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平地風波盛

二哥的房間在府裏最西頭,三哥一路上喋喋不休:“二哥你這一年多沒回來,家裏可是天翻地覆:琴妹妹進宮做了寶林;我爹又去韃靼找他們大漢打架了;鍾家添了爵位,連承昭那小子一出仕就做了右千牛衛長史——還有四妹,她患了呆症!”他指著我哈哈大笑,甚是可惡。

二哥隻管前行,頭也不回道:“聽說四妹病的厲害,是誰治好的?”我隨口說:“我自己治好自己的。”二哥驀地停下腳步,我差點撞到他身上,他淡淡道:“自己治好的?又是吃’仙丹’吃好的?”三哥在一旁他比比劃劃:“可不是自己治好的!上次說她病倒,搞不好是醫官庸碌,找些搪塞之詞也未可知!那天雨那樣大,羅傘也不打,帶著丫頭在雨裏混跑,就這樣也沒見生病,她這身子像牛一樣壯——哎呀!”我咬牙切齒,狠狠踢上他的小腿。

二哥臉一沉:“還是這麽不知事,動不動就喊打喊殺!”我想要頂他兩句,不知怎的又被他無形的氣場鎮壓了下去。三哥見狀忙笑道:“四妹跟我鬧著玩呢,又沒真使勁。”

他瞥我一眼又道:“你已是及笄年華,過些時日也要許配人家的,難道就一直這麽任性玩鬧下去?”我咬住嘴唇一言不發,他繼續說:“我不在家中,長姐柔弱,小妹年幼,你就該挑起家中大梁。你非但不管,還成天修仙煉丹,打雞罵狗,成何體統?”我聽不得他言語中的不屑和厭惡,氣的扭頭便走。

剛走出幾步,三哥追了上來:“四妹,這是幹什麽,二哥也是為你好才說你幾句,你怎麽就走了?”“既然他說我就是為我好,那麽你去挨這頓訓斥吧!”我推開他,頭也不回的跑了。

回去不一時便是晌午,棠璃還沒回來,隻有初蕊並幾個小丫頭在房裏。二娘的丫頭春熙來請用膳,我正在氣頭上,便推說身上不好沒去。

等我睡了一覺起來,三哥已經在外間坐著,和初蕊說話解悶兒。

我看見他便沒好氣:“你又來做什麽,還嫌我不夠呆?”他嬉笑著說:“四妹怎麽不講道理,三哥可沒有對不起你。你要是心裏不舒坦,大可罵我幾句出氣。”我細想想,三哥對我確實很好,即使二哥剛才說那幾句,聽著雖然刺耳,但畢竟是為了我好,退一萬步,也是說給裴婉聽的,又不是真的在責怪我,我其實大可不必生氣憋屈。可我剛才那麽委屈是怎麽了,難道真的是時間久了,把自己和裴婉混為一談了嗎?

三哥見我沉思,從背後拿出一個金琺琅五桃鏤空圓盒來,伸到我鼻子下麵轉了一圈。“好香,這是什麽香料?”我眼睛一下亮起來,這香味清遠悠揚,又帶著一股瓜果的甜,好像以前用過的安娜蘇許願精靈。“這叫香蜜引,是畏兀兒進貢給聖上,聖上又賞賜給妃嬪命婦的。”三哥打開蓋子,取出一小塊凝固的香料;“你看,就這麽一小塊。香氣經久不散,實屬難得。這是我從母親那裏好說歹說討來的。”

“皇後為什麽要賞給嬸娘?因為叔叔的軍功嗎?”

三哥刮了一下我的鼻子道:“你這呆瓜又犯忘症了,我母親是皇後的姑母啊!”什麽,皇後的姑母?那就是國丈的姐妹?等等,我麵前這個整天嬉皮笑臉沒長進的堂哥,居然有個當國丈的舅舅,當皇後的表姐???

我捧著那個盒子,弱弱的問:“那你為什麽還是個小小承奉郎?你完全可以依仗這層關係做個五六品官員吧?”

三哥捏起香料,狡黠的眨眨眼睛:“你以為當官是什麽好差事?伴君如伴虎你沒聽說過?我這種人,不像承昭和二哥那麽有學問有誌向,我隻希冀每日平安無事任由我吃喝玩樂罷了。”

哎喲,古代居然還有這種人?我一直以為隻有我們21世紀的宅們才有這種想法,怎麽古代人不是應該頭懸梁錐刺股求個功名光宗耀祖的嗎?為毛三哥連那些廢柴二世祖的人生軌跡都趕不上,這還算是官二代富二代嘛!

我怔怔的看著他,外間伺候的小丫頭錦心一掀簾子進來回道:“小姐,三夫人房的蓮心剛才來說,棠璃姐姐不知怎的惹怒了三夫人,這會兒正拷問著呢。”三哥忙說:“這是什麽話,三嬸娘為何要拷問棠璃?”錦心隻是支支吾吾說不清楚,我等不得聽她說,起身便要出去,初蕊忙拿起我扔在椅子上的孔雀紋大紅羽緞披風給我罩上,三哥說:“不要急躁,先看看再說,我陪你一起去。”

聽聞三娘找棠璃麻煩,我心裏如同貓抓,她行事從來極有分寸,怎麽會無緣無故惹怒三娘?除非是三娘嫌這太平日子過久了,故意生事!我思及此,心中更是著急。

三娘屋外有幾叢茂密的芭蕉,現下天氣冷了,芭蕉也委頓了不少。走進正門,便聽到三娘侍婢秋熙的聲音:“你還是老實說了的好,不要不識抬舉。夫人要是不高興,誰都保不住你。”

我聽得無名火起,三兩步便進了屋子,隻見三娘端坐在梨花木太師椅上,秋熙冬熙佇立一旁,冬熙手上還拿著一根家法。棠璃跪在地上一聲不吭,臉上凸顯紅腫指痕,羅衫也淩亂,顯是受過拷打。

我忍住氣問道:“不知道棠璃做錯了什麽事讓三娘你這麽生氣?”

三娘隻顧翻來覆去看她手上的紅蔻丹:“你這是說的什麽話?你看我像是生氣的樣子嗎?我不過替你管教一下丫頭罷了。省得以後你許了人家,她這樣手腳不幹淨的人跟了去,沒得辱沒了裴家的門風。”

棠璃聽到“手腳不幹淨”這話,驀地抬起頭看著三娘,那眼神裏的憤怒溢於言表。我護在棠璃麵前:“三娘這又是什麽話?什麽叫手腳不幹淨?三娘是說棠璃偷了你的東西?我那屋裏金的玉的大大小小的物件不少,全是棠璃收歸拾掇,如果要偷,也是從我屋裏偷起,怎麽可能跑到三娘房裏來做賊?”

秋熙給三哥和我奉上茶說:“四小姐也無需動氣,棠璃自己不尊重,怪不得三夫人責罰她。”她語氣輕慢,我聽了老大不舒服,棠璃臉頰紅腫,想說話卻啐出一口血來。

三娘掃了她一眼,淡淡說:“還不服氣?冬熙,接著打。”

冬熙諾一聲,站到棠璃麵前,我死死盯住她毫不退讓:“你再動棠璃一下試試?”冬熙看我凶神惡煞的樣子,不敢下手,隻管回頭看三娘眼神。

“看什麽看,還不給本小姐搬個凳榻來!真是一日不打上房揭瓦,對你們親厚些,便越發一點規矩都沒有了!”我大聲喝道,又揚手做出要打的動作,冬熙一驚,身不由己跪了下去。三哥見勢不妙忙上來把我拉開:“有什麽好好說,別丟了小姐的樣子。”

三哥轉身又賠笑道:“三嬸娘曆來是最寬厚的,沒必要跟個丫頭計較,她要是動了嬸娘的東西,嬸娘隻管說,我叫人買了原樣的送來。”三娘皮笑肉不笑道:“買?汪寶林轉贈給本夫人的鳳釵,隻怕沒地方買去。”

分明是故意刁難,我氣的咬牙:“三娘丟的什麽樣的珠釵?在哪裏丟的?當時有誰在場?”三娘冷哼一聲:“是一隻雙鳳紋鎏金銀釵,東西雖不值錢,寶林心意難得。晌午我才從汪府帶回來,睡了一會起來倒不見了。當時秋熙冬熙都不在,屋裏隻有棠璃。不是她,難道鳳釵長了翅膀飛了不成?”

三哥坐到三娘旁邊的椅子上笑著說:“怪不得二哥回來的時候三嬸娘不在家,原來跟五妹回汪老爺府上了。寶林進來身子可好?有沒有想要的東西,侄兒去搜尋著買了,也算是一點心意。”

“那又不必,寶林在宮裏錦衣玉食樣樣齊全——隻是還望薛夫人進宮探望皇後時,能為寶林美言幾句,我們汪家就感激不盡了!”三娘眉眼含笑,顯然對三哥拍馬屁的態度很滿意。三哥忙說:“那是自然!都是自家人,理應如此,等我回去就告訴母親,讓她在皇後麵前多為寶林進言。”

三娘聽了這話,立身作勢要欠身:“既是如此,我替琴兒多謝承奉了!”三哥忙忙示意秋熙扶住,頓了頓說:“三嬸娘,那四妹的這個丫頭……呃……”三娘從鼻子裏哼了一聲:“算了。看在承奉的麵子上,就這麽了了。”

我氣的渾身冒煙,分明是欲加之罪,還仿若她吃了多大虧似的!我騰的站起,棠璃卻拉扯我的裙角,低頭看見她勉強笑著對我搖頭,暗示我不要生事。初蕊半扶半拉著我,大約也是這個意思。

秋熙不知道俯身低低跟三娘說了什麽,三娘笑的好一陣花枝亂顫。兩人都用眼角瞄我,說不出的輕慢蔑視。

我深呼吸好幾次,終於強迫自己咽下這口窩囊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