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小荷才露尖尖角

之雪和梅娘就這樣在密室中練了一個月的功。

原來縱使梅心儀與之雪有師徒名分,也是每個月一兩天指導之雪的武藝,這一回,心儀卻是守了之雪每日指點她練武。梅心儀知道自己去日無多,盼著之雪多學一些,多領悟一些。大敵在前,之雪也是刻苦的勤加練習。加上又有寒玉冰窟,成倍的增加內力,之雪武藝飛快的進步。雖然時不時被師傅的皮鞭教訓,背上已經是新傷疊舊傷,但是,不長的時間裏,之雪終於是練到了冷花寒劍的第六重。

十天之後,就是與君子劍的比武了,這一日,心儀把之雪與眾堂主叫到冷花宮的大廳議事。

此戰關係冷花宮生死存亡,冷花宮自然無可選擇的背水一戰了。

說到比武,梅心儀說,刀劍無眼,生死難測,所以已經把冷花宮信物梅花戒交給之雪了,如果她有不測,冷花宮以梅之雪為尊。眾弟子都說宮主會全身而返。梅心儀淡笑。看著梅心儀鎮定自若,之雪也不由得生出許多敬意。

之後,梅心儀安排了如何應對君子堂。

上一次對東風堂,雖然失敗,但是東風堂之後竟然銷聲匿跡,已經不足為患。而西霧堂由陳度統領,想必卻是更難應付。陳度會在明處與梅心儀對陣。當時,決定比武也是因為不想傷亡過甚,但是,冷花宮此時處境非常,若想勝出,也隻能選擇暗中偷襲,縱使以後難以對江湖交代,可也是別無選擇。而偷襲的任務就交到了梅之雪的手上。

“此戰,非同尋常,你這一路關係冷花宮存亡,隻能贏不能輸,你可知道厲害!”

“之雪定將全力以赴,絕不失誤!”

之雪單膝跪地沉聲應道。

明日就要離開嘉興了。商談完事,之雪仍舊到了梅苑。

“可是要走了?”梅娘問。

之雪點點頭:“明早就出發了,印象中,這是第一次師傅也要出山。樺堂主留守之外,都是要去金陵的。”

輕輕的咬了一下嘴唇,遲疑道:

“想來,又是血流滿地了,姐姐莫要亂殺無辜了!”

之雪愣了一愣,輕輕拍她的肩:

“你放心吧,不會的。明日你也是要一起去的。我的劍與你的琴也是相連的,怎麽會亂殺無辜呢?”

雖然這些日子,一直一起練武,梅娘也知道自己是要離開出山的,可是驀然聽到要走,自己的琴聲竟然也是要成為殺人的幫凶,梅娘雙肩禁不住顫抖。

“傻丫頭,不怕,收拾好東西,這一回,我找機會送你回家!”

梅娘瞪著之雪,驚愕,無語。

“這麽多人,死傷必定不少,師傅也是以命而戰,到時候,沒有誰能顧上誰。我安排雪霜送你到黃州……”

“這樣可以嗎?你怎麽辦?”

梅娘拉住之雪的袖子,神情緊張。

“我發過重誓的,不背叛冷花宮。何況,大戰之後,縱使勝了,經過這場劫難,冷花宮要恢複也要一段時間,我接任宮主一職,怎麽離去呢。你不必擔心我,我應你,不會亂殺無辜了!”之雪笑著舉起右手:“我發誓。”

梅娘擁進之雪的懷裏:

“不是說我們一起回家嗎?這樣怎麽可以呢?我又怎麽跟父親和哥哥講?”

愛撫著梅娘軟軟的長發,之雪一笑:

“以後還有機會再見,沒有人見過冷花宮聖姑的,離開這裏,你就和冷花宮沒有關係了。就告訴他們,隻當作是我已經在逃難中死了吧……”

六朝金粉之地的金陵城,車水馬龍,人來人往。

穿過如潮湧的人流,鍾山的山峰之處,就是冷花宮和君子劍的擂台了。

君子劍一向以名門正派自居,陳度五十左右年紀,一身褐色長袍,身形微胖,臉上帶笑,神色和藹,宛若一個紳士。

冷花宮亦正亦邪,梅心儀深紫的衣袍,冷若冰霜,高貴神秘。

兩方各占在兩邊,身後,卻是眾多江湖人士。名劍山莊許思揚也居於其中,靜靜的看著雙方。

武林中人,各有支持。很多人說冷花宮是邪教,殘忍冷酷。而君子劍是名門正派,是江湖正道,行俠仗義。但也有人,君子劍最近幾年醜聞不斷,反倒是冷花宮,回護了許多可憐的女孩。

雜亂的聲音,在梅心儀與陳度出劍之後變得寂靜,隻剩下山風呼嘯。

二人不斷的劍光,在灰色暗淡陰沉的秋日劃過,猶如一道又一道的閃電。

論劍術,陳度在梅心儀之上,但是,今日竟然被梅心儀打得左支右絀。

陳度希望在較長的時間內,用劍術的精妙取勝,但是梅心儀一上場便拚盡了全力。

而且,梅心儀完全是拚命的打法,傷人七分自傷三分。

饒是如此,梅心儀仍舊是沒有占得上太多的優勢。不能很快的取勝,她的危險就多了一分。

已經過了一百招了,梅心儀漸漸的氣力不濟,血脈在體內衝撞,劍開始淩亂了起來,越來越由不得自己。

還能拖多久?梅心儀並不知道,但是,取勝的希望卻變得越來越渺茫,而之雪,還是沒有如約到達這裏。難道君子劍已經有防備了?或者是,之雪敗了?

梅心儀越來越擔心,劍法也越來越慢起來了。

圍攻君子劍西霧堂的時候,並沒有想象的困難。君子劍這些年,衰落之勢很明顯,弟子們武藝也是比較一般。深秋的金陵,漫天的落葉和血一起一次次彌漫了之雪的眼睛。

在揮舞長劍的時候,自衛與傷人都沒有界限。罪有應得者和無辜者沒有人能分得清楚。

好在,是勝利了。

當闖入君子劍的密室時,連他們被俘虜的弟子都驚呆了,整箱的金銀珠寶,各種利劍名器,歎為觀止。一向以道義自居的君子劍墮落如此,觀者都是瞠目結舌。

之雪看著隨後趕到的衛劍臉色蒼白,嘴角**:

“是他們毀了君子劍!”

之雪臉色平和。

“衛少俠不拒絕陪我一起去看冷花宮與君子劍的比武吧……”

之雪是在快要走進比武場的時候,看到了師傅的身子被陳度一劍貫穿。一襲紫衣,如一個絕豔的蝴蝶在風中飄落。

“師傅!”

之雪躍起把師傅抱在懷裏,緩緩落在比武場上。之雪半跪在地,把師傅放在地上。

梅心儀臉上蒼白,毫無血色。一把長劍自胸中穿過,血殷紅,浸透了衣服。梅心儀緊皺著眉頭,忍著疼痛,卻未肯呻吟。

“你成功了?”

之雪點頭。

梅心儀嘴角泛出一個無力的笑容:

“我還是沒有看錯人,冷花宮就交給你了。”環顧四周:“你應付得來嗎?”

之雪點頭,眼中淚水已經落了下來。

“不許哭,死則死矣,你過去,告訴他們我們贏了。現在不是你哭的時候,要笑著去打敗他們!”梅心儀說話,仿佛用盡了全身力氣。

之雪咬著嘴唇忍住淚水:

“是。”

之雪緩緩站起身,再回身,梅心儀已經闔上了眼睛。沒有遲疑,之雪持劍站到了陳度麵前。

“你們已經輸了,就該向武林宣布自此推出江湖,你又憑什麽站出來?這樣可有任何的江湖信義!”

陳度也是耗盡體力,氣喘籲籲。

之雪冷冷的看著她:

“君子劍自稱是武林正道,行事光明,可是底下卻是憑借武力殺人越貨,掠奪江湖同道的財產,強搶民女,你們這樣的人,我需要講什麽江湖信義嗎?”

陳度怒道:

“你不要血口噴人,信口胡說!”

之雪揮手,已有弟子把從君子劍密室搜到的箱子一箱箱抬了出來,還有幾把遺失很久的絕世好劍。

箱子打開,滿箱的皆是價值連城的珠寶玉石,金燦燦的黃金。

“哎呀,這不是蕭山溫家的劍嗎?六年前溫家就被滅門了,怎麽劍還在這裏。”

人群中有人驚呼。

不斷地,有劍和珠寶被認出來。

陳度的臉色越來越蒼白。已經料到了冷花宮的偷襲,卻不知道他們竟然這樣的迅速。

“你是誣陷!這是你們弄來誣陷老夫的!”陳度大喊,神色依舊不複初時的平和。

“陳師伯,這是在君子劍的密室中找到的,怎麽是梅堂主誣陷呢?我父親也很奇怪,為什麽有很多昔日的盟友找上門來,對我們君子劍大加指責。師伯,你不要再否認了,您認錯,也許大家還能原諒你……”

衛劍痛心疾首道。

“混賬,你是什麽東西,這裏哪有你說話的份!你們東風堂背叛君子劍,聯合外人來誣陷我,你們是誣陷!”陳度大喊。

“陳掌門,”一起沉默的許思揚也站出來,一臉的肅穆:“陳掌門,須知道回頭是岸!”

“你憑什麽不信我相信他們?”陳度猙獰道。

許思揚緊皺眉頭:

“許思揚豈是無憑無據就胡亂說話的人。名劍山莊已經就很多滅門慘案調查好久了,件件指向君子劍,如今證據就在眼前,你又哪裏能否認的了?”

陳度一咬牙:

“我和冷花宮講好,以劍定勝負。梅之雪,你偷襲,勝之不武!要是想讓我認輸,你我再比一次,如果我輸了,認你們處置,如果我贏了,你們就得答應放我走!”

之雪點頭:

“我也要為師傅報仇!”又轉身向許思揚:“許莊主,冷花宮此次並非隻為自身利益而戰。冷花宮要為慘遭君子劍陳度之子玷汙而死的弟子報仇,但是,也願意幫助江湖同道得到一個公正。從君子堂密室搜出的贓物俱是在這裏,若是之雪此戰遭到不幸,請許莊主代為還給諸位同道。剩餘的金銀財寶,也請許莊主代為捐給在黃州守衛夢華,抗擊信國的易家軍隊!”

說到最後,那個許多年不曾提起卻清晰如昨的詞,之雪心中顫抖。無論成敗,梅娘,我總是要送你回家。

人群中,眾人皆是一震。

許思揚點頭:

“思揚記得!”

利劍出鞘,俱是帶血的長劍,在慘淡的陽光下,滲出詭異的光。

之雪暗中估計,陳度與師傅一戰,必是體力衰弱了許多,而自己,到底是沒有碰上硬仗,還有體力。所以,並不是很懼怕陳度。可是,陳度已經是垂死掙紮了,也是拚盡全力。而且,陳度的武功比估計的要高出很多。

力量在一點點消褪,之雪的劍也開始淩亂了起來。終究是女子,體力有限。恍惚中,左臂就被陳度的劍掃了一下,血一下湧出,未來及查看傷勢,之雪又舉劍同陳度對峙。

血還在湧出,越來越覺得疲憊,之雪咬緊牙關讓自己保持清醒。

猛然間,琴聲響起,穿雲破霧而來,一下子直抵心底。琴聲在心中震蕩著,化作無窮力氣,在長劍上蕩開。

劍招隨著琴聲變得淩厲而有節奏,一劍劍刺出,化作如閃電般的光暈,在陰沉的日子裏有著別樣的風采。

在不遠處,梅娘一襲白衣,白紗遮麵,坐在草地上,凝神靜氣,撥動著琴弦。內力隨著飄蕩在風中的琴聲送出,不斷的傳給在場中的之雪。

梅娘內力並不雄厚,三百招已過,梅娘的體力也漸漸不支。

不能停,如果停下了,那麽場中的之雪必敗無疑。

緊緊咬著嘴唇,梅娘冷冷的眼神看著場中,琴聲裂帛,綿綿不斷。

琴聲越來越激揚,之雪的身形也越來越快了起來。漸漸的,就占據了上風。陳度變得被動了。連續飛快的幾劍刺過去,陳度左支右絀,終於是躲不開前胸的一劍,沒有任何的留下餘地,之雪手往前送,刺穿了陳度的前胸。

“嘭”的一聲,琴聲戛然而止,琴弦也斷了。

斷裂的琴弦彈到了梅娘的手上,竟然刺破她的手指。

體力再也不能支撐,一口鮮血噴出,梅娘倒在地上。

“這一戰,是梅堂主勝了!君子劍多行不義必自斃,江湖也要謝謝梅堂主仗劍除奸了!”許思揚向場中勉力站穩的之雪拱手。

之雪點點頭。俯身,向師傅的遺體跪下拜了三拜,眾弟子也隨之跪拜。

回身,卻是看到了昏倒的梅娘。

之雪快步跑過去,從冬雪懷中攬過已經昏迷的梅娘,伸手去探她的脈搏,竟然似有似無般的虛弱。

之雪大驚:

“梅娘,梅娘……”

梅娘毫無血色,也不應她。

之雪把梅娘扶坐好,自己也盤膝坐下,想輸內力給她,剛要凝聚自己的內力,卻是身子一顫,險些摔倒。

雪霜拉開之雪,坐下來輸內力給梅娘。

暫時護住了梅娘的心脈,可是,梅娘還是沒有醒轉。

這一日,之雪等人就住在金陵城梅花繡莊內。

師傅故去,之雪繼承冷花宮宮主之位安排冷花宮事宜。本來安排冬雪和雪霜送梅娘回嘉興。但是,梅娘的體力虛弱,在沒有輸內力給她的時候,她竟然體力全無,也沒有醒過來。

之雪萬分焦急,卻也是無可奈何。隻能安排梅心桐等長輩帶一部分弟子回冷花宮安葬師傅,而自己,與雪霜幾個人留下來照顧梅娘、

梅娘已經連著昏過去三日。三日來,幾個人輪流輸內力給她,護住心脈,可是,她卻沒有見好的趨向。

之雪坐在梅娘的床頭,已經是近乎失神。已經是三天三夜未曾好好休息過,之雪的眼睛紅腫,神情也是恍惚的。

這些年來,怎麽樣的艱難和磨難,都未曾讓她如此的無助過。

一直都懷有希望,一切的痛苦都將過去,而她們還可以如兒時那樣快樂的生活。

一直都是那樣認為,此刻所有的痛苦和艱難,都不足為意,因為,她們都一直為回家做著努力。

但是,現在,她手中有力量,能夠帶梅娘回家的時候,梅娘卻靜靜的躺在床上……

“宮主,名劍山莊的許莊主遞帖子來拜訪!”

冬雪拿著一章名帖過來。

本來想說不見,想了想,還是點頭。

梅花繡莊後院的客廳內,許思揚抬眼看著之雪的一臉憔悴,抱拳施禮:

“梅宮主,好久未見!竟是有些憔悴了。聖姑還沒有康複?”

之雪微微含笑:

“謝謝許莊主關心,我還好。聖姑還是沒有見好,一直都是昏睡未醒,我也很是擔心呢?”遲疑了一下:“不知道許莊主有沒有合適的大夫可代為引見?”

許思揚點點頭:

“這個說來巧,我有位朋友,大約是可以診治聖姑的病的。藥師穀主霍淩霄。不知道你可有聽說過?”

“這個自然,醫道聖手,天下聞名,藥師穀主的威名江湖裏哪個沒有聽說過?不過,據說她避世而居,遠離江湖,江湖中人若要找她醫治,非要和她意才可以收治,且每年是隻收治十人的。診金十萬兩白銀。可是這樣?”

“這的確是藥師穀的規矩。”

“許莊主和霍穀主相熟?能和藥師穀主交上朋友的人真的不多。許莊主結交天下英雄,果然名不虛傳!”

許思揚一笑:

“思揚認識的江湖朋友不少,不過,我與霍淩霄本就是表兄妹……霍淩霄本就不是江湖中人,她隻每日守了醫書藥典度日,很少與人交往。若是聖姑病情緊急,思揚願意陪同梅宮主同去藥師穀。”

許思揚的坦蕩誠懇,讓之雪心中莫名一動。

這些年是一直靠自己在江湖中闖蕩,在走投無路的時候,突然有人提出幫助,讓她的心中泛出一陣陣溫暖的感動。

“大恩不言謝!”之雪拱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