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陳家莊

“峰頭辟土耕成地,塞畔剜窯住作家”這是古人對黃土高原耕地和窯洞的寫照。

陳家莊還保留著20世紀60、70年代甘陝村落的原貌,原汁原味。估計這種地方對那些考古或者民俗學家會有很大的吸引力。在20世紀末的當今,像這樣的地方不說絕無僅有,但那也是相當的罕見了。

它整體建在一處黃土斷崖上,依山而建,上下共三層,每層有20個左右的孔,一個孔就是一戶人家,這種房屋就叫做窯洞。

陝西的窯洞主要有3種:用石砌的叫石窯;用磚塊砌的叫磚窯;在土崖上挖出窯洞,安上門窗而成的叫土窯。陳家莊除了個別窯洞是用磚砌的以外,其餘的無一例外都是土窯,而且土窯差不多都是一個模樣,破破爛爛,就像飽經風霜老人的臉一樣,要不是還有一絲人氣的話,讓人看了還以為這是一座荒廢已久的村落呢。

說到底還是一個字“窮”,誰不想住磚窯啊,磚窯又漂亮又幹淨還結實耐用。不像土窯,就沒有看到幹淨的時候,沒事土窯壁上的黃土就要掉下來,遇到刮風的時候,那更是不用說了,基本上土窯中都被黃土麵覆蓋了。

陳家莊,一聽名字就知道,全村上下基本上都是姓陳的,全是沾親帶故的。

說到陳家莊,基本上就沒有什麽好的傳言,“乞丐村”這個名字就是陳家莊的代名詞。在周圍鄉村有人提起陳家莊來,十個有九個不知道那是什麽地方,如果有人說乞丐村的話,那是無人不知、無人不曉。

也許正是這種原因,陳家莊的人對外都很團結,也唯有這樣陳家莊人在外麵乞討的話,才會不讓人欺負。

如果不能做到人愛,就做到人怕,愛你的人不會害你,怕你的不敢害你。

陳家莊人正是秉承了這一點,也很好的把它發揚光大,說通俗一點陳家莊的人都很護短。

這也是陳家莊唯一能拿的出手的。拿一句時髦的話來說就是人和,人和的和字拆開來就是千人一張口,一千個人用一張口說話,那就是團結,而陳家莊能開這個口的都是村長之類的領頭人。

領頭人在陳家莊有著特殊的地位,基本上他最後決定的事情就改變不了,雖然算不上金口玉言,但那也是一口唾沫,一個坑。

如今的陳家莊村長叫做陳翔,也算陳家莊的文化人了,上到小學畢業就輟學了,雖然他也很想接著上初中,但是家裏窮,負擔不起,他隻能早早的回家,承擔了一份不屬於他那個年紀應該承擔的責任。

當然他那點貨在陳實麵前就不夠看了,雖然陳實是三流草雞大學畢業的,但是陳實還是比陳翔多讀了好多年書,肚子裏能拿出來的東西還是很有分量的。

論輩分陳翔是陳實的堂叔,關係很近,他對陳實也很照顧,尤其在陳實上大學這件事情上麵幫了大忙,賣了家裏的牲口,湊夠了陳實的學費。陳實對陳翔也很尊敬,陳實的啟蒙教育都是村長一手負責的。

村長喜歡陳實這件事情在陳家莊大家都是知道的,他把自己讀書的夢想都寄托在了陳實的身上,弄得他自己的兒子陳二娃為了這件事情很是和陳翔吵了幾架。不過每次吵架最終的結果就隻有一個,二娃的屁股蛋總要經過好幾天才能消腫,而且陳翔也放出話來,隻要二娃能像陳實一樣把書讀好,他就把二娃當祖宗一樣供起來。顯然二娃沒有那個能耐,更是當不了陳翔的祖宗了。

看到這,讀者也許會產生這樣的疑惑,為什麽村長和他兒子的名字透露出一股很不協調的味道。其實不用奇怪,村長陳翔的名字不光和他兒子的名字不協調,也和整個陳家莊人的名字不搭調。

陳翔這個名字在陳家莊所有名字中就像鶴立雞群一樣顯眼。

陳家莊大多數人一輩子都是在土裏刨食,要不就是四處乞討,真正能出去到外麵見過世麵的人很少,能在外麵站住腳的更是一個都沒有。

村長在上學時候的名字還不叫陳翔,那時候他秉承了陳家莊的慣例,什麽賤就用什麽起名,因為這樣的娃好養活。他那時候叫狗蛋,上學後老師覺得這個名字太土就給他重新起了名。

照理來說,陳翔也讀過小學,給兒子起名字怎麽也會有點水平。天不遂人願,他先後生了幾個娃都夭折了,當然這幾個娃起的名字都很有氣勢。

這就是形勢比人強,所以輪到生二娃的時候,陳翔也就沒有過多的講究,隨隨便便取了個名字,也許老天也不忍陳翔家無後,二娃就這樣長大了,沒病沒災,性子實在,憨厚。

唯一陳翔不滿意的就是,二娃長的很是魁梧,比陳實都高半個頭,大概有1米9,這麽大的個,那飯量也是驚人,每頓飯光饅頭最少就能幹掉4個。

陳實家的土窯和他大伯二伯的土窯挨著,在村子的最東頭。

陳實回到家就睡覺了,這一覺睡的昏天暗地,要不是他的肚皮在造反,他還不一定會醒。多年的沉重壓力,以及這幾年來受的打擊,還有就是剛剛經曆的死裏逃生,這樣的大悲大喜,短時間內情緒波動這麽大,如果不是陳實身體好,換作任何一個人都有點受不了,也許會大病一場也不好說。

但是陳實沒有,都死過一回的人,沒有什麽好怕的,過去有點懦弱的他已經死了,現在的他還要堅定的活下去,大不了再死一次。

既然沒有什麽好失去的了,那還有什麽可害怕的。就像一個一無所有的窮光蛋和一個身價百萬的富人決鬥,結局不言而喻。

被肚中饑餓折磨醒的陳實,適應了一下土窯黑暗的環境,摸黑收拾了一下,鎖好門,離開了這個自己生活了十幾年的家。

他先到隔壁的大伯家看了看,大伯不在家。估計和二伯一樣在地裏忙著呢。

前些年,為了陳實,陳家三兄弟在外打工著實吃了不少苦。在陳實上大學後,他就沒有讓兩個伯伯再出去打工了,一個人靠著獎學金和勤工儉學讀完了大學。再說陳實的兩個伯伯年紀也不小了,讓他們再辛苦打工的話,陳實實在不好意思。已經虧欠他們那麽多了,他有能力養活自己了,就不能再麻煩伯伯了。男子漢做事,但求無愧於心。

陳實想了一下,徑直來到村長家,看到陳翔正眯著眼在曬太陽,周圍圍坐著幾個陳家莊中輩分比較高的長者,在小聲嘀咕著什麽。

陳實沒花什麽勁就看到了他的大伯、二伯。他們也在人群中,斑白的頭發,佝僂的身軀,滿臉的溝壑,老了。

陳實的到來並沒有引起大家的注意,大家還是自顧自的在交談著,陳實從他們寥寥的幾句話中聽出了不一樣的味道。

今年收成不好,大家商量著陳家莊是像往年一樣一起出去乞討好呢,還是到周邊發達地區去打工。陳實的大伯、二伯是為數不多出去打過工的人,所以就把他們也喊來商量事情來著。

陳實快走了幾步,來到他們麵前,一點猶豫也沒有,直挺挺的跪了下去,眼淚再次忍不住的流了下來。

“大伯、二伯、叔、三叔公、六叔公、五爺爺,不爭氣的孩兒回來了。”陳實泣不成聲道。

這時眾人才發現了陳實,大家七手八腳的要把陳實扶起來,但是倔強的陳實依然跪著。

“我沒用啊,辜負了大伯、二伯、村長還有父老鄉親的期望啊。”

“有什麽起來說話,哭哭啼啼的像個什麽樣子啊。”村長的語音傳來,充滿了不容置疑的威嚴。

陳實依舊跪著,並沒有因為村長的話而站起來。

“我辜負了大家,我對不起你們啊。”

用這句話做了開場白,陳實斷斷續續的把他這幾年的遭遇說了出來,隻是把他尋短見的那段給省略掉了,他怕說出來,會讓大家更擔心,既然這件事情已經過去了,他就打算把它爛在肚子裏。

大家沒有再說什麽,聽完了陳實的敘述,一下子都沉靜了下來,誰也不開口,隻有重重的歎息聲間或夾雜著抽旱煙的叭叭聲。

大家的歎息,更是如鈍刀一樣慢慢的鋸割著陳實的心。

等待了好久,也許時間並不長,隻是陳實覺得過了很長一段時間。終於村長說話了。

“回來了就好,隻要人還在,沒什麽大不了的,外麵容不下你,陳家莊的大門永遠為你敞開。你也不要有什麽負擔,我們大家看著你長大的,知道你是個懂事的孩子,一心想為陳家莊做點事情。”

停頓了一下,村長又說道:“我們陳家莊多少年都這麽過來了,沒什麽大不了的,你不要背負太大的壓力,大不了回來我們一起討飯嘛,有我們一口吃的,就有你一口吃的。”

“陳家莊的未來還是要交到你們年輕人手裏,你雖然現在受了點委屈、挫折,但是你畢竟還年輕,還有機會,你讀過書,見過世麵,叔相信你不會永遠埋沒在這黃土高原裏的。”村長看著遠方的黃土高原,語氣是那麽斬釘截鐵。

這些話中沒有一絲責備,充滿了濃濃的關愛,還帶著一絲不容褻瀆的真誠。

陳實的腦子不夠用了,他想過大家會打他、罵他、諷刺他、鄙視他,但是沒有想到的會是這樣一個情形。

大伯、二伯把陳實扶起來,這次陳實沒有拒絕,順勢就站了起來。大伯用滿是老繭的大手揉了揉陳實的頭,說道:“回來就好,回來就好,沒事的,一切都過去了,沒什麽大不了的。”

這一切都讓陳實深深的感動:如果有機會,我一定要讓陳家莊過上好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