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梅花細碎人削首,白雪紛飛劍斷腸(上)

寒城。

寒城確切說來不算是一座城。而是一座聳立在天山山脈玄冰峰頂的巨大院落。

寒城無疑是一個奇跡,常年冰封的山頂,淩霜傲雪的孤城。但一說起建築他的人,就覺得這奇跡也不過是理所當然罷了。

【六百年前,玄冰大仙。除魔衛道,法力無邊。】

玄冰大仙本名沒人知道,不過他一手創立的寒城派,卻是飄然世外之所。至今江湖上仍流傳“一入寒城便是仙”的傳言。隻是從沒有人知道寒城究竟在哪裏,也沒有人能肯定的說,寒城,到底是傳說,還是真有其事。

玄冰峰在天山山脈深處,方圓五百裏鳥雀絕跡,寸草不生,從來都是渺無人煙。

此刻卻有一行駝鈴,叮當不絕的繞山而來,在這清冷的山穀中越發清越。

遙見半山上,一個肅穆的牌坊,滴著冰淩,獨自迎著刀鋒般的寒風,更顯得灰蒙蒙的霧裏,一片死寂。

牌坊上層層冰霜下遒勁的兩個字依稀可辨:“玄冰”。

又走十裏,是一個冰雪附著更厚的牌坊。這裏已經快到山頂,不再是灰霧蒙蒙,漫天的鵝毛雪,無聲的飄灑著。

他來這裏已經不是第一次,牌坊上的字,他不用看也知道——“寒城”。

早有弟子聞聲下來,幾縱身就到了“寒城”的牌坊前。

兩個雪衣弟子,俱是濃眉大眼,清秀俊俏。

一人道:“二師兄?怎麽隻見一隊駝鈴?”

二師兄肩膀一聳,道:“我與你是一塊到此,你問我,我如何知道?”

“嘿嘿……都說二師兄足智多謀,怎麽連這都不知道?”又一人縱聲下來。

另一個弟子嘿嘿笑著,也是一個縱身到了二人身邊。

就瞧著幾個少年的看似輕鬆無比的縱身,都是獨孤無疆生前做夢也夢不到的高深本事。獨孤無疆苦練四十年,最壯年的時候能縱得這小小少年的一半遠,都是頂天了。

“唷,猴子,你又知道?”二師兄擠了那後來的弟子一把。

“嘿,師父剛說,這是斂霜師叔采辦來的煉器材料。”猴子眉毛一翹,揚手一揮,道,“你們著那幾個趕駱駝趕馬的把車貨物都卸到後院丹器房那邊去。”

二師兄早瞧見沒有趕駱駝的事主,樂了,對猴子一拱手,戲謔道:“猴哥,師父又可曾告訴你,這幾個趕車的,跑哪去了?”

“這……”猴子一瞧沒人,也是呆了。

一旁六子樂了,笑道:“哈哈,莫不是這些駱駝、草泥馬什麽的,無人駕馭還能自己尋上咱們這來不成?”

“什麽‘草泥馬什麽的’,你可別瞎說,傳到掌門耳朵裏,小心罰你麵壁思過!”還是猴子腦瓜子轉得快,這事確實有些蹊蹺,“你們在這看著,我去稟師父!”

二師兄一聽急了:“夯貨,好事能讓你一個人占盡,六子,你在這看著!”

示意了一下跟他一起來的小兄弟,和猴子兩個推推嚷嚷的上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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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的師父沉霜年紀大約在四十上下,正在房內打坐,聽弟子們這一咋呼那一咋呼,滿是不信,也跟著移步到了山門。

駱駝和馬在沙漠裏雖然耐得些寒,到底比不得這冰封之所的寒氣。都已經凍得牙齒打顫三三兩兩擠巴一塊了。

沉霜繞了一圈,心裏也暗叫奇怪。布袋上,四處有幾點零星的血漬。

沉霜臉一沉,問弟子道:“你們真沒看到人?”

三弟子紛紛搖頭。

沉霜扭過頭去,沉吟半響。

“也罷,六子,你先送到後院丹器房,交由你凝霜師叔把貨物卸了。”

“是!”

“老二,猴子。”轉身又對其他人。

“有!”“在!”

“就你倆機靈。在這守著,若有任何動靜,立即稟報!”

“是!”二徒拱手領命。

沉霜再不多話,腳下一蹬,淩空一翻身朝後院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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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城。梅崖。

玄冰峰的風很大,寒城的風很烈,梅崖的風,刮麵如刀。

這是一處讓人隻看一眼就會產生很絕望感覺的懸崖。

手掌一般從峭壁上斜插而出。如果這手掌般的懸崖掌心裏沒有一棵梅,才更會讓人絕望。所以,絕望崖又被叫做梅崖。

整個玄冰峰上隻有這棵梅花,敢在最寒冷如刀的風裏,敢在這萬物不長的冰崖,怒放寒香!

崖上梅,崖下川。

崖上殤心,崖下絕望。

梅花下,站著一個老者。

白發綰了個髻,插一根沉香木的簪子。一身白衣,和天地間飄飄灑灑的雪相得益彰。雙手背在身後,看不見他的目光,不知到底他凝神是在看著那梅花偶爾的飄落,還是看著那崖下無言的冰川。

他就是寒城掌門——雲風。

“師父,弟子沉霜拜見。”聲音輕輕的,像是不敢叨擾到這個望梅的老人,更像是不敢驚擾到顫巍巍的梅花。

有些人生來就是無法開口,有些人生來不能看見。但即使是無法說話無法聽到無法看到的人,比起那些生來沒有腦子的人,都要好上很多倍。雲風道人比起他們到幸福很多,隻是生來沒有胡子。

雲風道人轉過臉來,一張四方臉滿是風霜,麵白無須。如這冰崖一般,不知冰封了多久的一張臉,早已看不出表情。

雲風道人道:“沉霜?何事?”

沉霜垂頭拱手,道:“斂霜師弟搜集的材料送回來了。可是,卻沒看到押送的一幹人等。”

“一個人也沒看到?”雲風道人一聽,臉又轉向寒風。

“嗯……恕弟子無能,一個人也沒看到。”

“駱駝不會自己上山的。”語氣更加冰冷,“那你來跟我說什麽?”

“弟子,弟子看到了血。”見師父不悅,一向老實的沉霜頭垂得更低。

“血?”

“駱駝身上,包袱上麵到處都有”,沉霜似在仔細琢磨,“很細碎的血跡,是奇快的鈍擊所致。凡人裏,不應該有那樣的出手的。”

“哦?”

“師父,他自己胡亂定下什麽七年來一次,今年又是第七年,會不會是……他來了?”

雲風道長拂袖怒哼一聲,怒道:“你給我去徹查清楚,少瞎胡說!下去!!!”

沉霜沒料到師父忽然發這麽大的脾氣,冷汗直冒。拱手低頭道:“徒兒說了胡話,請師父責罰!”

雲峰道長吸了一口氣,平複了心事,道:“沉霜,下去。”

命令如這腳下的寒冰一般毋庸置疑。連懇求都沒有餘地。

“是。”沉霜心裏著急。心想隻能在院外偷聽了。

“二百步之內,我不允許任何人踏入。”

“是。”沉霜牙都要咬碎,又不能違抗,忿忿的退了下去。

雪還在飄。

寒城的雪似乎終年都沒有停過。

沉霜剛剛走過的足印,才走過一會兒就被飛雪漫不經心的填平。

“派他們去歇著吧,我早來了。”紅雲一閃,紅衣男子,手裏的梟首似乎已經被風雪蒙上了一層薄冰,外翻的顆顆血紅獠牙都似凍住。

“楊古城!”雲峰道長喉嚨裏怒氣一窒。

“認識我的人,都謙恭的叫我‘梟客’,不認識我的人,都害怕的叫我‘怪物’‘魔頭’,隻有你雲風,敢直呼我楊古城。”

聽見沉霜果然帶著守院一幹徒兒腳步都已走遠,楊古城走到崖邊,淡淡道:“雖然雪嬌已經不在。不過我還是如往常,來寒城,總要帶些禮物……”

雲風道長麵無血色,如這漫天的鵝毛雪一般冰冷,道:“人,都被你殺光了?”

楊古城瞪著雲風道長,臉上似乎寫著,關你什麽事。

雲風道長麵不改色,臉色都沒有起伏,似乎那些人的死活,真不該關他什麽事。

楊古城緩緩將眼睛落在梅花樹上,道:“第一個七年之約今天,我來找你,你在這裏。第二個七年之約,我來找你,你在書房。今天,是第三個七年,沒想到,你又在這裏。”

雲風道長也望著梅花,緩緩而說:“第一個七年,在此處,你失魂落魄,險些死在我的劍下。你花了七年的時間勤練梟首魔典,第二個七年,我敗在你的劍下,兩兩相抵……”

“抵?”楊古城頓時暴怒,“若能相抵,我何必今天還來找你!”

手中梟首怒目一睜,冰雪頓時化作煙雲。

【梅花落下雲風卷,隻擾古城相思人。】

【白雪嬌顏終化淚,崖邊自此少紅塵。】

“我已後悔。若當年能以我的命,換她的命……”雲峰道長說到這裏,似已哽咽,“可是,百年門規……”

“門規!就是你一個狗血門規!把我雪嬌葬送在這絕望崖下!你還敢提!!”話說到此,楊古城瀕臨癲狂,暴怒著聚起胸中血氣,一掌轟向雲風道長。

雲風道長不敢怠慢,右手聚齊一團黃玉般的光澤,飛身而起硬接楊古城的一擊。

“嗆啷!”一聲,如龍嘯虎吼,整座玄冰峰都為之一震。

聽到這聲巨響,寒城所有弟子,都聚集到小園之外,生怕掌門師父出了意外。

一出手,兩人再不答話,楊古城左手迎風一揚,梟首直咬雲風腦袋,右手逆風一斬,那柄窄而細長的銀刀,已經滑向了雲風的脖子。

【左手梟首,右手削首。】

雲風道人當然知道,“削首”楊古城真正讓人感到寒冷的東西,不是那個聞名天下提在手裏讓人見之膽寒的梟首,而是橫插在身後腰帶上那柄不起眼四尺長的專削人首級的窄刀。

因為隻有那把削首刀,才是他真正的殺招。近年來,“左手梟首”已經獨步天下,幾乎沒有人能逼他逼到要出“右手削首刀”,所以,才有了“削首”變成“梟首”的謬傳。

對付眼前這個人一出手就梟首削首齊發,楊古城已經全力以赴!

雲風道人身形一邊,頭朝後腳超前,直直的橫著倒飛了出去。躲過削首刀,梟首陰魂不散,繞著他四處下口。這邊一掌摑開了梟首,那邊要命的刀卻到了耳旁,沒想道七年之間,楊古城的功力竟然進展到如此地步,他暗自使力多做提防,隻得邊打邊退。

身形一矮,白影閃到梅花樹下,一拍打開樹下那石桌上的盒子。一柄白色的劍脫匣而飛!

那梟首隻要脫離了楊古城的掌握,也有自己的思維,雲風道人把劍握在手裏後它吃了兩道劍風,便不敢貿然而上了,懸停在空中不遠不近的繞著雲風緩緩的飄著。它雖然銅皮鐵骨刀槍不入,那也是對凡鐵的刀槍而言。在這法寶飛劍麵前,若玩命去硬抗,被砍得開了瓜雖不致死,也還是得不償失的。

梟首口裏“蠻蠻蠻蠻”的低喝著。

見雲風出劍,楊古城喝一聲“好!”。刀卷銀浪,凝起無數片雪花,化成七道有形刀氣,似急而緩的滑向雲風道長。

雲風道長雙腳一點,淩空躍起已到半空之中,劍鋒一撇一捺一橫,轉眼間劍身裏飽含的能量呼嘯而出,兩側劍鋒雪白依舊,劍身卻綻起一絲粉紅。“唰”的一聲,一朵梅花,從那一撇一捺一橫的交錯中孤傲的綻放開來。

雲風道長右掌一推,喝道:“寒梅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