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駐紮

敦煌城外,一頂頂帳篷在沙海裏撐起,那些帳篷都向著居中的一頂金色帳子圍攏。

中間的金帳裏,數百名教徒圍住一個女子,匍匐在地,神色虔誠而歡喜。連自視甚高的長老妙水都恭恭敬敬隨侍在側,聽著那褐發女子的命令。

那女子是個西域胡姬,年紀已過三旬,有著蜜色的肌膚和深藍的眼睛,雖然容貌不見得美麗,可那高爽的額角和決斷的眼神,卻隱約有男人也不可企及的魄力——那便是從回紇日夜兼程趕來的月聖女梅霓雅。也是明教中僅次於教王的權力人物、回紇的公主和教母。

旁邊一名黑衣人遞交上一支金箭,上麵寫著戰書的回複。

“哦,果然不出所料,高舒夜還是應戰了。真是奇怪,為何還要提前到日出時分?這下非要令父汗的大軍冒著危險,白日裏急速趕來不可了。”千裏穿越沙海奔赴敦煌,梅霓雅眼裏居然沒有絲毫的風塵困頓,隻是冷定地問左右,“星聖女還沒醒麽?”

那些衣衫襤褸的教民還沒來得及回答,帳子裏影子一動,如疾風閃電般一掠而回。那名黑衣人單膝下跪,朗聲回答:“尚未。”

那是和月聖女梅霓雅一起前來的十二名黑衣刀客之一,據說那些在回紇擔任可汗貼身侍衛的黑衣客都是出自昆侖光明頂的修羅場,是十年前那一場浩劫後重新培養出的精英,個個技藝驚人。而月聖女梅霓雅,則是這一群被馴服之獸的主人。

“哦,看來金針對她的腦部有很大影響啊。”梅霓雅微微蹙眉,看著手下帶回的那一支金箭,喃喃道,“我不過對她施行了一個小小的術法,怎會至今還沒醒來?”

長老妙水小心翼翼地躬身,憂心忡忡:“月聖女,前日星聖女和敦煌城主已交手一輪,都因屬下辦事不利,被公子舒夜所傷,而在戰鬥過程中,公子舒夜又勾起了星聖女的回憶,而在戰鬥過程中,公子舒夜雖未用盡會力,但星聖女一直處於下風——屬下以此判斷星聖女無力帶領教徒穿越敦煌,必須要勞動月聖女前來。隻是……屬下很擔心,這次祁連山的決鬥,星聖女隻怕依然不是高舒夜對手。”

“這小妮子做事向來糊塗!”梅霓雅不置可否地冷笑,“倒真是可笑……那家夥的武藝還是沙曼華教的,十幾年後徒弟反而超出了師父?”

長老妙水低聲回答:“月聖女應該知道,當年一箭射穿高舒夜胸口之後,星聖女足有兩年未能握弓,武學荒廢。此消彼長,也是自然的。”

梅霓雅繼續冷笑,眼裏有一種蔑視,她揚起了濃眉:“那小妮子,什麽事都做不好!難怪教王一開始就有命:若沙曼華不足以擊破敦煌帶領教徒東去,那麽事情就交由我來負責——我心中已有計劃,你大可放心。”

“是。”長老妙水畏懼於月聖女的口吻,隻好低首聽命。

這邊黑衣殺手重新入帳,單膝下跪:“稟告月聖女,星聖女即將醒轉。”

“好!”梅霓雅一拍案幾,立刻起身,“帶我去看,快些!”

長老驚訝於月聖女的急切,遲疑著要不要跟過去看看。然而,在她撩開沙曼華休息的那個帳子門簾的時候,卻被眼前的景象震驚——將醒未醒的沙曼華被月聖女拉了起來,靠坐在帳子中心的木柱上,神色茫然。而月聖女梅霓雅神色肅穆,碧藍色的眼裏浮動著妖異的光芒,注視著尚未真正醒轉的沙曼華,嘴裏喃喃說著什麽,聲音綿長而詭異。妙水稍一細聽,便覺得神誌一陣模糊——懾心術!月聖女居然在對星聖女施行懾心術!

長老妙水的眼睛因為震驚而睜大,幾乎脫口驚呼,然而她終於忍住了。直到梅霓雅將懾心術施完,讓將醒不醒的沙曼華繼續睡去,她才吐了口氣。

月聖女轉過頭看到了長老震驚的表情,嘴角卻泛起了一絲笑意:“怎麽?很驚訝?”妙水不敢對視她冷銳的目光,連忙低下頭去:“不敢。月聖女所做,必有道理。”

“妙水,你倒是越老越會說話了。”梅霓雅哈地笑了出來,將沙曼華放回褥子,低頭撥開她的眼皮看了看,點點頭,“我對她施行懾心術,也是為了讓她棄除雜念,可以全力對付高舒夜。你說這是不是一個好法子?”

妙水一震,不敢回答。

梅霓雅站了起來,歎了口氣:“你道三妹敗落是因為技不如人?當日高舒夜負她,她怒極了,連射十三箭——以她的箭術,若不是心中不忍,又如何會十三箭還射不中那人心口?十年前怒極攻心之時猶是如此,十年後,我怕這個傻妮子更是連弓都拿不起來了。”

老婦訥訥不發一言,心下暗驚:執掌光明界的三聖女隻是名義上的姐妹,雖然在昆侖絕頂一起長大,相互之間卻少有往來、甚至勾心鬥角。但沒想到,月聖女梅霓雅對這個最小的妹妹,卻比自己這個親手帶大她的人更了解。

梅霓雅凝視著沉睡中的沙曼華,眼神淩厲:“不要再手軟啊,沙曼華!十年前因為你的輕信,讓光明頂流滿了鮮血——十年後,我令你一見到那人的麵,不要聽他的任何狡辯之詞,隻管拿起銀弓金箭,射他心口!”

沙曼華仿佛做著什麽噩夢,身子輕輕掙紮,額頭冷汗涔涔而下,卻說不出話來。

妙水伏地聽命,頓了頓,終於忍不住輕聲問道:“萬一星聖女輸了呢?如何對拜月教交代。”

梅霓雅冷然道:“輸了也就算了——她隻要能牽製住高舒夜一日,便已足夠。拜月教不足慮,我教在中原受到圍剿,他們作為盟友卻在南疆袖手旁觀!我教和拜月教已然交惡,所以不必投鼠忌器。”漠然冷酷的話語,讓旁邊的長老妙水不自禁全身一震,低下頭去。她知道,月聖女是完全把孤苦無依的星聖女當成一枚可棄的棋子了!

仿佛也覺得自己語氣太過淩厲,梅霓雅微微一笑,補充了一句:“當然,能活著回來更好,畢竟培養星聖女,教中也費了很大心力。所以明日,由你陪星聖女去祁連山——等決鬥完後再陪她趕上我們的隊伍!”

話說到這裏的時候,又一名黑衣刀客單膝跪倒在帳外,手裏托著一卷羊皮紙,低聲稟告:“月聖女,敦煌城內有密信送到!”揮斥方遒的梅霓雅,一聽到那個消息居然喜形於色,長身而起:“快送上來!”

柔軟的羊皮在案上一寸寸展開,旁邊的長老妙水驀然脫口驚呼:“天,這是……敦煌城防布兵圖!”梅霓雅大笑起來,神色欣喜,手指點著羊皮卷上畫著的密密麻麻的圖形:“真是天助我也,在這個時候,給我們送上了這樣一份厚禮。”長老妙水吃驚地看著月聖女:“是誰?”

梅霓雅微笑起來:“綠姬。那個高舒夜忽視了的女人。她本是回紇人,為饑寒所迫,自小被賣入敦煌高氏府上為奴。但後來瑤華夫人疼愛她,那小妮子也把夫人當母親看。後來,瑤華夫人為了除去世子高舒夜,入了我教,信奉了明尊。”長老妙水恍然大悟:“原來當年我教虜走高舒夜,便是為此?”

“是啊。”月聖女冷笑點頭,“原本是要殺了他的,偏偏教王覺得他資質出眾,便留下他做了修羅場的殺手。結果惹來多少麻煩……本來我們虜去高舒夜,瑤華夫人便可立連城為世子,這樣敦煌城便是我們明教的一個分舵了——偏偏高舒夜在昆侖呆了十年,居然逃回來了!所有的部署一下子被弄得亂七八糟。”

說著當年的事,月聖女梅霓雅不禁咬牙:“瑤華夫人被縊死後,綠姬和總壇失去了聯係——外無援助,內無同黨,隻好蟄伏起來。她視瑤華夫人如母,因此恨公子舒夜入骨,時刻不忘反噬,便主動聯係總壇,說願意為殺死公子舒夜盡力。可那時總壇元氣大傷,根本無力再顧上敦煌的事情,也隻好任由那小子當上了敦煌城主。”

手指點在羊皮地圖上,那裏密密麻麻的底圖上用朱筆圈出的,便是各處城門、水渠和兵營分布。月聖女梅霓雅讚許地點頭:“難為她忍了那麽久……這次終於抓到機會,把最重要的東西送了過來。”聲音頓了頓,梅霓雅一揚頭,“三日後,我們便直穿敦煌東去!”

長老妙水仿佛被月聖女眼裏的光芒鎮住,片刻後才低低道:“可即便公子舒夜離開了敦煌,我們又有地圖,可敦煌駐守著十萬神武軍——我們如何帶著這麽多教徒東去?”

梅霓雅微笑起來,眼裏有銳利的光:“神武軍號稱十萬,實際兵力不過五萬有餘——而我從父王那裏要來了五萬驍騎。出其不意的突襲,對付敦煌足足有餘。”“什麽?”長老妙水這一次再也壓不住地驚呼出來,“聖女你……你調動了回紇軍隊攻打敦煌?”雖然梅霓雅是回紇可汗的長女、明教在回紇的教母,但若說要調動如此龐大的軍隊為明教東去中原開路,似乎也匪夷所思。