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家史
李家住在池州府李家村,在鄉下算是富足之家,父親是個拳師,這功夫看來還是祖上傳下來的,大約功夫也不錯,因為好象在十裏八鄉還有點小名氣,平時在家收收徒,偶爾也應人家邀請走走鏢,母親是秀才家姑娘,識書達禮,勉強算是書香門第出身,李家三個兒子一個女兒,老大李宗梁,老二李宗棟,老三李宗福,最小的就是李幺妹。
去年冬天,吳國和南越國的戰火燒進了李家村,半夜裏李家村也不知道是被吳國的潰兵,還是南越的前鋒,圍住屠村,李父帶著十幾個徒弟,雖說能打,可到底敵不過有槍有箭有盔甲、成建製的兵將,被射成了一隻刺蝟,母親也被射死,三兄弟中,兩個小的被長*死,整個村子三百多人,最後隻逃出了他們五個,李幺妹被大哥背著,被一根不知從哪裏飛出的木棍擊中了頭,一直暈迷不醒,直到有一天晚上,在一個破廟裏,李小夭在這具身子裏醒過來。
李小幺,其實就是李幺妹,自然是個小娘子,今年十四歲,生在五月初十,九死一生好了之後,硬要把自己充作男孩子,名字也從幺妹,叫成了小幺,她是最小的那個,吳地的風俗,最小的就叫小幺,小幺自己又給自己找了份活,每天到長豐樓賣阿膠棗兒,人家賣一斤阿膠棗兒賺二十個大錢,她至少賺四十個大錢,偏賣的還比別人快,過去長豐樓沒幾天,隻要她的棗兒不賣完,別的男孩子的棗兒就賣不動。
因為這個,幾個一直在長豐樓賣棗兒的男孩子在後巷裏堵住她,想要教訓教訓她,最好把她打出長豐樓,卻被她一聲高喊,喊出了在後廚做工的哥哥李宗貴,幾個人倒被李宗貴一通拳腳打的鼻青眼腫,長豐樓的掌櫃又偏著她,幾個男孩子也隻好認了這事,好在李小幺一天隻賣五斤棗兒,多一個也不賣,倒也沒讓大家虧去多少,漸漸的,大家也就習慣了,每天等她賣完了棗兒再開始做生意。
李宗貴小名貴子,是李小幺沒出五服的堂哥,從小死了父親,娘沒守兩年就改了嫁,小幺父親就把他接到了自己家裏,和自己的孩子一起養大。
貴子長得有幾分猴相,人生得也真是有幾分猴子的長處,頭腦靈活,反應極快,耳朵特別好使,說起話來也比別人快上不少,可話卻不多,剛到太平府沒幾天,他最先在長豐樓後廚找了份肉案剔骨的活,李小幺也是跟著他,才去長豐樓賣上了阿膠棗兒。
魏水生原是大富人家的子弟,不過,李小幺不太確定他們說的大富,到底是不是她理解中的大富,反正水生從來沒有過自己的丫頭,或者他家裏根本就沒有丫頭,不過魏水生倒有過奶娘,魏水生自小聰明,四五歲上父親就請了先生到家教他,一心盼著他能考個秀才舉人回來,也好光光宗、耀耀祖,可魏水生長到十一二歲,說什麽也不願意再讀書,一心要當個俠客,打聽著李家村有高人,就偷跑出去學武,也就是因為這個,才揀了條命,魏家緊鄰著南越國,魏水生跑到李家村那年,兩國正打著仗,一支潰兵經過莊子時,洗劫了魏家,然後放了一把火,一家人,就魏水生陰差陽錯揀出條命,從那時起,魏水生就成了李家的一員,
魏水生一個人坐著時,總散發著幾分淡淡的傷感寥落,他話不多,說起話來溫文爾雅,人也文質彬彬的象個書生,畢竟讀過那麽多年的書,比起二槐、貴子,氣度優雅從容得多,貴子說他功夫很好,動起手來又準又狠,比他厲害多了,可小幺還沒機會看他動手,她隻看到貴子打人很厲害。
魏水生寫的一手好字,年後在書肆裏找了份抄書的活,李小幺賣完了棗兒,就去找他喝茶看書。
李二槐是小幺父親一次走鏢揀回來的孩子,到李家時隻有兩三歲,暫時跟著姓了李,因為是在兩棵槐樹下揀的,就給他起名叫二槐,原說著等他成人後,就帶他回去找找爹娘兄弟,若能找到,也好認祖歸宗,不過據李小幺看起來,二槐對於姓李極是滿意,半分要認祖歸宗的意思也沒有。
李二槐長的粗壯,力氣大,飯量大,也極能吃苦,幾個人中,活都是他幹,或者說,髒活累活都是他幹,他還幹的樂哈無比,二槐手也算巧,編草鞋、筐子、竹席,甚至一些簡單的木工活,他都會,編出來的草鞋、筐子,四平八穩,挑不出什麽毛病,可就是讓人覺不出精巧來,怎麽看都少了份靈氣。
二槐嘴笨話卻多,他說起話來,越是想奉承誇獎,那話說出來,就越讓人聽著悶氣,是出了名的臭嘴槐。
大哥叫李宗梁,是李小幺嫡嫡親親的親大哥,李宗梁和李二槐如今在一家糧食行做夥計,李宗梁識字,反應快、帳頭清,腦子極清爽,已經是糧行的小帳房了,二槐心思簡單,寧出力不操心,在糧行裏掙個力氣錢,因為特別實在、特別肯幹,上上下下人緣極好。
李小幺在破廟裏醒過來時,別的都還好,就是兩條腿沒有半點知覺,幾個人帶著她先是到池州府求醫,池州府的萬大夫說是經脈閉塞,讓他們到太平府找神針國手王大夫診治,幾個人就從池州府又趕到了太平府,在王大夫那裏針了幾個月,總算是保住了李小幺的兩條腿,李小幺腿好時,幾個人在這太平府,已經算是安穩下來了。
魏水生拎著幾包熟菜,跟在一路雀躍的李小幺後麵進了院子。
“看小幺這高興的,有什麽喜事?”住在李小幺隔壁的沈婆子一邊彎腰炒著菜,一邊扭頭看了眼李小幺和魏水生,笑著打著招呼:
“今天有個客人賞了我幾個錢!”李小幺跳進院子,歡快的答道,李二槐正蹲在簷廊下的地鍋前,舉著幾根麻杆燒飯,這麽燒飯是李二槐的絕活,大火把米煮開,再換上一大把麻杆,一把麻杆燒完,再悶上半刻鍾,一鍋飯就好了,香氣撲鼻不說,滿鍋的鍋巴金黃酥脆,是李小幺最愛的美味,李小幺跳到李二槐身邊,彎腰俯到他耳邊,小聲的說道:“二槐哥,我今天多掙了好多錢,給你買了三斤生炒肺,從張記買的!”
二槐猛的吸了口口水,轉過頭,垂涎三尺:“我就說,幺妹最好!”
“小幺!再叫錯以後沒得吃!”李小幺恨恨的跺了跺腳,轉身進了屋。
魏水生已經進了屋,將手裏的荷葉包放到桌子上,大哥李宗梁正仔細的記著帳,忙放下筆站起來,轉身拿了幾隻大碗過來,兩人將荷葉包拆開,將菜抖進了大碗裏,李宗梁看到李小幺進來,忙轉過身,抬了抬下巴示意著床上的包袱:“幺妹快去看看,孫阿婆又讓人給你捎衣服來了。”李小幺跳到床前,打開包袱,抖出條翠綠的裙子和一件淡綠的孺衫比劃了下,又小心的疊了起來,歎了口氣:“我如今是男人了,不能穿裙子的!”
李宗梁看著魏水生,一臉無奈的笑,魏水生探頭看著床上的包袱,感慨的說道:“幺妹就是福氣好,去年咱們在池州城,也不過住了那麽幾天,孫阿婆就疼幺妹疼到心裏去了,這大半年,捎了四五趟衣服了。”
“可不是,也多虧了孫伯,咱們才能順順當當的到這太平府,治好幺妹的腿。”李宗梁也感慨起來,李小幺包起包袱,包袱下露出雙新鞋子來,李小幺拿起來比劃著問道:“這鞋子也是阿婆捎過來的?太大了,這針角••••••”
李宗梁轉頭看到鞋子,臉色紅漲起來,尷尬的說道:“不是,那是對門柳娘子送過來的。”
“噢••••••”李小幺瞄著大哥,拖長了聲音問道:“這麽大,肯定不是給我的,那是給誰的?”
魏水生看看李宗梁,又看看李幺妹手裏的鞋子,也跟著笑著起著哄:“幺妹拿過來讓我試試,看看合不合腳。”
“那是人家柳娘子給大哥做的!關你們倆什麽事!”二槐拍著手進來,湊到桌子前,伸手掂了塊炒肺片扔到嘴裏,一邊響亮的嚼著,一邊說道,李小幺拍著手裏的鞋子,走到李宗梁身邊,碰了碰他,低聲問道:“你真看上她了?”
“沒有!”
“真沒有?”李小幺仰頭看著大哥。嚴肅的問道:“可不能口是心非!你要真沒看上,我就把這鞋給人家送回去了?”
“送回去吧,剛才我就想送回去,看柳伯還沒回來,她家就她一個人在,怕惹了閑話,沒敢過去,你給送回去吧。”李宗梁聲音平和,並不在意,李小幺長長的舒了口氣,那個柳紅姑娘,長的倒是不錯,削肩水蛇腰,柳眉杏眼,就是嘴唇厚了些,人也良善,沒什麽壞心眼,確切的說,是根本沒心眼,人笨到就一個‘蠢’字,可配不上她家大哥,這娶媳婦是極慎重的事,一個好媳婦,三代好子孫,這麽個笨的讓人無語,連雙鞋子都做不周正的女人,長的再好,也不能做她李小幺的嫂子!
“那我去了?”
“去吧,別多耽誤,趕緊回來吃飯。”李宗梁囑咐道,李小幺答應著,拎著鞋子出了門,往斜對門柳家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