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五章 山月不知心底事

寒月見到哥哥的時候,發現真的記不大清楚哥哥的樣子了。

和家人分別的那一年,自己太小了,還不到六歲,記憶都是模糊的。淩淩亂亂的記憶,混亂無章。

父親總是很忙,一天見不到幾麵;哥哥總是在書房讀書,也很好陪她;隻有母親,很漂亮很慈愛的女子,會把她抱在懷裏哄她玩,可是,樣子也是模模糊糊的了……

寒星也察覺出妹妹眼中的冷漠和疏離。

所謂的血緣,也不過是微弱無力的一線,隻能牽住那個淺薄的稱呼。

“哥哥……”

一聲稱呼,再也無言。

十幾天的時間裏,二人見過了所有理應見到的親人,長輩。燕娘的笑語盈盈和寒月的淡漠疏離成了鮮明的對比。

黃州易府,看著寒月從一團熱鬧的祖母的房中悄悄退出,易輝一瞬間不由得懷疑,是不是把她帶回來,真的會給她快樂。

“月兒……”

易輝在寒月的身後,輕輕喚她。

寒月停住腳步,回身,微微的笑笑。

“輝哥哥怎麽出來了?怎麽不和祖母她們多聊一會兒……”

“月兒,如果,你覺得不開心,要告訴我,一定不要勉強自己的。月兒不是這樣隱忍的人,月兒,應該有率直隨意的性情和純淨的笑的。”

寒月微微顰眉。

“我知道,這些年你受了很多苦,個性也變了很多,我看得出來感覺得到。我很難過,月兒,我希望你還信得過我,如果有什麽想法,一定要告訴我。月兒,相信我,我可以為你做一切的……”

清冷的月光下,易輝的眼中閃著如月般的光華,眼底,是難掩的沉痛。

寒月抱住易輝的脖子,如孩童般把身子的重量壓在易輝的身上,踮起腳尖,在他的耳邊吹起如蘭:

“我要你,不要再為我難過……”

易輝心痛,緊緊的抱住了寒月。

“輝哥哥,你放開我吧,院子裏人多眼雜,別叫別人看見了……”寒月放開易輝,從他懷裏睜開。清冷的臉龐,帶著微微的笑,美目流轉,全身散發著熠熠光彩。

“輝哥哥,不要再難過了。其實,你也看得出來,這個家容不下我的。就算是別人不說,我豈是又不知道……”

易輝皺眉,卻是未語。

他如何的不知道,燕娘可以否認一切,隨意的說,就是被別人家收留了;可是,寒月一直站在風口浪尖,一個人抵擋著四處的流言。就算是連師母許馨和霍淩霄,麵帶著親熱,眼神中都有很多的警惕。

“還有,這幾天,江湖人紛紛的來黃州,你也聽到各方的傳聞了。許莊主或許是好意,但是我不能加入名劍山莊,如果我退一步,就隻能一直被迫退讓下去了。無論是對是錯,以前畢竟有那麽多的事情,我都要承擔都要負責,我屈從一步,到最後可能就隻能任人宰割了。冷花宮能在江湖立足,靠的不是依靠各方勢力,而是超脫和獨立,而我現在的身份,也隻能依靠冷花宮才能站穩。江湖的聯盟和我在我哥哥的心裏的重量懸殊過大,他也未必就肯做什麽……”寒月的神色蒼涼:“如果,他們真的容不下我,我就回嘉興了……”

“月兒,也許結果未必有你想象的悲觀……”易輝道。

寒月的分析絲絲入扣,他又如何不知。可是,他們是她在世上的親人,是她最後的溫暖,又如何能舍棄她,再度的飄零江湖呢。

“輝哥哥,我知道你舍不得我,不過,嘉興到黃州也不遠,再見的機會一定很多的。你記得,我不希望你為我做什麽的……”寒月重重的說。

易輝嘴角劃過一絲苦笑。

他果然是那個沒用的人,其實他自己有何嚐不清楚。他不像許思揚在江湖中振臂一呼,應者雲集;也不像寒星那樣在軍中有赫赫威信。他是無足輕重的人,根本是無力保護寒月的……

“聊什麽呢?”踏著清輝,寒星緩步走進院中。

易輝和寒月都是一驚,不知道寒星什麽時候到的,又聽去了多久。

“就隨意的聊聊……”易輝道。

“我去給奶奶請安,你們到我屋裏去吧,一會兒有話跟你們說。”寒星吩咐道。

易輝點點頭。

寒星一直未置業,易府的東側院就留出來給寒星。

推開門,點亮煤油燈。易輝引著寒月坐在屋中的圓桌旁邊。雖然寒星已經很久沒有回家了,但是看得出來,屋子裏還是每天有人在收拾,桌椅也是幹幹淨淨的。

“慕大哥在這裏住了六七年吧,我們也算是一家人了。”

寒月點點頭。

寒星推門進來,帶著一身的寒氣。伸手拿起水壺,卻發現水壺裏沒有水。

“我去找水吧……”易輝站起來。

寒星點點頭:

“順便找些炭火吧,冷得很。”

“行……”。

“哥哥在這裏過得不錯。輝哥哥名正言順的大少爺也歸哥哥指使……”寒月嘴角帶笑,眼神閃爍。

寒星怔了一下。

此刻坐在自己對麵的女子眼神清麗,聰慧狡黠,哪裏還是自己那個年幼活潑憨憨的妹妹。

也偶爾一想,那個妹妹,自己又記得清楚嗎?

到底,兩人沒有什麽舊情可以續,沒有什麽共同的回憶吧。父母的遭遇,寒月難過,但是隔了經年,也終究換做一聲長歎。彼此的經曆,也是缺少了理解和體會的。再其他,也實在沒話可談。

“許思揚的意見,你想好了嗎?”

寒星問。

寒月一揚眉,一臉的詫異:

“我早就回絕他了,還有什麽可想的?怎麽他又提起?”

“你真的就不考慮接受嗎?許思揚是個正人君子,依靠他,或者你會更容易讓別人接受。”

寒星緩緩道,聲音平穩。

寒月莫名的反感。

傳說中,日月般光華的人物,卻到底是深居廟堂,正道自居的人物。

“我需要讓誰接受?是所謂的江湖正道,還是你的朋友,亦或者,是哥哥?”

寒月冷冷的眼神,對視著寒星如寒潭般的凝寒深沉的目光,毫不退縮。

“你就是這樣想我的?這麽想許思揚?這麽想我們大家?”寒星問。

寒月冷笑:

“我想什麽有關係嗎?不過,我真的沒有打算接受許思揚的建議,絕對不會的。你們喜歡也好,不喜歡也罷,我都是我,冷花宮也都是冷花宮。我能夠為我的決定負責,冷花宮也能夠堂堂正正的在江湖立身,不需要別人的幫助和控製!冷花宮,從來不會理會別人怎麽想的,也不會理會,是不是被別人接受!”

寒星微微皺眉。

果然是很強硬的人啊,所以思揚說起的時候也是一籌莫展。

“不能退一步,讓一讓嗎?寒月,哥哥和思揚都不是想要你吃虧的,你理解我嗎?”

江湖中的人都知道,冷花宮主是慕寒星的妹妹,而江湖中抗擊信軍的聯盟也是由慕寒星代表黃州軍全權負責的,這個微妙的一步棋,走好,也許會能讓這個聯盟更順利;如果走不好,就不知道會退多少步了。寒星與思揚彼此信任,但是,江湖中人未必信任慕寒星,也不認為慕寒星會信任他們。

“哥哥,我不是不相信你們,可是,你也理解我的難處好嗎?冷花宮多少年都不被武林正道接受,寒月也做錯了一些事情。我不能退步的,一旦受製於人,可能就任人宰割了。無論是不是哥哥和許莊主的意願,都無可挽回……何況,我有在師門發誓,是不會背叛冷花宮的祖訓的!”

寒月也緩了緩聲音,解釋道。

“外麵很多的傳聞,說冷花宮的殺人如麻,說宮主梅之雪心狠手辣……”寒星的聲音有些苦。

“哥哥又何必追究這個?原本就和哥哥沒有關係!”寒月打斷他的話。

“但是,人間有正道,你不覺得應該為自己的行為做出解釋,為自己的錯誤承擔責任嗎?”

寒星急言令色。

寒月一聲冷笑:

“哥哥錯了,你們的正道不是我的正道。我怎麽做是對是錯,心裏有數,不需要對任何人解釋!”

“你說的這是什麽混賬話!”寒星忍不住動怒。“父母在天上看著呢,他們一生忠義仁慈,怎麽會有你這樣的女兒!你告訴我,雙刀白家滅門,點蒼三子之死是不是與你有關?”

寒月冷冷的看著寒星,點點頭:

“對,是我做的,又怎麽樣?還有少林的無障大師斷臂,武當的無憂子失明,都與我有關……還有很多,哥哥都要一一審清嗎?”

寒星的臉色慘白發青,緊握了雙拳。

“你們都覺得,我錯了。所以,我不能留下來被你們審判。江湖有江湖的規矩,他們有本事可以找冷花宮報仇,但是,任何人不能用你們的道理讓我低頭!”

寒月的眼神傲然。

“啪”的一聲,寒星迅速的出手,一個耳光打在寒月的臉上,血絲順著寒月的嘴角流了下來。

寒月大驚,雙眸蓄滿了淚水,眼神中是不甘,委屈和不屈服。

寒星的目光冷冷的,帶著一貫的強勢和傲然。隱隱的寒光籠罩著他,他的全身發散著高高在上,不可輕易冒犯的光華。

時間仿佛靜止。

門被推開,易輝看到了兩人劍拔弩張的一幕,瞠目結舌。

“哥哥,覺得現在教訓我不是太晚了嗎?”

寒月強自壓抑著委屈,出言還是微微的嘲諷。“哥哥在父母身邊受教,學的是忠義仁慈;在黃州又有易叔叔教誨,文武雙全,聲名赫赫,備受尊崇。自然可以滿口的正義道德。可是,寒月流浪江湖,曆經坎坷,百般滋味嚐過,學到的是強者為尊,自然百般心機用心,腥風血雨裏也是習慣了,不懂你們的世界裏的所謂正道仁慈……”

寒星的心也是一震。

他又何嚐不知道寒月的為難?

思揚又如何不想趁此機會擴大自己的勢力和號召力?冷花宮到底是江湖中赫赫有名的門派,而且,梅花繡莊的財勢也是數一數二吧。有江湖中多少人,也不過是想借用這個機會報私仇。江湖紛爭,哪裏會有絕對的對和絕對的錯?

可是,現在走到了爭執的焦點,隻能為了大局委屈寒月了。

“你懂也好,不懂也好,都要學會服從!如果你這都不懂,我不介意慢慢教會你!”寒星道。

寒月淚水倏然而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