Mission 1 神秘的紅衣男子

這是個夢,尼祿不斷告訴自己說,然而卻不可遏止地顫抖起來。

……眼前是地獄中才可得見的景象:幹裂的泥土中躥出猩紅的火苗,河中湧動著岩漿,每一個湧動的氣泡破裂都是一次小型的火山噴發,聲如魔鬼在肆意狂笑。仰頭,血紅的天空波奇雲詭,變幻莫測,熾熱的暴風席卷火雨在了無生機的焦土上瘋狂起舞……夢中的尼祿掙紮著在其中彷徨前行,他對這個夢似曾相識,卻記不得自己要做什麽,隻知道假如爬過那個堆滿屍骸的山丘,就會看見……

……姬莉葉!!

山丘那邊,纖柔的白衣女孩在沸騰的泥淖中蹣跚而行,烈焰自裙裾攀援而上,遽然點著了她的全身。那個遙遠的身影,好像感覺到什麽,緩緩朝他轉過身來,雙唇翕動……

尼祿聽不見她在說什麽,隻是下意識的朝遠處的女孩伸出手去,想將她牽離烈焰的包圍。

可是那隻右手猛地感覺不對,好像有無數隻暴怒的野獸在其中瘋狂扭動,試圖掙脫樊籠。

他扭頭一看……

那分明是一隻電漿體般發出藍白色刺目光芒的巨爪,掀起一陣灼熱的龍卷朝她迎麵撲去!

姬莉葉驚恐的叫聲被湮滅在暴風的咆哮中……

白色身影消失了,她剛剛站立的地方僅餘最後一縷火星和灰燼,頃刻被席卷殆盡而去……

強大的恐懼撕開兩個世界的隔膜,將他自夢魘中一把扯出。尼祿冷汗淋漓地猛然醒來,惶惑四顧,很長時間搞不清身在何方。

自他的身體發生改變開始,他經常做噩夢。每一次,都是這樣。

不過今天更糟。頭腦還沒從幾乎裂開的疼痛中恢複過來,遠處幾聲悠長的鍾鳴就開始敲擊他的神經了。

“呃……”尼祿用力抱住腦袋呻吟著,但轉瞬就意識到一個比頭疼更要命的問題。

那是禮拜天早晨召集大家去做彌撒的鍾聲。

幾分鍾之後,姬莉葉就將站在大教堂的中心,獻唱她的垂憐曲了。

尼祿立刻忘記了一切,眼前隻有她看見自己空著的座位時會流露的表情,頓時對昨晚偷偷出城後在廢棄的樓房裏睡了一覺、沒有連夜回去後悔不迭。

抓起外衣,他飛身撞開窗戶,一躍而下,十萬火急地全力奔跑起來。

清亮的晨曦照亮了傾圮的破舊建築群,令廢棄已久的街區有了一絲生氣。布滿灰塵的窗玻璃,映出銀發男孩一掠而過的身影,仿佛還魂的亡靈睜開雙眼,朦朧地注視著這個風馳電掣的家夥。前方,浮汀娜大教堂聳入雲霄的歌特尖頂在朝陽中金碧輝煌。

沒有估計的那麽遠嘛。尼祿的臉上,終於露出今天第一抹笑意。大概會錯過開頭,不過肯定能在她唱完前趕到。可惜右手還打著石膏固定在胸前,不然還可以獻上一分掌聲。他又摸了摸左邊外衣口袋,確定放在裏麵的東西沒在趕路時弄丟。那是給姬莉葉的禮物,若不是為了找這個也不會費這麽大勁溜出城來。

大概是奔跑的腳步聲在空蕩蕩的廢墟中顯得太吵鬧,街道盡頭也開始有成群妖形怪狀的扭曲身影來回晃蕩了。順便,拿低級魔物來做做舒散筋骨的晨練也不錯。他一興奮,便勢不可擋的朝完全不是對手的對手們發動了突擊。拳腳交錯魔飛人跳,寂寥已久的廢墟迎來了熱鬧非凡的早晨。

從12歲開始,姬莉葉每個禮拜天必定在浮汀娜大教堂為教皇持的彌撒獻聲,這一次也不例外。隻不過,今天還是她25歲生日。鍾聲已經響過,低低的交頭接耳之聲如潮汐般退去。她走上教堂正中心的圓形領唱台,沐浴在經彩色玫瑰花窗折射後斑斕而柔和的陽光中。身後,是高達二十多米的救世主石像,頭生雙角,雙臂橫亙於前胸,仗劍合目而立。

麵對數千名前來參加彌撒的教眾,她早已習以為常,今天卻依舊有些微的不安。或許,是因為那個座位依然空著。

姬莉葉微微轉頭,石像安詳肅穆的神情映入眼簾,令她稍稍平靜了下來。她深深的呼吸,清澈如泉水的歌聲開始回響在大教堂宏偉壯麗的穹頂與立柱間。

尼祿一定會來的。

盡管曾用一切可能的肢體語言表示對宗教儀式的厭煩和對教堂本身的輕蔑,隻要沒有任務在身,他還是每次都來。隻不過有時遲到,有時早退,有時兩者兼有。唯獨絕不錯過的,隻有姬莉葉的演唱。

此刻她本應沉浸在天籟的感召和超脫塵世的投入中,卻不由自主的分神了。

最後一個合唱部分即將結束時,她再次將目光投向那個角落……睡眼依舊惺忪、銀發還亂糟糟的來不及梳理的家夥已經在那兒打著嗬欠了,過後還對自己露齒一笑。

她心滿意足的唱出了完美的結尾高音,餘韻繞梁,掌聲如雨般響起。

“……兩千年前,黑騎士斯巴達拔劍而起,為了拯救水深火熱之中的人類,不惜與同胞兵戎相見。盡管他成功將地獄之門封印,但因為自身亦是魔族,終究難逃一死。這救世傳說,在座各位相信無人不曉。然而時至今日,我主崇高的獻身之誌,卻恐怕亦已被吾輩中之大多數置於腦後……”

講壇之上老教皇千篇一律的說教,聽不到五分鍾,尼祿已如坐針氈、渾身不適。他把MP3的音量已開到幾乎可以眾樂樂的地步,依舊忍不住抓耳撓腮,那樣子在屏息靜氣的人群中格外紮眼。

“尼祿,別這樣,克瑞托又會教訓你的。”姬莉葉悄悄走近他身邊。尼祿沒精打采的抬頭一看,她的兄長,亦是自己的頂頭上司——魔劍騎士團團長克瑞托,正站在講壇之側,雙眉緊蹙地盯著這邊。而自己身旁的教徒此時也投來不滿的目光。

他故意把本來推到脖子上的耳麥又帶上,使勁回瞪了那人一眼。對方慌忙扭臉避開。克瑞托也麵帶“走著瞧”的表情轉過頭去。姬莉葉沒有發現這短暫的針鋒相對,她的注意力都被尼祿身邊空位上貌似隨便扔著的一隻小禮盒吸引了——天藍色的包裝紙揉得皺巴巴的,還用淺色絲帶打了一個歪歪斜斜的蝴蝶結。

想像他笨拙地擺弄剪刀膠帶,把它包裝起來的樣子,她噗嗤笑出了聲。

“不要就……”尼祿自尊心受挫的低吼被姬莉葉的溫柔神情打斷了。

“他們說你昨天出城了,但是克瑞托告訴我你沒有任務在身。是為了這個嗎?”

“……啊嗯。”他翹起二郎腿。

“可是你……”她欲言又止,想了想輕聲道,“謝謝。”

“……”很想說的四個字卻怎麽也出不了口,尼祿一時語塞,姬莉葉緊緊抓著禮物也不再開口,氣氛忽然古怪起來。

“……如若曆史重演,聯結人魔兩界之門再度開啟,我們,暗弱無斷的人類,又將如何反抗自身被奴役的命運?”教皇蒼老的聲音繼續傳來,“故此,今時今日,吾等齊聚一堂,為尚在黑暗中的未來求告:願全能的主庇佑我輩迷途羔羊於混沌末日降臨之時……”

“讓我們祈禱吧!”他合掌閉目,眾人也紛紛照做。

尼祿心煩意亂,不管不顧地起身便走。四下隱隱低語,頗有微詞。

“還沒有結束啊,”姬莉葉無奈地輕聲問道,“不能一起走嗎?”

“……受不了了,你知道這玩意兒對我簡直是催眠術。”

“可是……”她話未說完,突然發現他定住不動表情乍變,後半截就被咽了回去。

……可是今天是我的生日呀。

尼祿目不轉睛地盯著自己被繃帶和石膏層層纏裹的右臂——此刻它忽然隱約透出詭幻藍光,好像裏麵燃燒著一團青色磷火。

不,不僅如此,還有那種遏製不住的異樣壓迫:就像有很多蠻力十足的東西在其中狼奔豕突,恨不得掙脫禁錮蜂擁而出……刹那間本已置之腦後的噩夢撲麵而來——焦土、烈焰、藍白色巨爪向燃燒的姬莉葉襲去……

圍繞著他的整個世界都消失了,此刻每一記心跳都像一次傳遍身體所有角落的震動。

他似乎聽見右臂中的野獸們朝空中發出陣陣尖嘯,於是完全本能地舉頭看去……

歌特穹頂之上,華麗的玫瑰花窗轟然破裂。千萬粒晶瑩碎屑堪比七彩驟雨,夾雜著一個身影從天而降,緋紅衣裾舞動翻飛,宛如巨型蝠翼……

……優美地落著於教皇麵前的講台上。

碎片墜地之聲似珠落玉盤,剔透輕靈。

紅衣男人緩緩抬頭。尼祿驚覺自己似乎能透過教皇的雙目與他對視。

一雙冰藍色的眼睛自銀發的間隙中凝視著他……

……鋒利、冷酷、殺機騰騰。

視野旋即被黝黑的槍口完全占據。

火光閃過,槍聲轟鳴,音波如巨石入水,在垂直林立的立柱間久久回蕩。

教皇瘦弱的身體被強大的衝擊力撞飛,直摔出數米之外。

千分之一秒的瞬息,尼祿覺得被射中的竟是自己。意識在死亡麵前無限製的延伸,時間凍結,一切都像電影慢鏡一樣。

教堂中,衛兵與教眾呆若木雞。紅衣人昂然轉身,神情倨傲,目光緩緩掃過數千個驚愕莫名的觀眾,最後落在尼祿身上。

他們再次對視。

在尼祿凝固的精神世界裏,那家夥無聲地笑了,好像得意於一次完美的獻藝。

他的頰上濺滿觸目鮮血,仿佛一個猩紅的惡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