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震怒

周意兒走後,秀婉服侍蘇如繪用了晚膳,蘇如繪便打發她去做自己的事,獨自進了內室。

剛才她勸解周意兒半晌,都沒提到一件事,那就是為什麽周意兒會被派到仁壽宮?

周意兒顯然不是個能吃苦的,她埋怨半天卻沒提到是自己姑姑將自己分到仁壽宮陪伴太後的,若她是在未央宮,那麽位置就要和霍清瀣換個邊兒了。

蘇如繪雖然年紀小,也知道這裏麵必有更深層次的原因,而且這原因不是她所能追究的,因此絕口不提。

打發了秀婉,蘇如繪在內室枯坐了半晌覺得甚是無聊,忽然想起今日在高閣上的景象,那座高閣就在鹿鳴台上,距離她住的院子也不遠,蘇如繪眼珠轉了轉,覺得隻要不出仁壽宮,似乎也不會有什麽問題。

她換了身顏色略深的外衣,將枕頭塞在被子裏冒充,自己溜了出去。

秋夜的風頗有涼意,蘇如繪裹緊身上衣服,依著白日記憶向那座高閣走去。

到了閣下,蘇如繪借著依稀月色,方看清這座閣子的名字。白天過來的時候忙著謹守規矩,壓根就沒敢抬頭。

這座閣子的名字,赫然叫做望金閣。

看到閣名,蘇如繪禁不住臉紅了紅,她想起來自己硬湊的四句,鹿鳴台下黃金海,年年披霜開爛漫。沒想到卻是應了閣名。

蘇如繪伸手推了推,發現閣子沒鎖。其實這也很正常,這座閣子就是建得特別高一些賞菊用的,裏麵除了一些桌椅沒有其他東西,鎖不鎖其實都一樣。誰還能將宮裏講究笨重的桌子椅子光明正大的往外搬不成。

蘇如繪沿著樓梯一步步登上去,月夜俯視鹿鳴台下,與白晝卻又不同。

淡淡的月華將金黃燦爛的菊海染成了一色的水銀,仿佛是一泓秋水蕩漾,寧謐而恬靜。

她在高處憑欄許久,覺得心中塊壘漸去。

秋夜的風掠過她耳畔,此刻的仁壽宮顯得格外平靜寧和。

就在蘇如繪心神俱醉時,一道淒婉歌聲悠悠而起。蘇如繪微微一怔,下意識的向著歌聲的方向看去,那是鹿鳴台的東邊,聽位置應該是出了仁壽宮了。

女人的歌喉淒涼而婉轉,聲音遙遙傳來,歌詞已然模糊不清,隻是別有一種哀怨之情在其中,使人聽之禁不住要落下淚來。

蘇如繪卻微微皺起眉,她本就不是多愁善感的性子,原本登高觀菊好容易將白天受得委屈排遣掉,這會兒一點好心情卻給這歌聲攪擾得一幹二淨。

禁不住恨恨的甩了甩手帕,蹬蹬蹬的跑下望金閣去。

在回自己住的院子時蘇如繪方想起來,其實前一夜她在半夢半醒時就聽到過這個歌聲的。當時困倦過頭,也沒在意。

也不知道仁壽宮的東邊是什麽地方,深更半夜的盡唱些催人淚下的歌曲兒,就不怕驚了太後麽?

蘇如繪胡思亂想著溜回內室,假裝剛剛小憩醒來,讓秀婉準備熱水沐浴。

沐浴的時候秀婉捧了一小盒子辛夷花,小聲說太後是很喜歡辛夷的味道的。蘇如繪嘴角撇了撇,任她將辛夷花瓣撒進沐桶之中。

眼下太後心思全放在霍七小姐身上,自己就算裝扮成一朵辛夷花又怎麽樣?

沒見皇後的親侄女都被排擠到一邊去了麽。

不過秀婉也是好意。

接下來的日子就這麽平平淡淡而觸目驚心的過去了。

之所以說平平淡淡,是因為周意兒與蘇如繪還是依舊作著木偶,冷眼旁觀太後獨寵霍清瀣,那個頑劣的三殿下也對霍七敬愛無比。而觸目驚心卻是,這般的疼愛,連後宮妃子也有看不下去的,為此莊妃偶然在仁壽宮外遇見霍清瀣,據說特意教訓了她幾句,也不知道霍七有沒有告狀,總之一向將後宮交給皇後打理的太後特意讓齊雲去了趟未央宮,第二天就傳出來莊妃病了需要靜養,短時間內也不能伺候皇帝。

明眼人一看就知道這是變了相的禁足。隻因霍清瀣終究隻是太師孫女,與一宮主位的妃子身份懸殊,若明說是為了她而懲罰莊妃,顯然是讓人議論顛倒尊卑。

不過私下裏消息是瞞不住的,六宮都在暗自議論霍清瀣是不是內定的未來太子妃?還是留著替長泰帝準備的未來皇妃?

得到這個消息後,周意兒私下的抱怨立刻減少了不少。雖然她的姑母是皇後,可如今後宮還有個太後在,而莊妃再怎麽說也是個正二品的宮妃。顯然,霍清瀣的地位遠非她如今所能嫉妒的。

聯想一下當初霍清瀣甚至沒去過未央宮,恐怕連周皇後都沒辦法這位七小姐。

這日恰逢旬日,正是六宮皆來請安的時候。

一早周意兒與蘇如繪就梳洗妥當,天色未亮便在德泰殿外等待太後起身的消息。不多時霍清瀣從裏麵出來,笑著招她們進去。霍七小姐住的彩明軒距離德泰殿那麽近,而且她每次到了都可以直接進去,不像周、蘇兩人還要在外麵等。

等的人心裏都是酸酸的。

進去時太後已經穿戴好了,依舊是滿頭烏發盤成了靈遊髻,齊雲與幾名近侍正在替太後挑選合用的首飾。

“這支赤金銜珠鳳凰可好?”齊雲正擇了一隻釵子給太後看。

蘇如繪和周意兒跪下行禮。

太後淡淡的叫了平身,掃一眼鳳凰露出不悅之色:“赤金是皇後喜歡的首飾,不要一會與她撞了釵子。”

其實皇後用的赤金鳳釵和太後用的還是有區別的。隻不過若真都戴了鳳凰赤金釵,難免很像。

齊雲陪笑道:“卻是我糊塗了。”

她又挑了一支點翠纏金牡丹珠花,這次卻是霍清瀣在旁搖頭:“齊嬤嬤的眼力自然是好的,這隻珠花隻怕是點翠高手的手筆,可是太後娘娘今兒穿的乃是絳紅翟衣,配翠色頭飾未免相衝,不若選其他的。”

這段時間來,周意兒和蘇如繪都見識到了霍七小姐受寵的程度,早已見怪不怪,聽她反駁太後身邊的齊雲也默不作聲。

最後太後的釵子還是聽了霍清瀣的。這一番打扮定下後,外麵早有宮女來稟告,說是六宮娘娘都已經到了。

太後淡淡道:“她們來得倒是早,都是勤快的。”說著問那宮女,“賢妃可曾來?”

那名叫袖雲的宮女小心道:“稟太後,剛才皇後娘娘讓奴婢傳話,說顧賢妃身子還未好,下不了地,所以皇後娘娘免了她今兒請安,讓奴婢來和太後討個恩典。”

“賢妃那個身子,還請什麽安?等太醫說大好了也不遲。”太後歎了口氣,對齊雲道,“行了,咱們出去吧。”

周意兒與蘇如繪對望一眼,太後果然是憐恤賢妃的。

跟著太後出了寢殿到德泰正殿,原本空闊的殿中衣香鬢影,環佩叮當,將滿殿擠得滿滿當當。長泰帝的妃位基本都是滿的,因此今日請安的宮妃人數實在不少。

見太後出來,原本小聲交談的眾妃與皇後一起站了起來,恭敬的跪下身去請安:“臣妾(妃妾)給太後娘娘請安,太後萬福金安!”

太後在鳳座坐下,和顏悅色的叫了起來,又給皇後和位份高的幾個妃子賜了座。

蘇如繪和周意兒還是第一次見到除了皇後以外的其他妃子,但見這些妃子中空了兩個位置,應該就是多病的賢妃與那位不走運的莊妃的原本所在的位置了。

讓人驚訝的是,賢妃的座位竟是太後之下左首第一張!大雍以右為尊,因此皇後自是坐在太後右首。左首那張椅子雖然明顯拉後距離,但也是首座。

那個位置,本該是僅次於皇後的貴妃霍氏坐的地方。

而那眉眼與霍清瀣相似的霍貴妃,卻端正的坐在了皇後之下,確實是個國色天香的美人,放眼望去,滿殿姹紫嫣紅,都不及她顏色出眾,隻不過霍貴妃神色冰冷淡漠,仿佛周圍一切都與她沒什麽關係一般,顯得格外不容人親近。

“昨兒甘然據說惹皇帝生氣了,貴妃,這是怎麽回事?”也不知道是不是不喜歡霍貴妃那冷冰冰的模樣兒,寒暄幾句之後,太後忽然眉一皺,看向霍氏,“皇帝整日替政事操心,你們做後妃的,就該好生教養皇子,替皇帝分憂,而不是一味嬌縱懈怠,反而讓皇帝多思多慮!”

太後一直溫和,難道說出這麽重的話來,原本滿臉笑容哄太後開心的皇後與妃子都是不驚,雖然被訓斥的不是她們,卻也紛紛噤若寒蟬。

霍貴妃立刻跪下請罪。

她跪的極快,禮儀與謝罪的話也是流利,也不知道是不是那位二皇子平時就是個愛惹事的,所以霍氏已然習慣,還是霍氏早知自己不得太後歡心,所以特別的溫馴。

見狀,周皇後連忙陪笑道:“說起來都是臣妾的不是,貴妃妹妹宮裏的奴才不用心……”

“不用心?甘然自己說他是故意甩開奴婢們的,主子有令,那些奴才敢不聽麽?”太後眼簾一撩,淡淡的道,“尋常富貴人家都說千金之子不坐垂堂,合著哀家的皇孫卻連如此淺顯的道理都不懂!要說不用心,樂安身邊的奴才才是不用心!至於甘然……那是他自己不懂得保護好自己!”

說著太後犀利的目光掃向霍氏,將她看得深深低下頭去:“甘然年幼,霍氏,你今年多大了?”

“妃……妃妾年二十有八……”嘉懿太後積威極重,見她真的發怒,霍氏再也維持不住冰冷淡漠,俯伏在地,戰栗嗚咽道。

“哦,二十有八啊,哀家還以為,你與甘然差不多……也是八歲有餘呢!”太後並沒有息怒的意思,冷笑著撥著茶碗,“你之前的二十年,是活到哪裏去了?還是覺得甘然不是你生的,所以任憑他不帶奴才獨自在荷池邊玩耍?”

此話一出,德泰殿中立刻寂靜無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