子把寒月輕輕的放在了地上,屈膝跪在了地上。
寒月已經是淚眼盈盈……
他們是這樣的無力,隻能任由宰割。
寒星冷哼了一聲:
“易輝,先前我是覺得你性子過弱,有些膽怯,但是真沒有想到你居然還敢做出這樣的事情!說吧,私自劫牢是什麽罪!”
“我隻是想帶她去醫治……”易輝道。
“狡辯!”寒星毫不猶疑的打斷他的話:“你在我麵前耍些花花腸子我還看不穿!來人,給我狠狠的掌嘴!”
王剛遲疑了一下,雖然不是沒有見過寒星打罰易輝,可是,從今年夏天戰場上,易輝立了軍功以後,這事情畢竟很少發生,何況是掌嘴。到底是主帥之子,當著這麽多人,這樣的屈辱,讓他情何以堪。
寒星的膽子也是太大了。
王剛疑惑的看了看寒星,想開口求情,可是迎上寒星淩厲的目光,便閉上了嘴,徑直走向易輝。
易輝臉色微微一動,卻沒有開口說話。
隨著“啪”的一聲,寒月緊緊的閉上眼睛,心隨著一聲聲清脆的聲響顫抖。
打了二十幾下,寒星擺了擺手:
“回答我的問題吧。說說你該當何罪?”
易輝原本英氣的臉誇張的腫脹著,於黑青紫,鮮血順著嘴角滑落。
“死罪……”
易輝的聲音有些含糊。
“你不過是在要挾我吧,又何必如此呢?我答應你,你說的我都答應,你放過他吧……”
寒月緩緩的說,淚水順著臉頰不斷的落下。
多少年,她都未曾這樣的落淚。
她自然知道寒星不可能真的要殺易輝,可是她不忍易輝再為她受苦了……
我本不該回來的,就這樣了斷,可是夠了?
寒星注視著妹妹,她的眼中滿是傷痛,怨恨和鄙夷……
“好,我會安排你與薑帥等人見麵的。”寒星道,又看了看跪在地上的易輝:“我饒你死罪,你去領二十軍棍,為你今天的衝動付出代價!你服不服?”
“統製教訓的是!”易輝聲音沉痛。
“嗬嗬,哥哥要的就是這樣啊……”寒月冷笑著,卻再也撐不住了,身子跌了下去。
易輝剛要起身,寒星卻往前一步把寒月抱在懷裏:
“去找淩霄,救人!”
那一霎那的焦急和擔憂溢於言表,隻是寒月卻已經沒有了意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