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遊龍出手鳳無儔

為了迎戰君子劍陳度,梅心儀宣布閉關修煉,冷花宮中諸多事務暫交由聚芳堂主梅之雪代為打理。

梅心儀閉關的前夜,叫來之雪長談。

梅心儀一向都是習慣去命令去安排,卻是很少和弟子商量的。她也是自幼在江湖中闖蕩,相信身處江湖便會教會弟子們足夠多的在江湖安身立命的本事。也因此,她隻是統籌著冷花宮的諸事,卻很少參與弟子們之間無關緊要的瑣事。

之雪站在師傅的身邊,恭敬有禮的聽著師傅的教誨。

“我知道這一回為了玲瓏的事你吃了苦頭,想來心裏頭恐怕還是不高興吧。身上的傷可好些了?”

之雪低頭:“是弟子的錯,弟子不敢有怨懟。謝師傅的關心,弟子的傷已經不大好了。”

之雪微微一笑:

“你不必拘謹,我們師徒說說貼心話也好。你在這一代弟子中,自然是不錯的,還是那句話,你站到了這個位置便必須承擔這份責任。你說,你堂中的弟子違規犯禁,你還敢代為隱瞞,是不是該打?你是聚芳堂的堂主,林默找上山來,你是不是該出手以振冷花宮的威風?”梅心儀徐徐道來。

之雪點頭稱是。

“還有一條,我閉關練功,既然是你代任宮主,你就要當得起這份責任。冷花宮就落在你身上了。就算是別人覬覦,也是你的,這擔子自然是重的,你願不願意也是要擔起來的。你明白嗎?”

梅心儀道。

“冷花宮百年基業,成敗興衰都有過,許多是是非非的事情也是有的,那些都由了人去說,但是,你需得記得,你是冷花宮的宮主,你的榮辱和根基都在冷花宮!”

之雪沉聲應下。

梅心儀滿意的點點頭。

梅心儀閉關後,一切都未改變。隻是,另外兩堂堂主偶爾的言語頗為尖銳。之雪也是能忍讓的,都相安無事。到第三日,之雪接到了名劍山莊莊主許思揚的信,問詢門下弟子林默的下落。本也是意料之中的事情,隻是沒有想到這一次完全要自己來應對。

同另外兩堂堂主及副堂主商議良久,大家議論紛紛。

梅花繡莊靠的是連鎖的繡莊,莊主梅心楓主張應該示弱:

“我們和名劍山莊差距過大,名劍山莊人多勢大,有多有盟友,而冷花宮獨居深山,一向獨立行事,怕不是他們對手。我們該向名劍山莊致歉,或者以誤殺其它的理由掩蓋了去……“

梅心楓的話音未落,就被正叢堂堂主梅心樺打斷了:

“這算是什麽,冷花宮按照宮規處置違反宮規的弟子,既然他的弟子誘惑我們冷花宮的女子,自該受死。有什麽要掩飾的!就算是掩飾,他們會相信嗎?怕我冷花宮更讓人瞧不起吧。你們梅花繡莊是不是習慣了在各地都打點當地官僚打點習慣了,您那些方法,可不是哪裏都行得通的!”

剪影堂堂主梅心桐也同意梅心樺的意見:

“是他們弟子擅入冷花宮,就算是我們殺了他也沒有什麽不行,為什麽要向他名劍山莊示弱!就算是拚死,也得留得住我們的尊嚴,斷不能輕易向人屈服的!”

“現在跟君子劍一戰,宮主已經在閉關了,我們拿什麽經得起又一戰!”梅心楓反駁:“這冷花宮是讓天下無家可歸的女子能在這亂世存活,豈可為了一時意氣斷送了去?”

幾個人已經吵做一團。

“各位師叔,請聽之雪說一句!”之雪朗聲製止她們的爭吵:“各位師叔說的,自然都是為了冷花宮的前途想,不過,凡事也不是隻有非此即彼的道理。我們既然沒錯,便不怕他來;但是,也未必一定要跟他起衝突。”

“他既然找上門來,知道他門下弟子死了,怎麽會善罷甘休?”梅心桐道。

之雪沉吟了一下:

“冷花宮的規矩,他未必不知道。這一次,他自稱是自己過來,想來並不是生事的,我倒是願意和他好好談談,也許,可以有個和解!”

“這個可行嗎?”連梅心樺都忍不住遲疑。

“樺師叔,之雪去和他談談,就是不成,我們再想對策也不為晚!”

梅之雪道。

清晨,第一縷陽光破雲而出的時候,露水還未退去,之雪與雪霜已經牽馬下山。走到山門,之雪又忍不住再回頭望。山門外,送行的弟子已經離開,空蕩蕩的。那一身白衣,終究是沒有出現。以前離開冷花宮,都是梅娘來送別的,依依不舍的告訴她,一定要平安回來啊。如今,卻是忍不住的感傷。

連連的回望,最後,上馬揚鞭順著山路疾馳而去。

隱隱的竹林深處,梅娘靜靜的看著之雪一次次回頭,看著她漸漸遠離的身影,一動未動。

晨風微涼,梅娘忍不住咳嗽起來。

“聖姑,回去吧,堂主已經走了……您明明擔心她,怎麽不去道個別。”

梅娘咬了咬嘴唇,眼中隱隱含淚:

“冬雪,幫我把我的琴拿過來吧。”

坐在石凳上,忍著病痛,梅娘揮弦撥琴,悠揚的祈願曲隨著風在群山中飄蕩。梅娘內力灌注於琴聲之中,隔了隱隱的青山,琴聲仍婉在耳畔。

之雪忍不住勒住馬,嘴角浮出一絲笑意,複又打馬下山。

雖然夢華朝已經隻有半壁江山,但是,在江南卻是歌舞升平。嘉興城內車水馬龍,人潮湧動,街上各色物品齊全,行人綾羅綢緞,富裕繁華的景象。

與許思揚約在煙雨樓頂層的雅間見麵。之雪與雪霜緩步走到約定的房間。

許思揚是這一代的江湖中最有名氣的劍客。他從父親名劍山莊先莊主許明手上接下名劍山莊的事務的時候不過十八歲。很多江湖中人蠢蠢欲動,想要借戰勝名劍山莊,奪取其武林中樞的威望。但是,都被他或者打敗,或者收服了。三年過去,許思揚的威望正如日中天。

可是,這樣一個在江湖中呼風喚雨的人此刻,就孤身一人站在煙雨樓的雅間內。房門打開,許思揚一身白色衣衫,挺拔英氣。劍眉星目,神色從容,但是,隱隱中卻是王者之氣。

“梅堂主,幸會!請坐……”

許思揚抱拳施禮。

“許莊主久候!”梅之雪連忙回禮,卻不落座:“許莊主屈尊在此,自然是為了足下高徒。之雪不敢有所隱瞞。”之雪從雪霜手中拿過一個有深藍的綢布包裹的瓷罐,遞給許思揚。

許思揚神色一震,但是旋即恢複常態,話音中卻是冷冷的怒氣:

“冷花宮果然是手段非凡,但是,視人性命如草芥,卻是太過分了吧!”

之雪神色依舊從容:

“許莊主,冷花宮非是視人如草芥,如果許莊主願意聽信之雪,之雪願意把林公子之事詳細告訴許莊主。”

許思揚點頭:

“願聞其詳。”

“林公子非是之雪所殺,而是自殺。”之雪道,迎著許思揚疑惑的目光,之雪把整個事情的經過緩緩道來。說了冷花宮一向執行嚴厲的宮規,說了林默夜闖冷花宮,到最後因為救不了玲瓏而自盡。

“林公子死在冷花宮,之雪自然不能說置身事外。可是,冷花宮行事也未嚐有輕賤人命之嫌。如果當日林公子束手就擒,今日之雪必當毫發無傷的送還!”

之雪說的誠摯,末了又道:“名劍山莊威嚴勢大,若是為此一定追問冷花宮一個活人,冷花宮自然也是無力讓林公子複活。但是,冷花宮自認無處置不當之處,若是名劍山莊相逼,我們也隻有一死抗爭吧。許莊主仁慈,也是不願意血流成河吧!”

之雪言語平和,可是句句說中到至關重要的地方。

許思揚讚許的微微點頭,

“梅堂主不僅冷花寒劍名震江湖,更是機敏過人……人已死,自然是不能複活。林默私闖冷花宮,是他有錯在先,既然他為情自殺,我又如何歸罪冷花宮……是我名劍山莊不幸啊……”許思揚真情流露:“其實,我來之前也知道他大概遭遇不幸,不過抱著一絲希望過來看看。林默在前來冷花宮之前,寄信給眉山名劍山莊,也是抱著一死的心來的。他事先不願意拖累名劍山莊,所以未曾告訴我,隻是盼著我來收他的屍骨啊……可歎可憐呢!”

之雪忍不住的動容,眼前是那個勁裝的男子,那樣明朗純澈的眼神,傲骨忠膽,到死未折。

許思揚朝梅之雪拱手:

“梅堂主,在下有個不情之請,能不能把貴弟子玲瓏的骨骸交給在下。兩人生無緣同枕,到死能同穴也是安慰!”

“許莊主,不是之雪要拒絕你。他們二人在世時真心相戀,卻終於是礙於門規,年少殞命,自是淒苦異常。之雪也是同情。但是,冷花宮既然有門規嚴令在前,之雪若是答應了,這又與允諾了二人何異!何況,之雪就是時答應了許莊主,冷花宮上下也不會答應的。”之雪道,又遲鈍了一下:“若是許莊主要玲瓏的骨骸隻為慰藉死者,不是為江湖的流言蜚語而有意折損冷花宮,之雪也願意在合適的機會,給玲瓏一個安慰。”

許思揚疑惑的看她:

“梅堂主這也不是違了宮規嗎?”

之雪淒然一笑:

“宮規是死的,可是人心是活的。江湖子弟也罷,豪門世家也罷,這規矩是在眼前的一把劍,稍有逾越,可能就被這劍傷著了,但是,人心怎麽能和那幾個字一般齊呢?我也是同情玲瓏的,她這一世幸福也是毀在這裏,宮規是非我自然不敢妄斷,但是,卻也知道她是恨極了冷花宮吧。人已經死了,同門一場,又有名劍山莊願意給她個名分,想來她也願意,我為她做些事情也無妨。隻是,現在師門上下都看的緊,要是許莊主不為虛名,容之雪個時間,定然是給許莊主一個交代。”

許思揚再度拱手:

“那就依梅堂主,梅堂主慈悲智慧,若是冷花宮都有如此胸懷,也是江湖之福!”

之雪知道他的意思,卻不再答,拱手作別。

回程的路上,雪霜忍不住讚歎:

“就這樣解決了一個大麻煩,堂主也是女諸葛了!”

之雪搖頭:

“你錯了,我沒有什麽,隻不過是冒險要見許思揚而已。他是人中豪傑,不虧這武林盟主般的地位!”

雪霜疑惑:

“他連連讓步,又有哪裏傑出了。”

“他為了門下弟子,肯孤身前來嘉興,說明他看中手下的人。我猜他未必是從眉山過來,怕是臨時聽到消息,從別處匆匆趕來的。也是有情有義的人。他見林默已死,又是自殺,便曉得讓步,自然是有一分慈悲胸懷在的。冷花宮處死玲瓏是以正門規,可是林默與玲瓏私定終身,對名劍山莊也不是光彩的事情。他不僅容下了這件事,而為他們料理後事,要給死者一個安慰。他堅持要玲瓏的骨骸,且也不是為了名聲,這樣的人,又怎麽不會得手下弟子的忠心。這樣的事情,自然損不了名劍山莊的威名,本就是你情我願的風流債,流傳開來,倒是他們大度寬和,我們苛責無情了……”

雪霜聽之雪分析的頭頭是道,也是連連點頭。

“真是,不一樣呢……”

“這世上的事情,都是複雜的很,表麵看是這樣,實際就是另一般摸樣,從這個角度看,是這樣,換一個角度看,就換一個樣子。可是,世上的人,又偏偏喜歡以己度人……但是,話又說回來了,要想在這世上立足,首先要站穩自己的根基,有自己的那個角度,方才不會隨波逐流。就像是我們,做法有很多種,但是無論做什麽,都要是為著冷花宮,因為我們是冷花宮的人,也隻能榮辱與共了……”

雪霜點頭,更加佩服這個年輕的堂主。

回到深山更深處的冷花宮時已經是兩更天。同守門的弟子對了號牌一進門,迎上的卻是一襲白衣,宛若仙子的梅娘。

“梅娘……”之雪忍不住心中的衝動,一把把她籠在懷裏。

從玲瓏死後,之雪沒有去看過梅娘,雖然是牽掛,卻是膽怯了。她怕看到梅娘冷冷的眼神,那會擊垮自己在這裏堅強的走下去的勇氣。

可是,梅娘終究是原諒她了。

更深露重,之雪撫著梅娘的濕潤的頭發:

“你在這裏站了多久了,露水寒,你身子也不好……”滿眼關切的看著自己的妹妹,說不出的高興:“冬雪去煮了薑湯,給聖姑暖暖身子。”

“聽她們說你此去凶險,又很晚沒回來,我著急的很?可是順利?”

梅娘關切的問。

“順利的很,不會有事的,你不用擔心我……”姊妹兩個牽手回房間,再不理會前日的爭執和衝突。

之雪順利的解決了與名劍山莊的衝突,深得冷花宮上下稱頌。原來不是很服之雪的幾位堂主,也對她多了幾分敬意。

未滿一個月,梅心儀宣布武藝練成,正式出關,聽著宮中上下,對近日來的諸事的匯報,也是比較滿意,對之雪的能力和行為都是認可的。

一日清晨,之雪和梅娘向師傅問安,梅心儀要兩人陪她走走。梅心儀並不多言,隻引著她們向後山“禁山”走去。之雪不知師傅何意,卻不敢多問。

“禁山”也隻是後山中普通的山,過了祭台,綿綿的山就是不允許宮中弟子擅自走動的禁山。隻是,那裏布了與冷花宮不一樣的陣,而宮主之外,沒有人能夠進去。之雪很是疑惑,為什麽師傅突然要帶她們來此處。

山風飄蕩,梅心儀與之雪俱是衣袂飄飄。禁山陡峭,也沒有明顯的路,梅心儀並不施展輕功,隻是緩步小心翼翼的在禁山走著,之雪與梅娘也亦步亦趨的相從。

“你們記著我走過的步子,錯了一步,便會萬箭齊發,就很難有命在了。”

之雪點頭:“弟子記得了。”言語中,緊緊握住梅娘的手,恐怕她一步踏錯。

繞過一座山,是一塊很大的空地,空地上雜草叢生,因時秋季,都有衰敗的跡象。空地上,有水繞山然後潺潺流過這裏。不遠處是陡峭的懸崖。秋風嗚咽,在空蕩的山穀回蕩,很是蕭瑟。

看著前方,隱隱是沒有了路。梅心儀停住,細細看了位置,走到懸崖的石壁下的,在石壁旁的巨石邊停下了腳步。指著巨石吩咐之雪:

“你搬開這塊石頭。”

之雪走近,看巨石似乎有幾百斤重,吸了口氣,施展內力,灌於掌上,用力一推,巨石滾出三步遠。而之雪神色自若。

梅心儀滿意的點頭。

巨石之下是一個巨大的山洞,洞口很小,下麵一片漆黑,看不到底。之雪很驚異,不知道這冷花宮內有這神秘的地方。

梅心儀走到洞口,縱身一躍,跳到洞內,揮手招呼之雪梅娘:

“你們也下來。”

之雪點頭,也隨梅心儀跳下。梅娘也小心躍了下去。

離開了洞口的微光,是一段完全漆黑的路,路是向下的,還有台階,梅心儀似乎對路很熟,很自然的邁著步子。之雪和梅娘隻得小心翼翼扶著石壁跟在師傅後麵。

大約走了百米之遠,梅心儀停下,告訴之雪:“你過來,推開前麵的石門……”

之雪依言近前,運力於掌,推動麵前的石門。石門很重,緩緩的打開,一縷縷耀眼的光芒射了出來,之雪眼睛一時不大適應,閉上眼睛,再睜眼,石門已開。石門內,亮如白晝,寒意侵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